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怀》李之鹤

26、第二十六章

　　赵朝晖一回酒店就坐在床边捣鼓他的手机，林多余将收拾好的行李箱靠墙放好，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脑袋凑过去发现赵朝晖在给他的小电驴找下家。

　　赵朝晖找好的下家言辞间透露着和赵朝晖如出一辙的中二气息，两人讨价还价了几十条，最后敲定五百块成交。

　　赵朝晖收下对方转来的五百块，冲林多余得意地一挑眉，“咱俩一人二百五，刚好够回去的车票钱，这小电驴也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林多余一副关爱弱智的表情，“你一千多买的，五百块卖出去，你的确是个二百五。”

　　“没办法啊，咱那小电驴不是撞过嘛，价格肯定要低一些。”

　　“那你还不如把小电驴给拆了，按零件卖出去肯定都不止五百块。”

　　“小电驴好歹驮了我们这么久，情感上就相当于我们孩子一样，你忍心把自己的孩子给拆了吗？”

　　“那你就忍心把自己的孩子五百块卖出去？”林多余问完意识到哪里不对，“等一下，为什么我们的孩子是个小电驴？”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再说我钱都已经收了人家的了，反悔也来不及了呀。”

　　林多余“哦”了一声，问他什么时候把车给人送过去。

　　赵朝晖拿起车钥匙甩了两下，“现在就去，走吧。”

　　约定的交车地点在他们之前吃烧烤的那条街口，两人前脚到，后脚买车那人就出现了。

　　那人穿着一件印花卫衣，带着副黑框眼睛，一认出赵朝晖就自来熟地上前抱住了他，“是你吧兄弟？”

　　赵朝晖哥俩好地拍拍他的后背，“是我，兄弟。”

　　林多余无语地扯着赵朝晖的衣领将两人分开，“俩大男人干吗呢？”

　　卫衣男瞅了一眼林多余，张开手臂笑着说：“好兄弟抱下怎么了，要不咱俩也抱下？”

　　林多余伸手挡住他，“别，男男授受不亲。”

　　赵朝晖瞪大眼睛看着他，“怎么就男男授受不亲了？咱俩昨晚还同床共枕呢！你还摸了我的八块腹肌！”

　　林多余的无语简直要溢出来了，“谁问你了？！还八块腹肌！”

　　卫衣男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双手抓住赵朝晖的手臂激动地摇晃，“你们是那种关系啊？”

　　赵朝晖头被摇得晃来晃去，故作迷惑地问道：“哪种关系啊？”

　　“就那种关系啊！”

　　“哦，那是哪种关系啊？”

　　林多余看他俩一唱一和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手掌果断盖住赵朝晖的脸，冲卫衣男咬着后槽牙说道：“我是他爸爸！”

　　卫衣男眯着眼，意味深长道：“我懂。”

　　林多余下意识想反驳你懂个屁，但考虑到大庭广众之下他又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卫衣男试了试小电驴没问题后骑着离开了，林多余看着旁边眼巴巴盯着对方背影的赵朝晖，“啧”了一声，“你对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我为人比较热情嘛。”

　　林多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转身离开，“走吧，你行李还没收拾呢。”

　　从聚云到南县，坐高铁也要将近五个小时，林多余迈着麻木的双腿颤颤巍巍地出站后和赵朝晖告别，但被赵朝晖摁住行李箱拦住了。

　　“这么冷的天，我们去吃火锅呗。”

　　“带着行李箱去吃火锅？”

　　“又不是不可以。”

　　赵朝晖拦了辆出租，将两人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后跟司机报了个地址。

　　火锅店开在南县一中校门口的那条街，林多余就是南县一中毕业的，不过在他上学时，校门口那条街都是些文具店、书店、奶茶店以及消费亲民的麻辣烫店。

　　从出租上下来，看着熟悉的大门，林多余心里还真是有点百感交集，在南县一中的三年对他而言算不上一段美好的记忆，所以当初他高考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后就背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校门，连之后的班级聚会也没有参加，那时老师同学谁也没有发现他的缺席，他也乐得没人打扰，把他们的联系方式都给删了。

　　他那时心里想着除非以后飞黄腾达，否则绝不迈进一中方圆十里，但没想到四年半后，他竟然因为一顿火锅回来了。他身上的外套还是某多多上花几十块拼来的，要是早知道来这边，他一定会把自己那件压箱底的三位数的鸭血红袄子翻出来穿上，毕竟人嘛，不蒸馒头争口气，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不要碰到讨厌的熟人。

　　赵朝晖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兴奋地推着两个行李箱在学生之间穿梭带路。

　　沿途穿着校服的学生一个个手里拎着好几个塑料袋，赵朝晖笃定地说：“他们肯定都是走读生，这些吃的估计都是帮同学带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高中的时候就是走读生，每次晚饭的点都得帮同学从校外带东西进去。”

　　“你以前也是一中的？”

　　“我不是，我是四中的。”赵朝晖将行李箱推到火锅店进门转角放好，“你刚刚说也，所以你以前是一中的？”

　　“嗯。”

　　“那你待会儿要不要回母校看看？”

　　林多余头摇得像拨浪鼓，果断拒绝。

　　店里人很多，没看到有空位，赵朝晖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个女孩过来了。

　　女孩是火锅店老板，也是赵朝晖的高中同学，叫何曦。

　　何曦轻轻锤了下赵朝晖的右肩，控诉道：“你这顿火锅我都等半个月了。”

　　“这不就来了，给我们留位置了嘛？”。

　　“肯定留了啊。”何曦忙得不可开交，领着两人去到二楼最里面靠窗的空位，嘱咐一旁的服务员几句后就离开了。

　　赵朝晖将桌上的菜单递给林多余，让他先点，自己则麻利地将两幅碗筷拆开用热水一一烫过。

　　林多余勾了常吃的几样后将菜单递回给赵朝晖，赵朝晖看了看，又多点了五盘肥牛卷。

　　两个服务员忙着上菜和收桌，一时忙不过来，赵朝晖没麻烦她们，自己拿着菜单去前台找何曦。

　　何曦刚结完上一桌客人的单，看到他过来，立马笑嘻嘻地八卦道：“那就是林多余吧？”

　　“你怎么知道？”

　　“我听你妈妈说的，她说你最近新认识了一个好朋友。”

　　“她还说什么了？”以赵朝晖对薇薇安的了解，她说的绝对不止那么简单。

　　“她还说，你们看起来有苗头。”何曦挑两下眉，“所以你们现在是？”

　　“啧，别八卦。”赵朝晖将菜单塞到何曦手里，“快上菜。”

　　前台有现成的酸梅汤，赵朝晖跟何曦打声招呼，回去座位时顺手拿了一壶，给自己和林多余都倒了一杯。

　　“何曦送的，你尝尝。”

　　酸梅汤是温热的，林多余只在夏天喝过冰镇的，温热的还是第一次尝，他抿了一小口，味道还不错。

　　“何曦？就是刚刚那个女孩吗？”

　　“对啊。”

　　“你们认识多久啦？”

　　“十几年了。”

　　“哦，”林多余又抿了口酸梅汤，“她很漂亮。”

　　“嗯？”赵朝晖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林多余夸赞别人的外貌，“她可有青梅竹马，他们还在妈妈肚子里时就认识了。”

　　赵朝晖语速快得像是机关枪，林多余简直要被说懵了，“哈？你说这个干嘛？”

　　赵朝晖像是泄了气的足球，原本挺直的肩松垮下去，委屈巴巴地说：“你刚刚夸她漂亮。”

　　“你觉得她不漂亮？”

　　“漂亮啊！”

　　“那就是咯。”

　　“可是你都没夸过我。”

　　“我之前不还说过你是大帅哥。”

　　“那你不是主动夸的呀。”

　　要求还挺多，可林多余左看右看，他那硬朗的五官和漂亮根本不搭边，但是为了不让人委屈，他还是违心地夸了一句：“你也很漂亮行了吧。”

　　赵朝晖“哼”了一声，纠正他：“我是帅。”

　　“好好好，你是大帅哥，这次我是主动地、衷心地夸赞，满意了吗？”

　　赵朝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但还是故作矜持地说：“勉强算满意吧。”

　　怕什么来什么，林多余吃饱刚将筷子放下，就注意到对面桌来的新客人很眼熟——是唐涛。

　　如果要问林多余高中时期最讨厌的人是谁，那一定是唐涛。

　　唐涛油嘴滑舌，是那种别人说什么都爱搭嘴茬的男生，他家和老太太家在一个小区，对于林多余的情况知道个大概，而这也称为他与人打交道的利器。

　　在进入高中第一天，他就将林多余无父无母这事作为八卦与新同学分享，借此，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他就与班级里三十多个新同学打成了一片。

　　其实无父无母这事没有什么可议论和嘲笑的，只是在一个新环境里大家都需要一个话头来打破陌生的氛围，而林多余就不幸地成为了这个话头。

　　唐涛吃到了这个甜头，在任何有需要的场合，都要提一嘴林多余，林多余不敢与他起冲突，只能一再忍耐，但是长期的忍耐必会有爆发的那天。

　　高二下学期，语文老师组织排练《孔雀东南飞》，没有人愿意扮演刘兰芝这个角色，唐涛跳出来一个劲地喊道：“老师，林多余可以，他长得娘们唧唧的，演刘兰芝都不用化妆。”

　　他和老师提议完，又去动员同学：“你们说林多余适不适合？”

　　三十几个人异口同声：“适合！”

　　语文老师推推眼镜，说：“既然你们都说合适，那就林多余来扮演刘兰芝。”

　　没有人问过当事人的意见，就将这事定了下来，林多余站起来，声音虽小却语气强硬：“老师，我不想演。”

　　“同学都说你合适，你就不要拒绝了，不要这么扫兴，破坏安排。”

　　明明只是表达自己的不情愿，却成了老师口中的扫兴，林多余还是站着，大声说：“我不愿意。”

　　“不愿意那你以后就别来上我的课了，这么点小事都不愿意配合。”

　　林多余不情不愿地被架成了刘兰芝，表演那天，他化着大红脸，头上戴着全班同学众筹买的大蝴蝶结，一走上讲台，唐涛就开始带着同学一起起哄。

　　林多余没受他们的影响，按照课本演完后走到唐涛面前站定，唐涛没看出他平静面色下的怒火，指着他的大红脸哈哈大笑，林多余没说话，手臂抡圆给了唐涛面门一拳。

　　唐涛被他这一下打懵了，反应过来后还手打了回去，两人你来我往地互殴，最后还是语文老师和班主任两个人合力才将他们分开。

　　林多余被打得严重些，在医院躺了许久，期间都是老太太在病房里守着他。老太太没骂他，什么也没提，他出院后回到学校，老师同学对打架这事也都闭口不谈，唐涛更是表现得像是没有打架这回事一样，只是从那以后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找过他麻烦。

　　林多余有问过老太太打架那事是怎么解决的，是不是赔了钱，赔了多少。老太太没回答，只跟他说，要是在学校挨欺负了要说出来。

　　这不像是老太太会说的话，林多余更加迷惑，可是老太太的嘴跟上了锁一样，至今他仍不知道事情到底是如何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