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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临近午饭的点,林芝用张美云以前用来背林耀祖的手缝背带兜将熟睡的林茜背在背上,林茜虽然小小一团,但是重量还是压得她不得不弯下腰。

      她弯着腰站在板凳上,拿着锅铲艰难地在巨大的铁锅里翻炒着白菜,炒菜间隙还得分出精力去盯着林耀祖,小心他别贪玩掉进灶坑里。

      林耀祖两岁时,就曾因为贪玩掉进灶炕里,大腿被烈火给烫出个碗大的水泡,他当时哭得撕心裂肺,林怀山听到后,跑进厨房将林芝打得躺在地上直抽抽。

      眼看着林耀祖又要往灶坑去,林芝扯着嗓子骂他:“你滚远点,是不是又想被烫了!”

      林耀祖被她凶得身子一抖,撇着嘴就往外跑,边跑边回头喊:“我要跟爸爸说,你骂我!”

      林芝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林耀祖看林芝不搭理自己,自觉没趣,转弯去了张美云所在的里屋。

      张美云平躺在里屋的床上,嘴里嘶嘶响,破碎的声音像是个老旧的风箱,林耀祖听她的声音觉得有趣,脱掉鞋爬到床上,跪趴坐在她的头边,伸出一只手捂着她的嘴。

      一捂住嘴,那嘶嘶声就消失了,林耀祖松开手,那嘶嘶声又出现了,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调整着节奏捂嘴又松开,张美云的嘶嘶声断断续续的,呕哑嘲哳难为听。

      林耀祖玩得不亦乐乎,“咯咯”地笑个不停,可是风箱也有被拉坏的时候,他玩了没一会儿发现松开手张美云也不嘶嘶了,他“咦”了一声,不高兴地推着张美云的头,“妈妈,你别偷懒,快出声啊!”

      张美云眼睛迷离,头随着林耀祖的手无力地晃动,林耀祖看着张美云慢慢合上的眼才意识到不对,他腿跨过张美云的身体,手撑着床沿滑到地上,鞋都没穿就往门外跑,“妈妈不出声啦!妈妈不会说话啦!”

      林芝把菜端到饭桌上,林耀祖跑过去抱住她的腿,手指着里屋喊:“妈妈不会说话啦!”

      “妈妈在睡觉,你别去屋里吵她。”

      林耀祖急得手舞足蹈,“没睡觉,她不出声,不说话啦!”

      林芝“啊”了一声,解开背带兜将林茜抱到怀里,“什么不会说话?”

      林耀祖不知道怎么说清楚,干脆拉着她往里屋去,“你去看嘛!”

      林芝将林茜放到饭桌旁的木椅里,跟着林耀祖往屋里走,然而等到她进去时,张美云已经昏迷不醒了,盖在张美云腹部上方的被子沁出了一抹鲜红,窗户紧闭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林芝颤抖着手掀开被子,看到张美云被鲜血浸透的下半身,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

      她晃晃脑袋,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喊坐在院子里抽烟的林怀山,林怀山被她尖锐的叫声吓得浑身一抖,烟灰掉到裤子上烫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洞。

      “你叫魂呢!”

      “妈妈她,出了好多血!”

      “什么东西?”

      “我说,妈妈她出了好多血!”

      林怀山将烟头随手一扔,焦急忙慌地往屋里跑,边跑边回头骂她:“要是敢骗我,我打不死你!”

      进屋迎面看到满床的血,林怀山腿都软了,他强撑着过去将张美云扶坐起来,手拍着她的脸,边拍边喊她的名字。

      张美云毫无反应,林怀山早就乱了阵脚,只会一个劲地拍张美云的脸,林芝气得冲过去猛捶他的肩膀,吼道:“你快送妈妈去卫生院啊!”

      林怀山被这么一吼,才如梦初醒般行动起来。

      张美云前两胎都是生完两天就下地干活,身体损伤严重,现在生完林茜后又这么一顿颠簸,子宫不堪重负破裂引发大出血。

      卫生院的抢救室里,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林芝的心也随着起起落落,半小时后,昨天给张美云接生的大夫从里面出来,摘掉口罩遗憾地宣布噩耗:“没抢救过来。”

      张美云又一次被放到了那张板车上,上午的时候她还是活生生的,下午就变得冷冰冰了。

      林怀山拖着板车往家去,嘴里不停碎碎念:“你就这么走了,留下三个小孩,我可怎么办啊。”

      “我娶你花了那么多钱,你才嫁到我家几年啊,哪有这么亏本的生意?”

      “走就走了,还给我留下个赔钱货,这要是个带把儿的我还能有个盼头,又是个没把儿的,我这不等于帮别人养孩子嘛?”

      林怀山字里行间都是怨念,林芝不悦地往下摁住板车尾部,板车前端被带的翘起,林怀山手臂也被带的向上张开,像一只振翅的秃鹫。

      “妈妈都死了,你还说这种话!”

      林怀山没想到林芝敢这么和他说话,他踮着脚将手臂从翘起的板车扶手上抽下来,抡圆了就往林芝脸上扇去,“你tnd还管上老子了,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林芝被这一巴掌打懵了,耳朵嗡嗡作响,耳道里像是有个被捅破的马蜂窝。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林怀山,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用眼神刺穿林怀山的胸膛。

      林芝凶狠的眼神是对林怀山权威的挑战,他拉起衣袖,扑过去揪住林芝的衣领,扬起巴掌就往她的屁股上打。

      她被打也不肯服输,张开嘴死死咬住林怀山腰上的一块肉。

      林怀山被咬疼了,手掐着她的下巴把她甩到地上,脚重重地往她腿弯一踹,“你还敢咬我!你真是欠打了。”

      林芝疼得不行,但还是强忍着不掉眼泪,坐在板车尾的林耀祖看着像条被放血的鱼一样躺在地上的林芝,拍着手掌高兴地喊:“爸爸赢了!爸爸赢了!”

      林茜躺在林耀祖身边,被他拍手的声音吓到,又嗷嗷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排山倒海,好似昨晚那顿奶蓄的力气都在此刻使了出来。

      林怀山烦躁地“啧”了一声,嘴里开始骂骂咧咧,疼得意识迷离的林芝怕他将怒火转移到林茜身上,手撑着地面勉强地爬到板车边,费劲地将小脸涨红的林茜抱进怀里轻声哄道:“不哭,不哭,姐姐在这里。”

      林茜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真的不哭了,小小的手掌握住林芝的右手食指,柔软的触感顺着手指传递到她激烈跳动的心脏,只一瞬,她憋回去的眼泪决堤。

      张美云的葬礼极为简单,她的娘家远在几百里外的张村,林怀山托人送去口信,然而等了两天,她的兄弟姐妹没出现,只是托去的人带回句话:葬礼看着办就行,他们没意见,人就不来了,太远了,来回很麻烦。

      林怀山看她兄弟姐妹都是这个态度,干脆连白事也不办了,只去镇上买了副薄棺材,将张美云放进去后和他的四个兄弟抬着往后山坡选好的坟地去。

      林芝被踹的那条右腿还没好,一瘸一拐地跟在棺材后面,林茜刚在邻居大嫂怀里喝完奶,此时正乖乖地睡在她的怀里。

      林耀祖对于张美云的死没表现出什么悲痛,一路上各种奇异的树木花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从这个草丛钻进去,那个树丛钻出来,灵活的像是只大号的地鼠。

      坟地提前一天就挖好了,林怀山和他的四个兄弟喊着“一二一”,慢慢地将棺材放进坟地里,放好后,一人一把铁锹,你一铲我一铲,直到坟上堆起一个小土包。

      张美云的墓碑也十分简单,四四方方地刻着“林怀山妻张氏之墓”,明明是张美云的墓碑,她却连个完整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墓碑一竖,鞭炮一放,葬礼仪式就算完成了,一行人在新坟前站了会儿就往回走。

      卸去棺材这个重负,回去的路上气氛明显轻松多了,林怀山和他的几个兄弟叽里呱啦地聊天,提到刚刚下葬的张美云,他们咂嘴咂舌感叹一番,最后笑着说都怪她命不好。

      林耀祖还是像个地鼠一样窜来窜去,林茜乖乖睡着还没醒,一群人里好像只有林芝一个人在为张美云的逝去难过。

      张美云二十岁的时候嫁来这里,这十四年间,她从一个梳着三股辫的小姑娘磋磨成了一个整日蓬头垢面的妇人。

      张美云是那样的矛盾,她强韧,手能提,肩能扛,一口气翻几里地都不喘气;同时她又脆弱,林怀山一句“谁家媳妇像你一样”就能让她推胸顿足,呼天抢地,恨不得以死自证,证明自己是个“好媳妇”

      林芝对张美云的态度同样很矛盾,心里对她又怜又恨,怜的是她这些年实实在在吃过的苦,流过的泪;恨的是她的懦弱以及对林怀山无条件的顺从和依附。

      那时她还小,对人和事的理解还过于简单,直到她后来再长大些,遇到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之后,她才明白,原来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当人被困在某一个环境里时,就连呼吸都得遵守着这个环境下的既定规则。

      张美云年幼时受制于父亲的管教,出嫁后听命于丈夫的指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是她所处环境为她制定的规则,她直到死亡都被这一规则束缚着无法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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