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回忆（一） ...
-
“我真的很想她。”
温岁寒手里的药惊落了一地，陈烟低眼看去，眼光却红了一圈，温岁寒躲闪地蹲下捡药。
陈烟扶紧她，继续自顾自地说话。
“老师让我照顾她，我心甘情愿的，我明明那么真心真意……”
说到这，陈烟低沉的嗓音有些哽咽。
“可她却为了钱背叛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甚至不给我恨她的机会。”
“你说这人是不是很过分？”
陈烟的悲伤转为嘲讽的一抹笑。
温岁寒的泪水偷偷地落下，捡药这个只需几秒的动作，她足足捡了几分钟。
他那么耀眼，而自己只是悄悄路过了几个春秋，怎么配得上他的惦记？
况且，是他当初亲口说的“不喜欢”的。
陈烟，搞不明白的，又何止你一个？
温岁寒越想越心酸。
她忽然更加坚定地想要和过去的自己撇清关系。
任性，孤僻，背信忘义……还长着一脸让人厌恶的雀斑。
自己心爱的人，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灿烂人生，却因她的出现，全部搅黄了。
陈烟得是多么善良的人，才受得了自己啊？
“她一定很感谢你。”
温岁寒跳过陈烟的问题，缓缓起身，头埋得很深，轻声说了这一句。
陈烟看着温岁寒逐渐不对劲的气场，又看了看地下湿了的一片，他甚至没勇气多问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她”。
“也许吧，记得敷药。”
陈烟把温岁寒扶到宿舍大门，温岁寒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启唇笑道:“再见。”
“再见。”
路灯下，陈烟挥手道别，尤显落寞，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
*
陈烟是母亲秦书琼老来得子生下的，但却没因此得到特别的宠爱。
陈家是榆城首富，一连富了好几代。
秦书琼是航司高管，陈森是机长，陈家家风严谨，大儿子陈洛和二女儿陈惊雪都很优秀，唯独新生的陈烟特别叛逆。
陈家父母对子女寄予很大的厚望，将陈惊雪培养成优秀的乘务长后，又将重心转移到陈洛身上。
陈洛温柔儒雅，乖巧懂事，特别受宠爱。
“我家那小的就是来凑数的，比不上他哥。”
“你哥这么懂事，你看你，怎么不学着点？”
“真丢我们陈家的脸！”
这样的话，陈烟是从小听到大。
陈烟虽然落得清闲，但备受冷落的他，从小就爱捣蛋来引起父母的注意。
少年时期的他，更是桀骜不羁，没少让老师头疼。
直到那次，他不满地用弹弓打破了哥哥房间的窗，原本只是想吓吓哥哥，谁知却直接割破了陈洛的一只眼。
他那从小就被培养当飞行员的哥哥，捂着他最宝贵的眼睛，鲜血直流。
陈烟在莫大的惊吓和内疚中，被陈父陈母狠狠打了一顿，父母看他的表情如此陌生，就像在看一个仇人。
“都是你！你欠了你哥一辈子！”
“你个废物！早知当初就不用把你生下了！”
……
这些话狠狠刺痛了陈烟的心，尽管哥哥摸着他的头让他不要内疚，世界上的路还有很多条，不仅当飞行员。
“但是，始终是我毁了你的梦想。”
从那之后，陈烟像变了一个人。
怀着对哥哥的内疚，在父母的严厉逼迫下，陈烟不敢再有一丝自己的思想，而是选择压抑自己，逼自己成为一个完美的少年。
控制不了自己时，陈烟便忍不住用指甲抓自己的手臂，因此他的手臂常年带着深一条浅一条的抓痕。
所有的人都开始喜欢上他所戴上的开朗、乖巧的面具，包括自己的父母。
*
那天，学校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她长着一脸雀斑，爱穿黑色，总是一副厌倦了世界，谁也看不惯的样子。
她脸上有贴不完的创可贴，手腕常年缠着绷带。
她不爱说话，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她不爱成群结队，不怕被孤立，别人造谣她，她也权当没听见。
可有次别人往她的书上泼墨，她直接冲上去卸了人家三条桌腿，非要人家赔她一本才作罢。
一直扮惯了老好人的陈烟，竟意外地对她多了几分敬佩。
她叫李麻雀，来自南临，一个偏远的小镇，她的字写得很好看。
这个平凡得有些古怪的女孩，只一眼，便拨动了陈烟的心。
她总爱被教导主任温衡叫去训话，陈烟就会借送作业之名偷偷跑去看她，有次偷看还不小心碰掉了作业本。
那是他第一次被李麻雀注意到。
像命运的双向奔赴，一向孤傲不合群的李麻雀，主动选择了陈烟。
一句“我要他”，让陈烟不知所措地羞红了脸。作为纪委的他，甘愿揽下照顾这位问题少女的责任。
但让陈烟意外的是，李麻雀选择他的原因，竟是因为他手袖下，被自己抓破的伤痕。
她是第一个看到他阴暗面的人。
但陈烟被撕下的，不止自己的虚伪，还有荣誉。
曾经稳居年级第一，无法被超越的自己，竟被这个一脸学渣相的女生压过了一头。
李麻雀是个天才，学习能力极强，又十分勤奋，碾压式的成绩使得他人更不敢向她靠近。
可输了的陈烟，从此在任何方面，都甘愿当李麻雀的手下败将。
但没了成绩，自然免不了父母的一顿责备，而且又会拿哥哥的伤说事。
长期的压迫下，陈烟对这种落差既恐惧又束手无策。
*
黄昏，冷清的教室，少年犹豫地徘徊在窗边。
“不想回家就不回呗！”
李麻雀背着书包又折回教室说道，她好像总能看穿陈烟，不管他的拒绝，二话不说拉着他跑到学校天台。
傍晚的云霞落在他们脸上，泛着红晕，那天的晚风也深深记住了他们的心事。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怎么总勉强自己？”
“你不知道……”
陈烟皱着眉，低头握紧了拳，满脸的倔强，而李麻雀，默默地听他讲完了一切。
那是陈烟第一次卸下伪装。
“你哥哥很爱你吧？”
“对。”
一句简单的话，却击溃了陈烟的所有防备，他嘴唇微微颤抖，把准备好回击李麻雀的大道理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你愿意他像你一样，背着内疚过活？”
“过去的错，将来弥补一万次，都无济于事。”
李麻雀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眸光忽然变得黯淡，这话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包上了陈烟的拳，满是温柔地笑道:“父母也是第一次做人，所做的并不全对。”
“我也挺想爸妈骂我一下，告诉我人生该怎么走，可就算考第一，也没用了。”
李麻雀转过头，笑眼中挂着泪花，映着落幕的天，有一种破碎又洒脱的美。
原来这个女孩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凌厉，她很温柔。
后来，陈烟见过再多美的风景，听过再多激昂励志的话，都比不上这一天的李麻雀。
那晚回去，陈烟第一次因为成绩，心平气和地反抗了父母，说得陈家父母哑口无言。
*
可李麻雀总是不让人省心的，她为承诺了看好自己的陈烟，添了不少麻烦。
学校让穿白衬衫，她总爱在上面加上黑领带、黑胸针、黑领结……她挨骂，陈烟也被责备不尽责。
每次陈烟忍不住跟她生气时，她却会久违地扬起嘴角:“多气气也挺好的，整天挂着个假笑干嘛？”
也很奇怪，陈烟好像只有在麻雀面前，才能真正做自己。
后来，他知道李麻雀的爸爸过世，老穿黑色是为了守孝，为了记住爸爸，就没再说过气话。
他为她保管着这个秘密，但从此挨老师骂的只有他了。
麻雀不爱说话，从来不搭理同学，整天除了埋头学习，就是在看一些关于道法的书。
可某一天，她突然跟自己的发小一起吃起了午饭，那可是全班脾气最不好的女生——她叫陆海灯。
李麻雀对于所有关于自己的谣言，总是嗤之以鼻，可一但说到自己和陆海灯半句不是，就会立刻炸毛，她嘴上功夫其实非常了得。
但最让陈烟头疼的，是李麻雀总会遭到一些小混混的骚扰。
为了带李麻雀躲避那些小混混，陈烟记下了榆园中学方圆几里的路线、建筑。
直到那次，李麻雀被小混混堵到狭小的巷子，她第一次害怕得蹲在地上直冒汗。
其中一个小混混正要伸手去撕扯她的衣服时，陈烟心中久违的戾气像是全部被激出，恶狠狠地给了那小混混一拳，打掉了他满嘴的牙，也因此遭到了强烈的围殴。
陈烟用手蒙住了李麻雀的眼，抱着她替她挡下了每拳每脚，直到巡逻的警察过来才幸免。
也因他这见义勇为的一拳，遭到了学校的处分，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后，差点被退学。
但这次，陈烟关注的却不是父母的责备，而是恨自己没有履行好对老师的承诺，没有保护好麻雀，他发了平生最大的一次火，还扬言再也不想管她了。
“对不起。”
“到我家去吧，就当最后一次管我。”
麻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陈烟应允了。
李麻雀的家是个被砸得破破烂烂的道观，正厅供着爸爸的牌位，妈妈温晴穿戴十分整齐，却疯疯癫癫地对着空气说话，偶尔停下来后，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要赶他们出去。
陈烟这才知道李麻雀悲惨的身世，也才知道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来自于母亲。
而不是像大家谣传的，她是个爱打群架、又不检点的问题少女。
麻雀给陈烟端了杯茶，又细心地梳着妈妈散乱的头发，耐心地哄着她，平日的凌厉竟看不出半分了。
“他们都说我妈有病，可她只是太想我爸了。”
“她以前是个很厉害的历史教授，她和爸爸都是我的骄傲。”
麻雀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就像是废墟里开出的野蔷薇。
把陈烟送出门后，麻雀深深鞠了一躬，说:“总是给你惹麻烦，对不起，其实，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做自己。”
“我会跟舅舅说，让你以后不用再管我。”
陈烟勾起一抹笑:“管，还要管一辈子。”
麻雀怔在原地。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隐晦得像诗，就像我说“月色真美”时，其实想说的是——“我喜欢你”。
临走时，麻雀伏在陈烟耳边说:“今天就当你告诉我心事的回礼！”
少年慌乱地捂着耳朵，侧过脸，滚烫的红晕一直缠绵到耳根。女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则是一脸坏笑。
*
作为唯一拥有李麻雀身世秘密的人，陈烟不仅没有放弃管她，反而常常探望她患精神病的妈妈。
陈烟从小就懂得哄人，在他的温声软语下，温晴的精神状态总是比往日更稳定，精神正常的时间越来越多。
其实他特别喜欢历史，喜欢跨越时间的思维碰撞，喜欢沧海桑田的宏伟巨变，喜欢旁观大小人物的一生……
可自从哥哥瞎了眼后，就算接受了眼角膜捐赠，视力也大不如前，父母把成为飞行员的重担加在了他身上。
他不喜欢。
可是他必须得完成哥哥的梦想，而且他们都说，男生喜欢历史就像个娘娘腔，哪有当飞行员帅气？
温晴精神状态正常的时候，会耐心地跟陈烟讲历史，陈烟恍惚间好像拾到了丢失多年的母爱。
李麻雀也默认了陈烟的行为，她喜欢看着他和妈妈谈天论地的样子，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时间可以永远留在这一刻。
可不幸的人好像会一直不幸下去，命运跟他们开尽了玩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回忆（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