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忽忆少年事 ...
-
自然是想的。只是不能告诉他。林珞瑜眨了眨眼,突然偏头一笑,“喜欢这茶就直说,何苦捏我的杯子?”
得了个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禇飞昭悻悻摸了摸鼻子,从善如流地松了手。“我替你试试这杯子结不结实,免得哪日你自个端不住划了手,到头来还要来赖在我身上。”
“什么话。”林珞瑜几乎要气笑了,“我是那种看起来是非不分的人吗?”
禇飞昭没答话,鸦色眼瞳沉默地、定定地望进她眼里,只一个眼神却活像唱完了一整出《窦娥冤》。
如果栽赃嫁祸算前车之鉴的话,这丫头的车辙能压出一整幅《清明上河图》出来。
端的是个小没良心的惯犯。
那样直白的控诉眼神几乎要唤起林珞瑜仅存的良知来了。她绞着袖口,不大有底气地支吾了一句,“阿姐和方五哥那回、是、是个小意外……”
“喔。意外。”禇飞昭平静地点点头。
二姑娘回府那年才将将十四,正是跟着长姐一并入尚书房攻书的年纪。林大姑娘属意五皇子,在一干同窗里算不得什么秘密,小姑娘那懵懂又温柔的眼神骗不了人。五皇子沉稳端重又天资聪颖,十三岁便入了东宫,向来颇得帝王青眼;林大姑娘是左相嫡女,母族又是江南首富,与五皇子金童玉女,实在是很登对的一对儿。
可二姑娘实在没耐心等那青梅自熟。小丫头满肚子坏主意,策论分数向来碾压同窗。骄傲地抖擞完羽毛的小孔雀,却自告奋勇要替自己改策论课业——
然后理直气壮地薅走了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五皇子伴读,独留大姑娘与五皇子去小园里讨、论、课、业。薅了也就罢了,偏生还不让自己走,硬要鬼鬼祟祟蹲在花木扶疏的阴影里,缠着自己给她同声传译二人的交谈内容。
“你们习武的耳朵好,你肯定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哎呀我不白赚你的耳朵,不就是补策论吗?手稿呢?拿过来我看看……”
五皇子的文章向来被夫子们夸奖“四平八稳、滴水不漏”,能写出这样老练文章的小少年,却偷偷摸摸狠狠熬了好几个大夜,将身为储君的加餐课业也赶了个七七八八,用七拼八凑挤出来的一个清闲下午约了林大姑娘去尚书房后的小花园,还极有风度且骄矜地背起手:“阿雪、林姑娘你慢些走,不必着急,孤今日最不缺时间。”
两个小家伙儿为了避嫌,分别去了东园和西园。两园以一道开满了木香的篱墙为界,隔着花与叶的碎隙,能隐约窥见天光与熟悉的衣角。
一群半大的少年,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还有两个举着草叶藏在枝叶掩映的枝桠间。风和阳光将那个下午渲染得熠熠生辉,仿佛连回忆都镶着青草味的金边。
起先是可有可无的家常,后来是古今奇轶,再到天下时局。林落雪在花墙尽头驻足,似乎被一支开得正盛的木香吸引,声音透过碎叶篱墙轻轻地传来。
“殿下?”
方起云匆匆收回借着叶隙偷瞄的视线,干咳一声,“嗯?”
初夏的风温柔地托起他们的衣角,将一片花瓣留在了木香枝干的缝隙里。林落雪抬手去摘那花瓣,却不期然与另一人的手指碰在一处。
“阿雪、我、孤——”方起云慌得收回了手,支吾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孤……”
“烂泥扶不上墙!”林珞瑜听着禇飞昭的同声传译急得不行,恨恨锤了一下树干,“他就不能——”
看来是不能了。不远处的小径尽头,明黄色衣角从一侧闪出,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左相与威武将军,和好些个熟悉的世家面孔。
来不及思考是谁告的密。无媒无妁,孤身相会,倘若就这样被人当场撞破,被陛下斥一句“德行有亏”是板上钉钉的事,若是有心人推波助澜,东宫易主也不是全无可能。
禇飞昭发现得比林珞瑜还早些。他本是不在意的,毕竟他与方起云又没有过命的交情,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承情。本着事不关己的心态正打算带小姑娘去远离风波的地方继续吃瓜,一低头却看见小丫头用“非常抱歉但你今天必须得死”的复杂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麻利地跳下了树,举着一沓十分眼熟的手稿小炮弹一样一头撞到天子怀里,嘴一瘪就放开嗓子开始嗷嗷大哭。
“呜呜呜呜哇——皇帝叔叔……禇、禇飞昭他抄我作业!呜呜呜呜呜——”
“珞瑜!成何体统!冲撞了陛下你万死难辞!”林知微最先反应过来这个哭得眼泪鼻涕的小姑娘好像是自家女儿,赶紧上前一步把小姑娘拉到身后,“陛下,小女顽劣……”
“不妨事。你是林家的二丫头?”天子被这一打岔勾起来兴致,暂时将捉奸的事抛在脑后,微微俯下身,打量着哭得娇娇怯怯的小姑娘“你说,褚飞昭……抄你作业?”
林珞瑜哭得吹了个鼻涕泡,抽抽搭搭举起手稿,“皇帝叔叔……我、臣女无意看见禇公子的策论课业,这内容却与臣女所答毫无二致。臣女气不过与他来后园争辩,结果、结果他死活不承认呜呜呜呜……”
禇飞昭百口莫辩,站在午后的阳光里心却冷得像在南市杀了十年的鱼,听小姑娘磕绊都不带打一个地当场背完了他那篇乱七八糟的策论。
不是,她不是只扫了一眼吗??
小径上的混乱自然传到了方林二人耳中。方起云默契地朝林落雪一点头,二人一前一后间错开赶去劝架,到底也只能旁观了脾气火爆的老将军当场抽出鞭子来整肃了一通家风。
那顿鞭子挨得结实,禇飞昭愣是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将将好转。这半月里方起云时常探望,俨然成了过命生死兄弟,顺便告知了他已经查清是三皇子下的黑手,他找了个由头给人下了个大绊子,现在人已在宫中禁足去了。
禇飞昭心说三皇子固然可恨,可我看这下黑手的可是另有其人。可看到小丫头期期艾艾一张脸,又是百般道歉又是承诺日后肯定加倍给他补策论课业,她的作业随便抄——
突然,似乎又没那么生气了。
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猫爪儿轻轻拍了一下,不疼不痒,只留下了一个圆乎乎的猫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