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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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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入司药所那天起,百灵就知道她们低人一等,青黄两色划出一道楚河汉界,一边受人尊重,一边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司药所中女医仅有十二人,普通宫女却足足有七十五。
但即使人数众多,她们依旧是司药所中不起眼的螺丝钉,承担着洗衣做饭传信等等繁复劳累的工作,甚至连上升的机会都要被剥夺。
百灵早就看透了这些女医,她们不需要更多的伙伴来瓜分机会,只要有足够的黄衣宫女可以差使即可。
百灵早就认命了。
但现在事情好像又有了转机。
银裳不自觉紧张地揪住衣角,双眼盛满星光:“掌药,你说的是真的吗,您当真愿意教我们?我是说,我们这么多人?”
茯苓只笑:“为什么不呢?知识在我脑子里,我想教谁便教谁,这就是我的道理。”
太阳底下无新事,天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茯苓知道同僚在想什么,但她从来不知道害怕。
阳光盛大灿烂,微小的细绒在光影中漂浮,她站在光束的尽头面对着洞开的大门,选择对这艰难的世道迎难而上。
茯苓笃定道:“她们不让你学,那就我来教。”
没有其余的地方可以去,好在银裳与百灵都不介意暂时贡献出自己的卧房,大通铺地方足够,两人并上一个素问都在塌上盘腿坐好。
百灵在衣柜的最深处摸索了半天,取出了一些纸笔给茯苓。
银裳第一次知道百灵还藏了纸,好奇道:“你什么时候放的,我居然从来没发现过!”
百灵:“很久了,大概是刚入司药所时托人弄来的,后来没舍得丢,用衣裳包了放在柜子底下。”
茯苓翻了翻这些纸,软趴趴的,摸上去还带着些湿气,确实是有些年头了。
茯苓认真与百灵道谢:“多谢你的纸,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百灵嘟囔着转过头去,脸上悄悄染上一抹霞色。
银裳捂嘴偷笑,被恼羞成怒的百灵瞪了一眼,忙正襟危坐。
茯苓从不远处拖来一只木凳放纸笔,自己又坐一只凳子,将从银裳处取来的书放在膝上,翘着腿细细翻看着。
大致看完,茯苓心中便有数了:“这本有些难,其实不太适合启蒙,但也没什么关系,我们从开头一点点来学......”
“素问姐姐,你也要跟着学?”
发现素问也坐在塌上听的认真,茯苓不解,她来听这基础课做什么12341。
银裳与百灵闻言纷纷偏头,目光灼灼,素问一瞬间恍惚身处学堂,自己是那个被夫子抓出来教训的差生。
素问苦着脸:“过去学习时你就学的比我快还比我好,眼下还是这样,我比不过你这么多年,干脆跟着你学好了。”
或许是因为从小身体便弱,茯苓一直比同龄人更安静,更耐得住寂寞。
当素问还停留在最基本的望闻问切时,茯苓已经能分辨出苗医中一千三百余种植物的区别,小小的一个人举着火针兴冲冲地跑过来找她。
当知道茯苓在没有爹娘不在情况下,帮助邻居家中风的婶娘恢复知觉,素问就知道了一件事。
茯苓是真正的天才。
素问笑了,只是略微苦涩:“你知道的,我天赋不足,唯靠勤勉立足。”
茯苓叹息,随她去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从序言开始,来看第一句话......”
医书晦涩,光仅有五页的序言便足足说了两个时辰。
居所简陋,没有茶水润喉,茯苓讲到最后咳嗽连连,感觉嗓子冒烟。
素问几人一度想让她歇一歇,奈何茯苓自己不愿意听,她们不敢辜负茯苓心意,只好强耐着性子听。
茯苓:“咳咳......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明天......”
素问急忙下榻为茯苓顺气,百灵则是将茯苓所写的笔记妥帖放好,留着晚间温习。
银裳见帮不上忙,一拍脑袋便要去找水,刚一出门就与人撞上,好悬没摔倒在地上。
百灵闻声焦急冲了过去:“银裳,你怎么样?”
银裳拉着百灵惊魂未定:“没事没事,只是险些摔倒而已。这位姑娘,你没事......”
银裳惊愕:“杏姑姑?”
杏姑姑揉着被撞痛的腰叹气,手里还不忘护着什么东西,闻言给了银裳一记白眼:“莽莽撞撞,总是学不会稳重,你这样子怎么耐得住性子习医!”
银裳被瞪得略微瑟缩,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杏姑姑知道她们在私下习医了。
银裳咬着嘴唇害怕道:“杏姑姑,我们没有,我们只是......”
杏姑姑冷脸:“噤声。”
银裳顿时害怕地不敢说话,连带着百灵脸色也苍白不少。
杏姑姑是为数不多愿意带宫女一道出诊的女医,所以银裳她们对杏姑姑都有几分熟悉,知道她是多威正严肃的人。
与杏姑姑一道出诊过的宫女就没有不怕她的。
见银裳不再废话,杏姑姑径直绕过她们走进屋里,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小凳上的茯苓,另一张小凳上散落着毛笔与数张宣纸,画着人体穴位的医书大敞着放在塌上。
人赃俱获。
急忙跟着杏姑姑进屋的银裳二人闭了闭眼,不敢想象即将迎来怎样的狂风暴雨。
但杏姑姑出人意料的平静,与茯苓打招呼时友好的不像在在狭窄拥挤的宫女房,连神态都有几分舒展。
茯苓含笑:“杏姑姑,许久不见,身体还好?”
杏姑姑认真点头:“承蒙掌药挂念,一切都好。”
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茯苓又忍不住咳嗽,杏姑姑见状便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到茯苓手上。
茯苓低头,是一个沉甸甸的竹筒水壶,里面想来有不少水。
茯苓开始觉得有些疑惑了:“杏姑姑,这是何意?”
杏姑姑微微扯起一个笑:“我听了一会儿,看你总咳嗽就去取了一些水。教银裳不容易,劳茯苓掌药费心了。”
银裳没想到还能有自己事情,呆呆地望过来,杏姑姑一瞧她这样就来气,好不容易挂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茯苓越发迷惑了。
“银裳怎么了?我瞧她挺好的,认真勤勉,想来是杏姑姑平时有教。”
杏姑姑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银裳啊,有次她装了满满一包绣花针让我为贵妃娘娘施针,见她行事离谱,我才教的。”
银裳尴尬地垂下了头。
茯苓打开竹筒,抿了一口水:“初学嘛,难免的。”
杏姑姑正色:“所以茯苓,谢谢你有耐心教她们,哪怕是一次两次都很好。”
茯苓也笑了,依次点了点银裳、百灵她们:“就这么两个学生倒也不累。”
杏姑姑瞥了一眼窗外,嘴角弧度微不可察。
房间逼仄,为了透气木窗总是不关,高度也不高,只是刚好能塞下一个成年人。
“唉哟别挤,杏姑姑看过来了!”
“蹲下,蹲下!”
窗外传来兵荒马乱的动静,细细簌簌地响个没完,好像还有人不小心撞到了头,忍不住低声痛呼。
银裳和百灵对视一眼,踮着脚鬼鬼祟祟地走近木窗,猛地探出头去.
“哇,”银裳忍不住感叹,“一二三四五个人,你们是怎么蹲得下的,快再来一次让我们瞧瞧!”
五个年轻姑娘被唤进屋里,缩着脖子站在原地不敢吱声,茯苓轻笑着安慰她们,教她们日后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屋来听。
几个姑娘闻言喜不自胜地抱在一处低声庆祝,茯苓与素问对视浅笑,银裳感动的眼泪汪汪,惹得百灵嫌弃地白了她一眼。
年轻的女孩儿们朝气蓬勃,欢悦的笑脸似乎可以融化每个人。
杏姑姑隐在一旁静静瞧了片刻,也跟着一道开心地笑了。
银雾再一次大无畏地献出了屋子供茯苓上课,这次得到了女孩们的全票通过,百灵打量了一圈简陋的小屋,拍拍手召集起所有人:
“来吧,收拾屋子,争取让茯苓掌药教课时舒服一些。”
“好!”
女孩们举起双手一呼百应,纷纷干劲十足地撸起袖子。
次日见过顾司药之后,茯苓又与素问一道往小屋去,曲径通幽,这一路都静悄悄的没个人影。
“柒”号小屋大门紧闭。
银裳她们平日里应当是不关门的,昨日她们来时就是直接进了,茯苓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由得有些担心是否出了变故。
素问也疑惑:“怎么门关的严严实实,一点动静都没有?”
茯苓皱眉:“进去瞧瞧。”
双环把手静静垂下,茯苓握住一边还没用力,门忽然自己开了。
银裳笑得灿烂:“茯苓掌药,您来啦!快进来!”
茯苓被银雾搞得一头雾水。
银雾默不作声,先神神秘秘地探出头环视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什么外人,这才开门将茯苓迎进去。
“这是在搞什么。”茯苓奇怪地念叨,一抬头却猛地惊住。
素问也震惊了,嘴巴长成圆圆一个圈。
四处都是人。
形形色色不同材料的凳子整齐地放在地上,占满了房间所有空余,通铺上坐满了身着黄衣的姑娘们,房间正中的软榻上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人,一张木制小案架在塌上,上面摆着茶水、文房四宝与一本医术。
茶水装在崭新的茶盏中,似乎刚倒不久,还在蒸腾雾气。
女孩们不错眼地望着茯苓,眼里闪烁着忐忑的火光。
这里差不多有二十余人。
茯苓揉了揉眼,扬起灿烂的笑容:“今天我们来看第一章,在此之前为了欢迎大家,我们先来复习一下序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