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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元和三年,腊月,二十四,雪。
      痛,头痛,撕裂般疼痛伴随眩晕,顾明月勉强睁开眼来,明黄色烛光盈盈照亮黏土墙壁,上面满是斑驳刻痕。环视这间小屋,丈许大小,无窗,不像是住人的居所,她隐隐放下心来。
      “公主,您总算是醒了。”江蓠端起粗瓷碗凑上前:“简单用些粥吧”。
      她浑身无力,在绿漪搀扶下勉强坐起,只感觉喉咙像生咽刀片疼痛,拿汤勺搅动着泛黄的稀粥,未脱净的稻壳飘在上面,问道:“我睡了几日?”
      “昨天凌晨晕倒,现为辰时,昏睡一天有余。”江蓠解释说道。
      睡了一天啊,顾明月屈指叩向太阳穴,心中盘算片刻,“那长安怕是出不去了。”
      皇城发生骚乱的三个时辰里,是离开长安的最佳时间,皇城中到处纷乱,宗室、群臣都需安抚,事多且杂,秦珏一时料想不到她的出逃。但现在一天过去了,任谁都会发现,大晟唯一公主的消失不见,而长乐宫那些妇人们,定然会将她裹带玉玺一事全盘托出。
      秦珏纵有十分之一可能视她这个公主于无物,任她出逃。但在这个关键当口,玉玺,他是决计不会轻易放手的。
      怎么就一时晕倒了呢?顾明月不由心中懊悔。风雪凛冽是一方面,到底还是这躯体太过柔弱的原因。
      她又搅了搅手中稀粥,还是觉得没什么胃口,便将其递还给绿漪。
      “公主,外面大雪不休,各处都买不到粮食,实在没有好米,您多少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她没有理会绿漪的絮絮叨叨,头脑仍是昏沉,眼皮有些睁不大开,所幸便阖上眼,斜靠在褥子上,继续问道:“现在何处?”
      “那日您晕倒后,我和绿漪有些背不动,便在临近的兴华坊中住了下来。”江蓠轻声解释着。
      顾明月闭目思量,本朝太祖皇帝立国后,为收聚百姓,改闾为坊。从此,长安有街二十四条,坊百二十个。兴化坊,像是出丹凤门外第一纵街向北第一坊,多为农户居住,人流密集。
      似乎还不错,她用力掐了掐指尖,努力想摆脱头脑眩晕,保持清醒,继续细问道:“怎么住进这里的?”
      “您晕倒那时,天未大亮,长安尚在宵禁。我们只能扶您躲在路边,许是那时,您的风寒又加重了。”
      “待到晨时,宵禁解除,坊间大门敞开,渐有行人出,遇见一位大娘,见我们几人可怜,说家中有库房空置,邀我们前来居住。”
      “随后?”
      “大娘姓孙,人看着极好。我们拿枚金镯交给了老人家,又换了些稻米。绿漪照顾您至今,我昨天傍晚外出一次,尝试去买些药品,许是这两日风寒者太多,大夫说无药。”
      兴化坊,人流汹涌,大娘,空置房间,金镯,一个个词语仿佛在她转圈。
      片刻后,她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晃过神来,说道:“走,离开这。”
      兴化坊贴近皇城,人流汹涌,且多为农户居住,大概率不会有空置房间,更不会是库房;而江蓠也尚且不知,宫城之中的金制饰品,戒指、手镯等,内壁皆錾刻有玄鸟标识,那是皇室特有纹章,极易追查。
      不是想要怀疑她们口中那个大娘,只是如今的她,谁都不敢相信。她用力想要起身,还未站直,就感觉眼前一黑,跌坐回那里。
      “怎么还要走,您这个身子,还能去哪?您摸摸自己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打小跟您一起,没见您受过这么大罪。”绿漪一边搀扶着她缓缓起身,口中有了哭腔。
      去哪里?长安现如今是出不去了,还能去哪里?顾明月在脑海中盘桓一周,丞相、录尚书事秦珏自不必说,御史大夫李正则,宗正顾辰,太常崔秋源,京兆尹陆秉之……
      三公九卿,满朝卿相,她嘴唇轻颤,最终没说出一个名字。
      脑壳还是有些抽痛,整个人飘飘忽忽,她抿着嘴,倔强说道,“大雁塔,白马佛寺,桥洞,长安之大,总有去的地方。”
      “公主,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快两日了,水米未进,不管怎样,或许去哪?我跟绿漪是会跟着您的,但总要先吃些东西吧?”江蓠无奈劝说道,递过镜来。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瘦削,因高烧显得潮红,整个人单薄的厉害,像一阵风就能吹折。
      她没再犹豫,端起那碗稀粥一饮而尽,在绿漪搀扶下颤颤巍巍站直身来。
      此处纰漏太多,风险太大,秦珏搜捕的骑兵很可能就在路上,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再想办法从紧闭的长安城脱逃而出。
      绿漪扶着她打开屋门,大雪纷飞,积雪没过脚踝,发白的天光打在上面,有些闪眼,却没什么暖意。
      大雪映覆下,兴化坊中一片喧闹景象,不过四亩地大小,却容纳数百近千人的衣食起居,五排独幢屋舍整齐排列,俨然一个茂盛村落。
      她们方想要出门,顺小路出兴乐坊西门,便窥见大门突然传来喧嚣之声。
      十数个一身轻质黑色皮铠的骑卒堵住坊门,那是西凉骑兵的装扮,顾明月不由得心里一紧。
      坊正小心迎上前去,小心解释道:“按律,辰时至酉时,长安百二十坊敞开大门。”
      骑卒勒缰驻马,掏出小巧墨色令牌:“征西将军有令,有劫匪盗取绝密军情,遁入兴乐坊。我等为将军亲兵,奉命搜查。”
      本朝极少有将军封号,征西将军秦祭便是其中佼佼者,统雍、凉二州军事。
      可再怎样显贵,将军也不该干涉民事,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坊正额头沁出冷汗,摆手拒绝道:“无长官——京兆尹陆大人令,我等不敢擅关坊门。”
      可回答他的不是言语,而是凛冽刀锋。
      一道寒光闪过,坊正头颅垂地,脖项间血流如注。乱世之中,刀剑比言语更有用些。
      骑卒收刀回鞘,高声向围观众人解释道:“兴庆坊正延误军情,已按军法处置。”
      围观众人作鸟兽散,几名骑卒把持住兴乐坊东西两扇大门,开始逐户搜查。
      顾明月连同江蓠等人急忙转身,关上屋门。透过木门上的小小缝隙,她看着那些骑卒手中拿着一叠人物肖像,一个个人进行比对。
      顾明月心中纷乱如麻,不知他们从何处得到消息,前来兴庆坊搜查她的下落。
      而这兴乐坊中说大不大,不过五排八列的单幢民居,当中设有两间商铺,逐户搜查起来是极快的。
      骑卒逐渐逼近,已经搜查到这一排。
      她不由得攥紧手中金簪,偷偷躲至门口,同时用眼神瞟向江蓠,示意二人躲在另一侧门后。
      她没有信心能够活下去,但这一世的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她再不想成为笼中鸟雀,十二年枯坐时光,已经够了。
      三户、两户、一户。
      “砰砰”,木质房门被叩响。她闭上眼,等待着房门推动的吱呀声,手中沁出冷汗。
      一息,两息,没有动静。
      外侧不断传来窸窸窣窣跪拜之声,她贴近木质房门,隐隐听着那不甚明晰的对话。
      “夫人,卑职征西将军下典军校尉陈庆,按令搜查兴庆坊逃犯。”
      “这是我名下一处私宅,为太傅屯酒之用,数年前封存至今,绝无逃犯。”
      当前的骑卒再次叩首,“可否开门查验?”
      “不允。本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即立下规矩,文官不涉军伍,武官不涉民事,秦祭逾矩了。要开门,拿陆秉之的令来。”
      “夫人莫不是要我去延请凉国公,不知丞相之令是否能叩开您这间酒窖。”
      世人咸知,凉国公秦珏权势熏天,以丞相录尚书事,假节,与征西将军秦祭之间更是情同父子。
      “可也,还不快去。”老妇人声音和煦,然寸步不退。
      “诺。”典军校尉陈庆沉默片刻,乃引兵还。
      眼下明眼之人皆知,此幢房舍之内必有蹊跷。
      但按本朝官职,太傅为上公,位在三公之上,虽为虚职,无实权,但足够显贵,金章紫绶,秩万石。
      更何况,太傅为太子师,如今皇帝崩,在太子马上即位的关口,对于那位痴傻皇帝会施加怎样的影响,是他不敢赌的。
      房门没被推开,顾明月出了一身冷汗,本就未好的风寒加重许多,眼前都是重影。从方才对话之中,她大抵明了,解围者何人——太傅秦祯儒夫人刘氏。
      她眼前隐约浮现出那老妇人的样貌,心中有些忐忑难安。
      秦祯儒为一代大儒,初仕于武烈帝年间,未及不惑之年,位列三公。武烈帝以托付辅政,加封太傅,后历为辅政大臣,至今已是三朝老臣。
      她之前遍数朝堂上公卿之名,并非有意漏过秦太傅,也从未丝毫怀疑太傅的忠诚。
      只是心怀愧疚,老人家专精儒学,只认心中死理。重生前,作为大晟朝堂上最硬的一块骨头,朝堂上用笏板直击秦珏面庞数次,又常常入宫训斥顾子涵,希冀他能涤净朝堂奸邪,重整乾坤。
      可惜,弟弟有些痴愚,政事不出己身。老人家被投入诏狱,旬日而亡,夫人刘氏随之而去,自缢家中。
      她替子涵,有些对不起眼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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