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愚岭》常山渐青

71、有想法很正常

　　我粗野蛮横地想象着，在灰褐色的极为复杂雕花的实木窗外，隐约飘着淡淡的花香——四下的光线当然是昏暗和恍惚的。
　　这花香，又被断续的雨线斜着筛选出来，只留下其中的精华。
　　何之洲和我盘膝相对而坐，四目深情地相对。
　　她是美艳绝伦的，早已完全征服了我。
　　“年龄大了，考虑得就多了。”很快，我便从无聊的幻想中奋力挣脱了出来，转而投入现实的怀抱。
　　“有想法，很正常。”我说。
　　“但是不能越过那一步。”我又说。
　　“也不是不想。”我补充道。
　　“但是，必须得克制。”我强调道。
　　是的，以上这些话都是我对她说的，犹如精准的点射，很连续，很轻快，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成就感和现实感。
　　这是实实在在的倾述，没有一个字的废话，这些话毫无遗漏地承载了我心中全部的想法，只要她能正确地理解。
　　我相信她一定能够正确理解的，否则我就不会讲这些话了。
　　我又不是傻子，净干那些劳而无功的蠢事。
　　我同时还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已然喝醉了的混得穷困潦倒的日本中年男人，无论是跳跃不停的思维方式还是一言难尽的生活习惯，都还处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一个作古近百年的无比可悲的时代。
　　必须得承认，我身上不停地散发着阵阵浓重的腐朽气息，一种非常接近于死亡的气息，虽然它身上也同时含有某种新生的欲望。
　　我自己非常讨厌这种气息，却幻想着她会喜欢它，沉迷于它，离开它就不能自由生活片刻，好像我这个人很特别一样。
　　我始终搞不明白，我的家族中既没有人精通三门以上的外语，也没出过三个以上的杰出人物，更没有人在三个以上的领域有什么重大成就，同时也不盛产各类艺术家，凭什么我身上会有这种气息？
　　对此，我简直无语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似乎只能听天由命。
　　有时候我感觉太痛苦了，恨不能让自己冲进大雨里。
　　有时候，我不惜当个快意情仇的气贯长虹的杀人犯，把这种可怕的气息一棒打死，让它从此远离我的周围，不再骚扰我。
　　我愿把自己卑贱和低微的生命，消耗在与它进行殊死搏斗的惨烈动作中，只为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尽管我这份尊严也许一文不值。
　　“唉，人生是多么的无助啊！”我曾无语问苍天。
　　可是，慈悲为怀的苍天并没给我确切的答案。
　　所以，我只是深切地感慨，并没有实质性发问。
　　“他还没结婚。”她又提供了一点信息，打破了我的连绵沉思。
　　多么宝贵的谈资啊，衷心地感谢她。
　　“男的没结婚，一般都有问题。”我武断地说道。
　　没结婚的，无论男女，就一定有问题吗？
　　其实我想说的是，恐怕也未必。
　　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不结婚，就是喜欢自己玩，就是愿意过这样无拘无束的似乎是永无尽头的单身日子。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谁又能管得着人家呢，是吧？
　　说实话，我是故意这样说的，只为让她有更多发言的契机。
　　我话语中的漏洞和错误越多，互相矛盾的地方越多，她因此而产生的感慨和意见就越多，她就越能毫不费力地说出更多的心里话，从而延续我们之间的谈话——没错，鲁豫在采访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干。
　　我似乎就是靠着这些谈话活着的。
　　“于是我就说他，你脑袋里整天想的什么呀？”何之洲继续把内心的秘密向我吐露着，“这么大了还不找媳妇结婚。”
　　我一听，又是十足的废话。
　　他，那个一心喜欢她的小伙子，要是能找得到合适的媳妇的话，他犯得着和你这种已婚有孩子的少妇啰嗦吗？
　　除非他天生就好这口，或者是心理状态有些扭曲，专门喜欢和成熟的女人勾搭、牵连、纠缠，然后从中得到乐趣。
　　所以我才敢对她说，男的没结婚，一般都有问题，特别是像这种年龄比较大的男人，这种人要么穷，要么丑，要么穷且丑，要么性格古怪，要么脾气暴躁，要么生理上有问题。
　　当然了，如果生理上有问题，那么心理上肯定也会有问题，不管这些问题是大是小，这简直是十分肯定的。
　　一个生理上完全健康的人，除非遭遇到特别重大的意外刺激，否则的话一般不会出现心理问题的。
　　奥地利的西格蒙德·佛洛依德在这方面有过极为精彩的分析，感兴趣的可以去翻阅相关的资料。
　　我着实没有必要把他老人家的重要研究成果全都记下来，我只是对此类事情有个大概的印象而已。
　　我以为，就像物质基础决定意识一样，生理基础肯定决定着心理走向，这都是不言而喻的事情，用不着长篇大论。
　　“我有家有口的丢不起这人。”她说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这是一句包装极为精美的废话，假话，搪塞的话。
　　我毫不费力地就听出了其中隐含着的虚伪和软弱，矫情和幼稚，彷徨和恐惧，我清晰地看到了她在无意中所释放的重重烟幕。
　　没错，她企图给自己一点面子，一个台阶，好从容不迫地离开某个令她感觉比较尴尬的高地。
　　她无意扑向我的怀抱，却必须得离开那个可耻的高地。
　　说到丢人，谁又能丢得起人呢？
　　除非这个人不是人。
　　另外，什么丢得起丢不起的？
　　借口，货真价实的借口！
　　她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因为诱惑还不够大，还远没出现利大于弊的情况，亦即目前的情况还不值得她出轨而已。
　　当然，我作为他的所谓蓝颜知己，恐怕也没有让她义无反顾地去出轨的动力和能力，要不然的话我就不用劳心费力地搭上这么多口舌了，我又不是闲得没事干了，就喜欢和她磨嘴皮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