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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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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张美云走得突然,林茜取名字上户口的事被搁置下来,后来要不是林芝提了一嘴,林怀山都要把这事给忘了。
林怀山挑了一个下雨天打算带着三个孩子去镇上一趟,林耀祖前一晚知道第二天要去镇上后,高兴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四点多才沉沉睡去,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他就被林怀山给叫醒了,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在床上闹着不肯起,林怀山拍着他的屁股吓唬他:“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睡觉吧。”
一听这话,他连滚带爬地从被窝里爬出来,那时正是寒冬,他一出温暖的被窝就被冷得打了个哆嗦,“不,我要去!你不准偷偷给她们买吃的!”
林怀山手呼噜着他的头,笑骂道:“小没良心的,我什么时候背着你给她们买过东西。”
林耀祖“嘿嘿”两声,下床艰难地提上棉裤,眯着眼睛把棉袄往身上套,盘扣扣到最后一个才发现从第一个开始他就扣错了。
平时都是林芝给他穿衣服的,现在轮到他自己穿衣服,只是多系几个扣子他都嫌麻烦,他噘着嘴盘腿往床上一坐,耍赖道:“姐姐还没起床吗?怎么不来给我穿衣服。”
“她带你妹妹去隔壁了,我来给你穿。”
林怀山生疏地把他的扣子解开重新系上,系好后将他提溜起来放到脖子上,“诶唷,是不是又重了,大胖小子,有福气!”
家里只有两把伞,其中一把的伞骨还坏了,撑开后像只被咬了一口的蘑菇。林怀山撑开好的那一把,坏的那把被林耀祖拿在手里,等着待会儿给林芝。
林怀山嫌蹭奶喝这事丢人,驮着林耀祖躲到了邻居的围墙拐角,看到林芝抱着林茜冒雨出来时,“噗嘶”一声,“这边。”
林芝的头发上覆着细密的雨珠,林茜虽然被她抱在怀里,但是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雨水。
她胡乱摸一把脸上的雨水后接过林耀祖手里的伞,试了一下才发现一只手没法打开。她将伞递回去,让林耀祖帮她打开,林耀祖嘿嘿一笑,说:“我不帮,谁让你今天早上不帮我穿衣。”
林芝刚刚在邻居那儿听了许多难听话,现在心里正不痛快,她深深看了一眼林耀祖,冷淡地说:“那就别打了。”说完裹紧林茜身上的被子一头扎进连绵的雨里。
林怀山在身后喊她站住,“弟弟跟你开玩笑,你甩脸子干什么?你妈妈死了以后你还给我硬气上了是吧?我告诉你,你只要还在这个家,你就得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林怀山说话时胸腔震动着,坐在他肩上的林耀祖感受到他的愤怒,识趣地把伞撑开,“姐姐,给你伞。”
“快点回来拿伞!等下生病了又要花我多少冤枉钱!”
林芝虽然愤怒,但考虑到林茜,她迟疑几秒还是转回身去接过了那把缺一角的伞。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加上又下雨,镇上没有多少人。林耀祖一看许多店铺都没开门,抱着林怀山的头抱怨道:“什么吃的都没有,我白走这么远了,累死我了。”
林怀山拍了一下他垂下来的小腿,笑着说:“你一步都没走,还喊上累了!”
“坐着也是很累的好吧。”
林芝将他们甩在身后几米远,兀自进了派出所,派出所里有一个三十多的男人在值班,看到她进来后放下手里的钢笔,拿起一帮架子上的毛巾盖到她头上,“小姑娘,你是这是淋雨来的吗?头发都湿透了,快擦擦。”
林芝空出一只手来摁住头上的毛巾,林茜的裹被松开一角,露出她的半张小脸,男人这才注意到她怀里还有个孩子。
“这是你妹妹吗?”
“是,我来给她上户口。”
“你爸妈怎么没来啊?”
“我爸还在后面呢,马上就来。”
“好,那你先坐下把头发擦擦。”
林芝在长木凳里坐下,拿着毛巾把头发上的水珠擦掉后换一面去擦林茜的脸和脖子。
男人看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笑着说:“你们两姐妹都好乖哟,你这么懂事,妹妹也不哭不闹的。”
林芝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妹妹不爱闹。”
其实林茜不哭不闹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饿的,她一天喝得上多少奶完全看运气,运气好的时候能喝饱,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只能饿着。
一开始她还会因为饿而哭闹,后面饿过劲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怀山驮着林耀祖姗姗来迟,林耀祖的手里还多了串糖葫芦。他刚刚从唐胡子家路过时,看到人家正在熬糖做糖葫芦,吵着要吃,林怀山就在店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唐胡子做好后,给他买了一串新鲜出炉的糖葫芦。
给他们办上户手续的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年轻女人,城里口音,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地。她垂头看着文件,手里转动着一只钢笔,“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林怀山挤眉弄眼想了会儿,说:“就叫林欠吧,前世欠她的,一出生她妈妈就让她给克死了。”
女人听完他的话,笔也不转了,表情怪异地看着他,“你是孩子爸爸嘛?名字要跟孩子一辈子呢,哪有你这样的!”
林怀山被比他年轻的女人给凶一顿,脸上觉得挂不住,可是在派出所他也不敢乱来,只得强忍着怒气说:“就叫林欠。”
女人也不和他说话了,径直拧开钢笔盖写下“林茜”两个字。
林芝抱着林茜瞅了一眼,她认字不多,指着“茜”字问女人是什么意思。
女人摸摸林茜稀疏的胎发,说:“这字念‘茜’,是红色、绚丽的意思,希望以后林茜像太阳一样灿烂,像花朵一样美丽。”
林芝一听是好寓意,高兴地女人道谢,“谢谢姐姐!妹妹以后要是像你一样漂亮就好了!”
女人捂着嘴笑了两声,抱过林茜逗了一会儿,林茜脸不像刚出生时那样皱巴巴的,但还是婴儿面孔,女人食指轻轻蹭着她柔软的皮肤,用气音说:“你妹妹以后肯定是个大美女。”
从镇上回来时他们遇到了邻居家的老太太,林耀祖坐在林怀山肩上,手里还握着那串只吃了一个的糖葫芦,老太太觑了眼糖葫芦,阴阳怪气地说:“买得起糖葫芦,怎么还要跑我们家来讨奶喝啊,也就是我儿媳妇心善,要是我,我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林怀山鼻孔里哼哼着,“你这把年纪早就干瘪了,你男人都不愿意碰你吧,还轮得到你愿不愿意!”
老太太被这粗鄙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他的鼻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林怀山看她被气的七窍生烟,得意地不行,嘿嘿一笑,绕过她进了院子。
林芝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怕跟老太太闹翻后林茜没有奶喝,可是林怀山话说得那样难听了,她也不知到该如何补救。
林怀山看她半天没回去,站在院子大吼:“林芝,还不回来,你跟她有什么好掰扯的!”
林芝浑身一抖,冲老太太一弯腰,说了句“对不起”就跑回了院子里。
这一出以后,林芝和林茜被林怀山连夜送去了三叔家,三婶刚生完小儿子几个月,林怀山想让林茜过去蹭口奶喝。
林芝的奶奶何秀梅也住在三叔家,但是何秀梅并不喜欢她,也不喜欢林茜。
那时何秀梅总爱抱着三叔的小儿子,咂着嘴和村里其他的老人说,儿子是家里的门面,有儿子家才能传承下去。
林芝看着她说话时嘴角带起的白色唾沫,心里暗暗鄙夷:“这个家里能够被传承下去的只有贫穷。”
林芝在三叔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奶奶,三叔和堂弟不喜欢她们两姐妹,三婶倒是家里唯一对她们态度和顺的人。
三婶幼时家庭条件不错,她的爷爷以前是私塾的教书先生,家里有着厚厚的,线订的《论语》《中庸》等书,只是后来这些书因为某些原因被销毁了。
三婶受她爷爷的熏陶,酷爱读书,那时候没有什么书可以看,她就经常去看村口宣传栏上的告示。她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会识字的女人,其她女人总爱让她帮忙念告示上写的什么内容,后来因为这个原因,她被村民自发选为了广播员。
林芝很喜欢这个三婶,三婶不会像村里其他人那样,啧啧地说她们可怜,三婶会摸着她的头跟她说,不要理那些人,你把他们的话当真的话,你就给自己套上了一个笼子,这个笼子会束缚你一辈子。
林芝那时刚上学,这些话对她来说太过深奥,她不解地问:“什么笼子?”
三婶只温柔地笑笑,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她们在三叔家待了半年,那时候三婶的奶水不足,她的小儿子也已经断奶了,林芝和林茜再待下去不太合适。
回去的那天,林怀山没来接她俩,三婶出门去广播站前特意叮嘱三叔送她们回去,三叔当时正在喝酒,头也不抬的应下了。
三叔酒瘾重,他喝得脸一路红到脖子,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熏天酒气。
一壶酒被他一个人喝得见了底,他拎着酒壶摇了摇,一滴也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不满地将酒壶砸到桌子上,醉眼朦胧地看着收拾好东西站在一旁的林芝,摇摇晃晃地起来,醉蒙蒙地说:“走吧。”
看他走路东倒西歪地,林芝不敢让他送了,怕他别路上出什么事,何秀梅抓住三叔的手臂,也说让他别送了。他不悦地抽出手臂,打个长长的嗝,“送!干嘛不送!等下惠芝回来又要说我!”
何秀梅拧了他的手臂一把,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被老婆说,有没有点出息?”
三叔将手臂挣脱出来,说什么都要送林芝,但是还没走到大门口,他就醉得歪到在地上,何秀梅“诶唷”一声,跑过去扶他,可是他醉得根本扶不动。
他烂泥一样躺在水泥地上,过会儿震天响的呼噜从他的鼻腔里传来——人睡着了。
最后,林芝还是一个人带着林茜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