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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门外老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公主,恐外人疑心,容老妇进屋一叙。”
      她拢起手中簪子,轻声道:“好。”
      木门推开,闪入两个人影,为首者白发高髻,面容和蔼,着直裾深衣,形制宽大,即太傅夫人刘氏,另一人则更显老相,着素色袍服,当为江蓠口中孙氏大娘。
      刘夫人进来便开始垂泪,道:“幸我儿乳母长居于兴乐坊,心思缜密,一早察觉不对告知于我,若非如此,公主今日即遭大难。”
      “您如何确定的?”顾明月问道。
      着素色袍服的老妇人,即孙氏大娘解释说道:“晨间坊门大开,欲前往西市采备食材,出坊门便发现道边有三个女孩,皮肤细嫩,虑及此处濒临宫墙,你们出手又那般阔绰,察觉不对,急忙便去了太傅府上。”
      “刚巧昨日听太傅絮絮说了一宿,公主出逃,下落无踪。”刘夫人拿出金镯,继续解释道,“此物上既有皇室的玄鸟标识,又听孙婆形容了您几人的形貌,便觉大概是了。”
      “便急急忙忙赶来,只恐人多口杂,并未多余人手,幸而赶上了。”
      “夫人处事得当。”
      许是说话鼻音不对,刘夫人终于发觉她面色绯红,拿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心,滚烫的触感让老人面色一沉,道:“原还想着趁夜色来临,再将你接到府上,这么看是来不及了。”
      “无事。”顾明月硬挺说道。
      “虽不知公主如何意图,但再这般执拗下去,纵是不被秦珏发现,也快要病死了。”刘夫人规劝一句,随后起身吩咐着孙大娘后续车驾的问题。
      顾明月强忍头晕脑旋,对视太傅夫人,努力让眼神清晰,“夫人是否明白,此事若是让逆贼知道,于太傅府便是灭顶之灾。”
      太傅显贵无疑,但无实权,而凉国公秦珏录尚书事,假节,若真无所顾忌,纵是找个由头,掀了太傅府也并非不可能。
      “老秦现在朝上,此事我还没有跟他商议,但我想他会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太傅秦夫人劝说道,“您和太子一同在章台宫上书房学习,他也算您半个老师,他的性子,您还不了解么?”
      顾明月抿唇,无言以对,秦太傅确实如此,他专研儒学,每日里挂在嘴边的便是天地纲常,君臣之道。
      “还有件事,您可能不知,自昨日午时,长安封城,八门皆已封禁。现如今,若无相关凭证,便是只鸟也飞不出长安。”
      顾明月沉默片刻,她知晓刘夫人一片好意,太傅显贵,或可谋求出城的凭证文书,她拱手拜谢道:“那便承夫人一片好意。”
      片刻后,一众青衣家丁来到兴化坊,斥散围观人群,交错遮挡间,顾明月躲入马车,随辚辚车轮声,驶入太傅府。
      太傅府地处长安东侧,离兴化坊并不远,向南过两个路口,比邻白马佛寺,清静许多。
      府邸并不很大,三进三跨,据闻秦太傅及夫人刘氏共有两女一子,两女已经嫁出,一子在汉中任职,只有些侄甥亲旧在京照顾老人,院落大多空置。
      顾明月并未来过此处,只见路面干净整洁,仆从低头寡言,足见刘夫人持家有度,缓行至西北偏院,那是整个宅邸最隐秘处、最偏僻处,已经安置妥当。
      未及下轿,急忙从朝堂之中奔走而回的秦祯儒当头便拜,面容清癯、须发皆白的老人热泪盈眶:“险些以为公主丧于贼人之手。”
      顾明月亦是盈出热泪,秦太傅教她通晓六经,算她授业恩师,明明是三日前还在章台宫上书房中见过,却好像隔了十数年的遥远时光。
      秦祯儒再次叩首,他有件重要的事需要确认,这是眼下最要紧之事,也将干系他接下来的选择,问道:“公主为何出宫?”
      顾明月知道,这是她身边很多人的疑惑,江蓠、绿漪,甚至刘夫人,她们心中都有此疑惑,却尊重她的想法,没有问出:身处宫中,虽形势险恶,但秦珏一时间定然不敢伤你。一女子,不避风霜、不避矢石,奔逃出宫,你将去往何方?
      秦祯儒此次询问,就是想叩问并确认她内心所想,若是兵荒马乱下一时慌乱的选择,他或许会将自己劝回宫城。
      她叩问自己内心,而后斟酌回答道:“天下人咸知凉国公秦珏有不臣之心,当街弑君闻所未闻,逆贼迟早自行篡立之举。留在京城之中,逆贼一时不敢伤我,或可身披十载荣华,就如同长乐宫中那些太妃,然那不过是囚笼中的鸟雀,坐以待毙,我不愿如此。我想奔逃出京,不过是此处逆贼势大,而天下之大,十三州四十二郡,总有忠君爱国之人,此生唯愿澄清宇内,削平天下,涤净逆贼,重整乾坤。”
      偏院中一时沉默,只有细小落雪声,秦太傅像是从不认得她一般,盯着她面容端详许久,而后畅快笑出声来:“若先帝有您这般志向,社稷也不会糜烂至此了。”
      笑声随风雪飘散,心中愁郁疏解。武烈帝晚年昏聩,废长立幼,先太子郁郁而终,幼子即位,即先帝喜皇帝,三十年执政生涯,耽于玩乐,不理政事,内廷掌权,党争严重,数次皇廷大乱,最终引凉国公入京。
      他作为辅政之臣,看着局势一步步倾颓至此,心中难安,愁闷郁结久矣,今闻此志,心中属实畅快,道:“出长安的法子,我去找陆秉之磨一磨,他任京兆尹多年,终究还是有的。”
      顾明月闻言抿唇,陆秉之虽为能臣,但忠奸难测,素来同秦珏交好,秦太傅此举风险之大,不言自明。
      沉默片刻后,她双膝跪地,三次叩首,太傅为太子师,她向来只是旁听,因而从未正式拜师,眼下条件简陋,便于这风雪之中,简单行拜师之礼。
      于风雪之中,老人颤颤巍巍离开偏院,声音渺渺传来:“前路万千坎坷,望君珍重。”

      元和三年,腊月,二十八,雪。
      年终岁首,临近春节,隔墙庭院中热闹许多,按每年旧例,今日该立神荼、郁垒,驱邪避疫,另一众小童玩闹之声,想着应是太傅那些亲旧晚辈。
      顾明月抱小巧手炉,她身子大好了些,便立于廊下看庭院中纷纷雪花洒落。
      绿漪在一旁伺弄炭炉,缕缕都是苦涩药味,不一会儿,便又抱了碗黑乎乎药品过来。
      看着她捂鼻艰难服下模样,绿漪倒有些眉飞色舞:“如此良药,公主您还不愿喝。殊不知在外面这些药品能卖到什么天价。我昨天傍晚出去一下,医馆大夫甚至都直接打出招牌,风寒、冻伤非病,不救。”
      顾明月知晓言中何意,风寒、冻伤者多为贫民,衣不蔽体,纵使医治痊愈,也挨不过这个寒冷冬天,因而风寒、冻伤非病,乃命。只是,她皱眉问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么?”
      “嗯,听闻冻毙于途,不可计数。江蓠姐今天也出来了,到时候可以问下她。”绿漪抱着空碗一蹦一跳离开。
      抚着手炉,顾明月不由得想起史书上那句,“大雪四十日平地深三尺,人、畜多冻死。”如今大雪不到十日,已然民苦难捱,这个漫长的冬天,他们会怎样度过?
      顾明月转身回到屋内,看着壁上挑着的舆图怔愣出神,日前,秦太傅已将京兆尹陆秉之亲手签章的出城凭条递给了她,说可从东门出城,眼下她身体痊愈,便想着尽早出城方为上策,也不至连累太傅。
      拿手描向舆图,长安地处关中盆地,周围群山连绵,易守难攻,为太祖龙兴之地;周遭尽是险峻山峰,间布雄关,如武关、萧关、散关,及天下第一险峻的虎牢关。若要去荆襄投奔伯父,最好走武关道,经商州,至襄阳;若为隐秘,也可经由汉中,益州,折上一个大弯,沿江而下,旬日可至。
      正思虑间,绿漪面色惨白跑回来,轻颤说道:“太傅府被围了,一众黑衣甲士堵了个水泄不通。”
      顾明月手在颤抖,但没有丝毫犹豫,翻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裹,里面是玉玺及出城凭条,道:“走。”
      绿漪急步跟上,说道:“江蓠姐还在外面。”
      “管不得了。”顾明月抿唇,“她不会有事的。”
      太傅夫人刘氏急忙赶到,在前引路,这个偏僻小院有处隐秘地道,通向临近的白马佛寺,应该还无人发现。
      临告别时,顾明月问道:“他呢?”
      太傅夫人初是沉默,而后笑道,“你别看他现如今一本正经模样,年轻时也是浪荡京都的游侠儿,每日里仗剑混迹酒肆,口中喊着“男儿死于边野,马革裹尸以还”,也不知我父相中了他哪点?”
      “这下,算是如愿了。”她眼神飘忽向高处,像是能隔着远远距离望穿这三进府邸,看到朱红大门处,白了须发的太傅拔出五十年前浪荡京都的利剑,抵向逼近的逆贼:“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
      “以臣弑君,天地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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