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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惧怒锁(三) ...

  •   沙海天如是。隐匿身形之后的禾归只用了一刹便强制传送出了心境,但是这地界的禁制会将非以心境破心境的人都再次传送回来。

      而禾归这归处会一直锚定到心中所设定的位置,直到确实抵达为止。

      于是循环,周而复始,他每次睁眼都将定格在自己记忆的上一刻。

      在外人看来似一瞬,但只有禾归自己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次相差无几的轮回。

      直到他再也无法凝神聚炁,神识几近涣散之时,方得因果之因。

      ——那是一处院落。

      细细嗅去甚至能嗅到青油炒熟后爆燃出的喷香。

      但也仅限于此。他已经太累太累,只想停下这让人忘却时间与自我的循环,此刻他只想躺下来休息,然而事事与愿违。

      这唯一安宁地也散去,散去,像是燃尽的烛芯。

      他不记得此处,他不知道为何来此处,他不曾离开,他甚至不曾到来,在时间与时间的罅隙之中,灵魂的厚度被削成了薄薄一片。

      但他就是在这阵莫名其妙之中成为了魁首,他满头雾水,观者亦一知半解,在离虚的视角里只能看到他在一刹闪回了数次,而后心境随之而碎。

      无人为之欢呼,这演武场落针可闻。

      离虚将禾归处划一屏障结界,将他禁锢其中。与之隔绝的还有声响与神识,也在这绝对静谧的瞬间,一道声音如黄钟乍起:

      “禾归——你可知罪?”

      ……

      阴沉的天色挡不住百鸟朝凤之盛况,花鸟虫鱼皆是生气勃发,万千生灵的祥瑞之炁将这场喜事昭告天下,而就在这对璧人出现在云台两侧之时,一道虹光直冲天日,竟是硬生生将乌云冲出个口子,日光倾泻而下,似乎一切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

      虽是修道人家,二人仍然选□□间常用的大喜红妆与绸缎婚衣,在这阳光照射之下更是金红辉映,衣中金线缝合而成的龙凤更是熠熠生辉,形同跃动之火,而水色里衣暗线掺杂的秘银将衣襟袖口处显出几分波光粼粼。

      在无法直视阳光的地方,至少在此刻,二人便是这停云的日月星辰。

      “吉时到——”离虚将手中佩剑出鞘,以剑光行司祝之礼,在如鹤鸣般清越悠扬的一声后,二人各自向前缓缓踱步,步履节奏一致,在冷雨泠的视角里,只能被迎面而来的人夺走全部的注意力,看着那距离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直到二人双手相执,直到彼此呼吸相伴。

      冷雨泠能感受到他心跳得愈发快了,起初是窗落细雨,到现在转变成了倾盆瓢泼,鼓声嗡鸣。

      “二位,起阵——”

      在离虚以剑划出一方天地作引导之势时,二人澎湃内力自神府调动而出,涌入到这天地之内,源源不绝,阵势浑然天成。

      冷雨泠并未见过眼前的阵型,如山水间,星月夜,黑白流动而后交互,但却泾渭分明,其中呈现阴阳倒逆之势,鸿蒙一般的浩然之炁更是将冷雨泠的神魂牢牢吸附,似乎多看一眼,自己就要以身献祭,成为这阵的阵眼。

      “就要成了,就要成了!”

      冷雨泠能听到两仪心中的呐喊。

      只见阵眼中似乎有万千丝线交叠在一处,又互相勾连通达。近些,更加近些,在两人都要坚持不住的时刻,“叮”的一声似凤吟般悠扬响起。

      阵成。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

      冷雨泠视线所及之处是混沌而刺目的光怪陆离。

      “阿淮!!!”

      他嘶吼出了生平最惨然的音色,不顾一切地将眼前人搂进怀里,却只搂了一捧青灰,余三两细碎金光而已。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不能是这样的,她不该是这样的。

      混乱而怅然的心语萦绕在冷雨泠神府之中,她甚至捕捉到了几分他对厄运落地的安心。

      好像再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

      但冷雨泠从两仪双目余光之中捕捉到了一缕诡谲银线自爆炸金雾边缘飘出,走向东方某处,她既然能捕捉到,那两仪自然从这极端心境之中走出时也能洞察其中异常。

      她不知道的是,有些时候造化弄人,是没有道理的。

      ……

      “你们听说了吗,两仪道人与挚爱道侣的结契大典之上,那位不知姓甚名谁的道侣在成契之时竟自爆了元神,从此是天人永隔,再无处寻觅了,啧啧,这老天爷也就爱棒打鸳鸯。”

      在那场爆炸之后,场景霎时间切换,冷雨泠又变成了一个灵体的模样,不再借住两仪道人的双目看世界,但她还记得道贺众人的神色。

      褶子被爆炸风波挤成一团的有,将弟子护在身后却眼睛瞪得溜圆的有,第一时间祭出武器以内力护体皱着眉头的最多,但在某个隐秘的角落,有位撇着嘴角的年轻公子,似是踱步转身离去,却一眨眼不见了人影。

      再一眨眼,她落座于一家茶馆之中。

      台上的二位说书人一白一黑两身长袍微微垂地,面对着客桌并排而坐,一眼望去丰神俊朗,细细看去则看不清面目,白衣像是唠家常一般接着黑衣的话说道:

      “哎,那些个仙家的事可说不得咯,为了伴儿啊,纵是天上星也能摘下来,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好。”

      黑衣拢住衣袖,抿了口桌边热茶,似笑非笑地将这段话头止住:

      “那倒也是,不过那些道长一修行就是几十载,寿命更是与天齐,我们这些说书人可顾不得这些,哪怕是真有后事……也非是在座各位能听到的故事。”

      熙熙攘攘的人间涌动着道不尽的悲欢离合,如是自在,如是蚍蜉。

      冷雨泠望向门外陌生的人群,恍然间回头与那一黑一白说书二人对上了眼。

      那二人似是看空气,又似是透过她看向她背后的所在,异口同声说道:“哪怕是我这阴曹地府,来了,也得打声招呼不是?……宁止平。”

      而后是沉默。那两人抿唇对视一眼,而后双双起立,同时一拂袖,只见天旋地转,再无踪影,眼前的景象也从这热闹茶馆转成一片归墟,只有耳畔仍然充斥着市井之中的喧闹,却也听不清具体言语。

      说不清道不明,如同隔着一层无法理解的障壁。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包围了她。

      熟悉的茶桌蒲团,但自己并非在旁地观看,而是打坐其上。

      “师父,弟子已登这九千九百九十九步。”

      顺着声音望去,眼前是那位名为叶籽的师兄,但冷雨泠此时又回归到了先前入住两仪道人身躯的状态,只能随之感受,而不能妄加干涉。

      “说罢,何事。”

      “您已有三百余日未出此阁了。弟子们都很担心您,您虽设置这幻步双旋天梯以减少师兄妹们打扰,但我辈受您教导几十载,哪怕不能解决您心头郁结,也望在出宗之前为师娘与您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弟子已然白了双鬓,眼眸四周也纵横着皱褶,但此刻语气恳切真挚,近乎是少年人的语气,却也不显突兀。

      “我意已决,即日起我便会在此闭下死关,你且去罢。”

      “人活一世,若是毫无执着,便也难以出世了。”

      两仪说罢,便闭目不语,自待弟子告退。

      “师父!!!”

      那弟子只直直跪下,行了作为师徒此生最后的大礼。

      天上人间去过,阴曹地府闯过,自己的分魂花了三百余日将停云地界大大小小的城池都搜了个底朝天,只差停云门所庇护的青阳镇一带没有搜过,若是此处也无消息,便闭关至死罢。

      修行了一辈子,谁曾想在这最该道喜的日子敲响丧钟,谁又曾想,这山河之中,竟是再无我二人的归处。

      分魂也该回到青阳镇一带了,此时多半已然靠近露湖了罢。

      望着桌边厚厚一沓纸,两仪蘸取了砚中寥寥的墨浆,落笔轻松,下笔沉重。

      直到最后一个“仪”字一捺,冷雨泠只觉得心脏绞痛无比,似是被人狠狠攥住般窒息,那墨痕也顺势飞斜而出,将此生最后的自白变得仓皇。

      而冷雨泠的神府也在这阵抽痛之下变得摇摇欲坠,她甚至可以说在此刻突破了这段回忆的障壁,切身体会了一次分神之感:这种与实力极其不匹配的体验只在一瞬间将她的内力抽空,识海濒临破碎,而恰在这时,心腑之中的情锁重新迸裂出丝丝裂痕,浸润而出的磅礴内力瞬间充盈了识海,甚至还有将其扩张延伸的趋势。

      这次场景切换到了一片陌生的湖。

      这湖周边有些零零落落的屋舍依稀残留着过往生活的余息,但墙瓦在久未打理的情形之下已然变得颓圮。窗花仍保持着朱红的底色,被风霜雨水灌进窗户又蒸腾发散后纹理晕染上了不规则的褪痕。

      瞧那窗花上的纹样,大略能瞧出来是个龙年。

      透过窗户望至湖中央,上面是一棵茂盛得有些过头的,不知几千几百年的树。

      树干大略一看呈现竖直生长,但树皮并不光滑,反而有些菱状沟壑不规则分布在树皮之上,树枝也是狂放伸展着,但最显眼的仍是祂被花淹没的枝桠。

      在此刻灰蒙蒙的天空下,绚烂如雪的满树春花竟不似东风夜放花千树般灿然,而是显得有些苍白。

      冷雨泠将神识内放,才发觉自己此刻所在是一个气息微弱些许的“两仪”之身。

      两仪在环顾四周之后并未选择停留,而是直接向湖中踱步而去。

      湖水平静,但步履之下湖水凝如实质,他的步子看似缓慢,实则一息之间便从湖边走至湖中央。

      细看树中肌理与花序,此树应为槐树。

      “你来了。”

      “可让我们好等。”

      似乎有些幽怨的声音重重叠叠,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无数人在耳畔絮语。

      冷雨泠感受到身躯颤抖了起来,一呼一吸间鼻息止不住地断开又接续,他将双手掐诀准备施法,却又在诀成之时将手指垂落,任由这数不尽的声音萦绕耳畔。

      “阿淮……是你吗?若是你,若是你,我便随你而去罢。”他此刻声音几近嘶哑,但来此地未曾听他叫喊,怎就哑了呢。

      “是——也不是。”对方思索片刻给出了这份答案,接着补充道:“吾名阿槐。”

      “槐,木也。从木,鬼声。”(注)

      “你我在分别之前皆不知原委,但在那个人出现之前,亦然在你消亡之前,我作为‘阿淮’能告诉你的是,我这一生,作为棋子而生,作为棋子而死,但可悲可叹的是,我在不能做‘人’之后,才知道这一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惧怒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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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周开始周更,预计明年年初完结。 会好好完结,不辜负自己笔下的第一个中长篇故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