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如钩》郗白露

1、伙伴皆惊忙

　　“方丈，嘿嘿嘿，方丈来亲亲——方丈你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哦……”
　　相府内外皆是一片见怪不怪的摇头。
　　“林二姑娘的爱好还是这么刁钻。”
　　“世风日下哦……”
　　名为方丈的黑猫逃无可逃，生无可恋地耷拉着四肢，像一块失去梦想的破抹布一样被抱了起来。
　　“小猫咪（啵啵啵）生来（啵啵）就是要被姐姐吃掉的桀桀桀（啵啵啵）……”
　　当朝左相林知微早年是举子出身，一手锦绣文章曾引得先帝躬亲下殿来迎，是满盛京公认的文臣魁首、风骨楷模。林家门第煊赫，内府却并不喧闹——至少，在林二小姐归府之前，大多如此。
　　林大人与夫人琴瑟鹣鲽，并未抬过妾室。林夫人身子轻弱，膝下只得了两颗明珠。林大姑娘明媚容色肖似母亲，又识音律、擅歌舞，是闺阁小姐们诗书文会上的常胜魁首，京中出了名的端方美人；林二姑娘却是个泼野性子，不爱被教养嬷嬷摁在原地学规矩，有着自成一派的行事风格，惯会语出惊人。起初还会有街头巷尾的妇人暗暗嚼舌，言说不该因二姑娘胎中不足便自小将养在庄子上，即便接了回来也是满身洗不脱的乡野土气，简直辱没了林家满门端方的门楣。性子和软得面人儿一般的林大姑娘头次在外人面前撒了火，涨着一张玉琢小脸磕磕巴巴，最终喊出了自认为伤害性拉满的最高输出：
　　“你……你枉读圣贤！”
　　林二姑娘拉着姐姐的手给她顺气，面上依旧笑嘻嘻的。闲散妇人无聊赖嚼舌头罢了，念叨几句也不会少块肉。小姑娘像只轻快的凫雁，任凭流言划过，连羽毛也不屑于沾湿半点。
　　林夫人到底心思细且软，心疼女儿受了委屈，从相熟的手帕交府内抱来了三只将足月的奶猫儿，给两个小姑娘打发时间。姑娘们欢喜这些憨头憨脑的毛茸茸玩伴，便盘算着要起一些听上去便多福长寿的名字——
　　蓬莱是只漂亮的鸳鸯眼狮子猫，瀛洲是憨头憨脑的纯色金丝橘猫，方丈则是只臭脾气的黑猫。
　　于是转日林二姑娘就中气十足地喊出了那句震撼京城一百年的名句：
　　“方丈别跑了！姐姐不就搂你睡个觉嘛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世人皆知，林大姑娘云英未嫁是在等东宫里的那位贵人，林二姑娘尚未婚配则完全是京中贵公子理智尚存明哲保身的选择。
　　“好珞瑜，把方丈放下吧。你看它，气得都快炸毛了。”林落雪捂嘴偷笑，接过黑猫轻轻放在地上，转头去看自家妹妹。
　　“有你的信——是褚小将军的哦？”
　　目送黑猫逃命也似奔逃离开，林珞瑜没骨头一样懒洋洋往几上一倒，伸手展开那张没什么重量的纸笺。
　　“快得了。尚书房都读完这么多年了，早不用我替他改策论了，这小子三天两头往我这交小作文的习惯怎么还没改？西北的风沙怎的没把他笔杆子吹飞了去。那小子能给我写什么新鲜——等等？”
　　“不日将归。”
　　“身体发肤虽受之父母，不过，那个……（涂涂改改划掉又改）所以，听说……你喜欢光头？”
　　？？？
　　“他他要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林珞瑜攥着那张信纸“噌”地一下站起来，活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阿姐团团转：“这信纸的材质不像是用的加急讯鸽，寻常鸽子从雍州来一次至少也要三五日——算算时日他人不会近日就要到了吧？！你和方五哥怎的都不肯给我提前透信？合起来瞒我一个？”
　　“好妹妹，慢些，慢些，阿姐都快被你绕晕了。”林落雪无奈地弯起眉眼，试图把妹妹重新安置在椅子上，“是飞昭不让我们告诉你。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安心心过个休沐吧，来日上朝一早就能见了，全须全尾少不了一根头发。”
　　来日上朝？林珞瑜冷笑一声。
　　倘那小子当真这样老实，她这“林”字便左右颠倒过来写。
　　月过中天。
　　左相府的夜向来阒寂，满院虫鸣在一瞬寂静之后又逐渐热络。禇飞昭抬起的手还未敲上那道日夜入梦的窗棂，一旁雕花的木门就发出吱呀轻响，从中探出半个精神奕奕的脑袋。
　　“抓到你了！”
　　名震雍州城的青年将才冷不丁被唬得一激灵，看清来者后又放松下来，大大咧咧伸手撸了一把少女毛茸茸的发顶。
　　“什么时候猜到的？”
　　“从你小子不肯给我放加急鸽子的时候。”林珞瑜摇头晃脑，侧身让开正门的位置，率先走回厅内，“给你改了三年策论，你那点小九九我还能不知道？夤夜擅闯女眷内府可是大罪，够让褚世伯打得你三天下不了地的。要是不弄出些端倪给我预警，你那清清白白的屁股可就保不住了。”
　　“爷的屁股爷自己操心，不劳林大言官惦记。”禇飞昭翻了个白眼，熟门熟路地坐在小凳上拿起尚温的茶壶，“一别三年呐，林珞瑜，你一见面除了屁股就没什么别的要问的？”
　　“屁股之外的东西来日上朝都能问得，何必现在费口水？”林珞瑜也跟着坐下来，单手托腮，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他去摸茶杯的手。
　　三，二，一。
　　“庐山云雾？师傅果然最疼我了！”碧色茶汤在白瓷盏中浅浅荡过一圈，禇飞昭鼻子一掀，立马开始双眼放光。军中苦寒，莫说是这等御赐的稀罕名种，连不掺沙子的大叶子茶也难寻一口。
　　“叽叽喳喳的好没见过世面。为师何曾亏了大徒弟去？”林珞瑜绷着唇角努力不让它翘到天上去。这茶可金贵，自己将阿姐最中意的首饰纹样偷偷透给方起云教他春风得意过了上元，方才得了这么一点“酬金”。
　　他既喜欢，那便物有所值。
　　教云雾茶这么一打岔，禇飞昭缓缓压下心头酝酿已久的那点隐忧，不愿在此时坏了小丫头的心情。万军阵中握剑岿然的手此刻竟有些轻颤，索性拢住茶杯，深黑眼瞳专注地望着对面那绷不住傻乐的小姑娘。
　　“这三年，阿瑜过得如何？——可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