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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镜孽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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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四周寂寂,极富规律的虫叫声持续性低鸣,这样的环境最适合睡觉。
榻上酣睡的裘仁却明显不安,薄薄眼皮下两丸眼珠急剧滚颤,突然唰的一下睁开,偏头喷出好大一口黑血。
总算强行醒来了!
裘仁急急下床,闯进隔壁一看,他从来仪态端方的好兄弟自桌前歪倒在地上,碰撒的茶水倾在他沾灰的衣摆上晕湿一片。
“浮玉!”他将人扶起来,“醒醒,你还好吗?”
不用问心已经凉了半截。
哪怕事先加了固魂咒,闻人璟的命魂还是被那孽女套了去,成了只会说“恭喜”的痴人。
裘仁急死,一急就想先带闻人璟去就医,却想到小瞎子方才不由分说发号施令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算。
“操!”裘仁咬咬牙,短暂纠结后决定信她一回。
他拿顶级法器护住闻人璟的身,而后使瞬影术消失在原地,去找龙嘉美他们一起把镜子砸了。
“你最好判断正确,否则少爷我就是追上黄泉路,也要抓你的鬼魂给我兄弟填命!”
……
虞初担心闻人璟命魂离体越久损伤越大,催命似的赶着孽女飞快拜完了堂。
“娘子好生心急,就这么想与我入洞房?”
虞初:“别说这话了,真的好油,就算是我这么漂亮的脸也拯救不了。”
“油???”孽女抛玩命魂的动作一顿,嘴角抽搐道,“这叫情趣好吧,小女娃没经验别乱讲。”
虞初去抓它手里的魂雾,“给我玩玩,我要。”
“要什么要?你的好情郎扰我们大婚,现下你还想玩儿他的魂?就这么喜欢他……”说着去咬虞初的耳朵,“不怕我吃醋啊。”
“我说了真的很油!”虞初没好气把它推开,怪道,“你如何知道我喜欢他?”
孽女嗤笑,它挥手放出过去的影像。
鲜眉亮眼的少女在镜前试衣,转来转去表情雀跃。
“浮玉觉得我穿水蓝色好看,这纱纱确实漂亮,瞧瞧我这大长脖子小锁骨,衬得那叫一个白啊。”
裙子长度恰好到膝弯,露出少女绑着丝带的细长小腿,一双翘头鞋展现她骨感分明的脚背,足踝还套了细细铃镯。
孽女打趣:“从头发丝到脚指头无一处不精致,你还不够爱?”
“那确实。”
但如果虞初没记错的话,她后来要出门的时候不幸碰上师兄时鹤从,被勒令换下衣裙另穿了套青绿的立领法衣,把脖子围得死死的,脚上也换成了云纹长靴。
那靴子是师兄刚给纳的底,缝了密密的法咒,脚感舒适穿上跟踩在云里面一样,随便暴走不累脚。
但不够好看。
虞初因此嘟嘟囔囔,暗骂了时鹤从一路。
直到进入湿热雨林,在同行修士因裸露肌肤被变异蚊虫叮咬、足陷有毒沼泽皮肤溃烂,而虞初却浑身轻松一马当先时——
她庆幸还好没穿那么骚包。
虞初一本正经:“是的我很爱,所以你给我吧,否则我没法安心和你过日子的。我日日闹,夜夜闹,从此心肝脾胃肾无一不念着我这死去的白月光。”
孽女有点脸抽筋,手下无意识将那缕封闭了意识的命魂揉扁搓圆,“这么想要?把衣服脱了,我就给你。”
这种小纯情,逼一逼就得被气得红着脸哭。
它好整以暇等着看戏。
然后就看见虞初二话不说,不到一秒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孽女:“……你怎的如此不知羞。”
虞初:“给我,说话要算话,你言而无信当心日后妻纲不振。”
孽女一时愣住,还没想出该说什么好,就被扑上来的虞初硬把东西抢了去。
它趁机将人搂到自己腿上坐着,“你真的好不一样,可爱得我都不舍得吃了。”
捏着少女莹润的皮肉,孽女爱不释手。
虞初专注检查着闻人璟的命魂,任它在自己身上摸来揉去,头都不抬。
“如果是为吃,你完全可以出去掳,以你的修为随随便便就抓一大堆,撑死都吃不完,为什么要整这么一大堆幺蛾子事?”
“穷人果腹,富人品肴。像你说的,我修为都这么高了,还不能挑挑食了?”它笑吟吟点在女孩唇上,“我就喜欢吃喜欢我的。”
虞初:“……”依稀记得你是镜子不是螳螂吧?
“可大家伙儿怎么就喜欢你了?”
孽女摸着它和虞初相同的脸,“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更别说我挑中的都是平日里喜欢照镜子的——自恋。”
虞初点头,确实,她真就挺爱照镜子的。
会这么爽快脱衣服也是因为从前在天池山、她的汤池子前就架了一面镜子,泡澡时日日照,所以对着眼前的“虞初”没什么不自在的。
“自己的脸,越看越爱,更别说我身上还聚着你们积年累月照镜时生出的欢喜。”
孽女得意道:“稍加勾引,再予欢愉,情玉至浓之时我就在榻上把你吃掉!半点痛都感觉不到。”
它按住虞初心脏,缓缓向下,“如何?我会让娘子快乐的……”
“不如何。”虞初慢条斯理截住孽女的手,将魂雾绕成一个小圈围在自己颈上,“你这个虞初确实喜欢照镜子,可惜我不爱照。”
孽女罕见懵了,听不懂,“什么意思?”
虞初只一笑,“姐姐,其实我有收拾你的办法的,只不过要付出一点代价。”
“蛤?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虚张声势了吧!明明是个连修为都没有的普通——”
“嘘。”这次换虞初抵住孽女的唇,她摇摇头,伸手解开自己眼上的束缚,“因为不巧,这次你阴沟里翻船,遇上使镜的祖宗了……”
只见红绸滑下,少女莹白的脸上赫然一双紫湛湛的眼瞳,散发出摄人心魄的神光!
一时间,天上地下最神秘幽深的美丽都在她眼中铺开,打着转把人往深渊里旋,不由自主去痴恋,去追随,去亲吻……却自惭形秽。
——这太过清澈透亮的眼是一面鉴心的明镜,让你任何肮脏污秽、贪嗔痴怨都无处遁形,似在光天化日下被扒了皮。
“啊!”孽女望之一抖,瞬间惊叫道,“镜狐?你是镜狐?!这怎么可能!”
不及多想,她掀开虞初转身便逃,几乎榨出自己全力。
奈何镜狐魅术独步天下,在看见虞初眼睛的那刻,她已经逃不掉了。
手脚因惊惧而僵硬,而狂抖,不过才跑出半米,孽女就满脸是泪地倒下,瞳孔就涣散成絮状白点,乱糟糟浮动在眼白上。
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如破冰之鲤般跃出——
青铜镜前,铅华褪后,艳色逼人的贵妃突然捂着脸尖叫:“啊!!!本宫的头发!!!”
只见一缕银丝自美人鬓角处抻出,在满头鸦黑的秀发中比新雪地上的狗尿还要扎眼,还要煞风景。
她拿手去捂,谁承想她的头成了染上杂草的地,白头发一簇接着一簇嗖嗖嗖往外冒,两只手根本捂不完!
再看手,她保养仔细的柔荑竟干枯发皱,形如老妪粗掌!
再一抬头,镜中美人芳华不再,生皱长斑的皮囊丑陋得简直天怒人怨。
“啊——”她害怕到了极点,随手拾起桌上妆匣狠狠朝镜上砸去,“还我美貌!!!”
只听“砰”的一声,青铜镜碎,幻境消失。
而现实中,孽女的手正插在自己左胸中,狠狠捏爆了隐匿其中的精丹,呕出大滩铜绿浓液。
“咦!”虞初正在往身上套衣服,见之立刻带着自己逐渐萎缩的眼球退避三舍,以防被溅到。
“看着‘自己’自杀还是不太舒服的,您要不先把我的脸换下来再说?”
孽女浑身脱力,颓然倒地,“这种时候,本宫都要死了,你还在意这些细节……”
“别一口一个本宫了,莫非被人照久了,你还真忘了自己是谁?”
虞初眼前已经半黑了,她摸索着蹲下去,戳戳孽女的脸,“你是镜中灵,不过是在贵妃的影响下才化了孽,你根本不是她。”
孽女噗噗往外吐血,“谁知道呢?”
它换回贵妃生前容貌,真是美得惊人。
于是想起那天,爱美的娘娘在一生中最美的时候,身穿凤冠霞披要嫁给自己。
“今日敷粉着红妆,嫁与梦中镜里郎。”
“花颜月貌两相望,再无色衰白发伤。”
说着笑着,一头撞在了日日自赏自伤的铜镜上,定格了永不褪色的美。
镜面贪婪地汲取着美人芳香,一阵涌动后探出一个全然相同的女子,热切而亲昵地与她相拥,“娘子……”
“她没事就在照镜子,强烈的喜爱令我早早生出灵智,时时与她心意相交……
所以最后她爱上的是自己,还是镜中的我,亦或是我爱上了她?”
“谁知道呢。”
“镜里镜外,孰真孰假,不重要啦。”
“哦?”虞初握住它的手使劲儿,把精丹捏得更加稀碎,“不重要就死彻底点吧,这对我挺重要的。”
她两只眼球已彻底萎缩成深紫的小点,可怜地藏于眼眶,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门外尸兵赶来的声响,和浓重的杀气。
“啊好痛!虞、春来是吧?我听过你,果真如传闻一般心狠手辣。”孽女剩最后一口气还在生气,“只是你真以为我这样就死了吗?”
虞初掐断它最后的生机,一笑,“不就是还有精魂留存镜中吗?别担心,你都知道我的名号了,就应该明白我虞春来斩草必然除根。”
它死不瞑目。
“哐咔嚓!”大批宫女太监尸破窗砸门而入,面露凶光,动作扭曲。
虞初压榨净妖瞳微末的一点余力,纯紫的妖气于是震荡而出,一击即绞碎百十来个腐尸,阻了后来的尸群。
她在这片刻的喘息中捂着脑袋倒下,这是过度耗用神识的后遗症,她受损的识海像被人捅了一把刀子进去,死命地搅。
但这些虞初都可以忍受,唯有一点无法克服——
“呕!!!”虞初攥着衣服剧烈呕吐,空瘪的胃只挤出来酸水和胆汁,她却恶心得恨不得把脏器和血肉全部呕出来。
恶心的眼睛,恶心的妖力,恶心的自己,她曾发誓将此魅术永远封禁,因为师尊就是这么被她杀死的。
可重活一回,她这么早就破禁了。
“哈、哈哈……”虞初终于呕出了血,于是笑,“不错啊虞春来,还是有长进的,反应没想象中那么大。也是,好好活吧,刚捡的命。”
新一波腐尸来了,可虞初暂时失明,只好狼狈躲避。
好在过去修炼时师兄教导严苛,炼体从没有一日落下,此时听声辨位,倒也还能勉强逃窜。
她上蹿下跳,鼻端忽嗅到一股焦臭味,然后是凌厉的破风声和杀机。
被炸断手的嬷嬷毛僵!
虞初旋身一扭,好险只被它抓破了皮,预判其走位后刚要往右前方跑,就听到啪叽一声。
“嗯?”虞初意识到什么,狂笑,“哈哈哈哈哈这也太蠢了吧,不好意思我随地大小吐哈哈哈!”
原来嬷嬷毛僵刚踩到她呕吐物滑倒了。
“吼!!!”
察觉到它因此恼羞成怒被激起了凶性,虞初撒开腿就往尸堆里挤。
左避利爪右避獠牙,不一会儿就负了些小伤,却欣慰地发现它们的行动速度慢慢慢了下来。
“看来是裘豁牙他们行动了!”
孽女以铜锈寄生控制腐尸,随着镇上的镜子一面面被毁,它残存的力量也将被逐渐瓦解。
现在只待棺中它青镜原身一破,她就能出去了!
虞初就地一翻,堪堪躲过一侍卫尸的大刀,就觉后心一紧。
多年实战培养出的判断力令虞初明白,这一招她躲不过去,避开要害是她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反应。
然而下一秒,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霜雪般的剑气从天而降,瞬间灭杀了一众飞僵!
虞初被一个略冰冷的身体揽入怀,男子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可有找到破境点?”
这声音很清冽,简洁悦耳,令虞初幻视初冬湖面上纯白的薄冰,给人一种干净但冷峻的感觉。
好耳熟……是她认识的人吗?
对方揽着她灵活砍尸,不疾不徐,“孽女精魄藏于镜中,我来时破开棺中镜面而入,毁了一半。你觉得另一半镜面,会是这里的什么东西?”
“如果是打镜子进来的……或许你刚到这个幻境的时候是在地底下吗?”
虞初想半天也没想出来这是谁,暂且放弃。
“哦,那么嵌在棺里的就是双面镜,幻境存在于二者夹缝之中,另一半镜面不出意外的话是——天?”
虞初话音刚落,那人就带着她掀翻屋顶飞了出去。
这里的夜空黑中泛青,有着黏稠浓郁的色泽。
虞初站稳在房顶上,推推男子想离开他怀中,“你去吧,这天不好碎着呢,我就不影响你了,在这等着好了。”
箍在她腰上的手却倏地收紧,虞初只觉得对方气息一近,她与他身子更密不可分。
“在这夜塌下来之前,你就呆在我身旁。”
说罢倏地腾飞,所执剑尖对准天幕中央,携万钧之力直冲而上。
虞初突然浑身一抖。
在想起他是谁之前,她先认出这凌厉迫人的剑意——
毕竟从开蒙到结丹,她的剑是他手把手教的。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