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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镜孽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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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眼看见水红帐顶,虞初不明白自己最近怎么老是从床上醒来,难道她是什么摆着很好看的睡美人吗?
“怎么中的招?”
回想无果。
当虞初辨认出棺材底让自己打滑的东西是一面青色铜镜时,再想提醒二人注意避开镇上所有的镜子已经来不及了,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这妖孽恐能以镜子为媒介自由穿行姚女镇,控制每一个被镜子照到的人,复制人也是靠这个来。”
虞初摇头,“看来裘豁牙和小龙注定要到我婚礼上随份子钱咯。”
踢掉身上绣花鸟图的绸被,虞初掀开薄如蝉翼的纱帐下床,层层叠叠的嫁衣顺着她光|裸的小腿滑下,滚边的金线堪堪盖住脚面。
她打量眼前明亮的内殿,装潢精致,布置奢华,联系到这里是贵妃冢,虞初猜想这房间应该是按其生前居所复原。
紧接着,她看到正对床的位置摆了一座梳妆台,上嵌巨大的青铜古镜。
“这是得有多爱美,连镜子不能对床放的禁忌都不管了?”虞初自言自语,走近细看。
铜镜的做工很好,镜面光滑得像一面无风的湖,幽幽绿光从边缘处漾出……
“谁?!”虞初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仿佛被无形鬼手摸了一把。
就在刚刚,她看到镜中有一红衣金冠、脸色惨白的陌生女人!
女人的唇角似勾非勾,眼睛似笑非笑,额中一团血色的污渍,浓稠的液体从中欢快地淌。
然而再一晃眼,但见其凤眼变圆、双颊飞粉,凄然的面庞忽地换了副盈盈笑脸。
她的脸。
“美吗?”镜中人开口问。
虞初已恢复镇静,她走过去,“当然美,想当年我光靠脸都能享誉修真界,金贵着呢!所以如果你再顶着它在墓里面到处爬,我可要治你暴殄天物之罪。”
说着骤然发难,抄起案上金钗就死命朝镜上戳去——
“咔嚓!”镜面顿时从中间裂开七八条大缝儿,镜中少女随之扭曲成恐怖的影,狰狞的面容定格一瞬,随后四分五裂。
虞初还没松劲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笑。
“娘子好大的气力。”镜中少女正娉娉袅袅站在那里。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虞初耸肩,扔了手中金钗,这没用的东西割了她一手的血,她转过身,“只是你幻化的模样实不像我。”
透过布条,虞初注视对方黑亮亮的眼睛。
“哦?如何不像?我可是完全按你脑中日日照镜的印象变的。”
是了,自她觉醒妖身后再没照过镜子,看着恶心。
虞初一笑,指着自己,“污渍和遮布,姐的标配,你这可不注意细节了。”
“虞初”娇嗔道:“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弄得脏兮兮嘛,来人啊!”
她将手一拍,殿外待命的嬷嬷丫鬟们顿时鱼贯而入。
“给我家娘子上上妆。”
乖乖,幸好刚才没来硬的,虞初被嬷嬷毛僵的断手一按就坐在了妆台前,这么多僵尸婢,她魅得过来么她。
虞初闭着眼,任由它们把自己脸上布条摘下,“是这样的,化妆我没意见,越浓越好,要浓到那种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喜庆!”
“但是吧,我这个眼睛不能见光,必须得拿布裹着。毕竟你也不想看我一边拜堂一边流血泪吧?那不好,不吉利。”
“好,都听你的。”它倒好说话。
虞初每上一笔妆,它脸上就跟着多出一抹胭脂,丝毫不带延迟。
“那你们就给我娘子裹一条金凤绣纹的红绸带吧,她皮肤白,戴那个好看。”
虞初在已然复原的青镜前照了照,十分满意,“不赖不赖,你审美怪好的,我很喜欢。”
“虞初”噗嗤一笑,眼覆红绸凑近她,“我也是呢,很喜欢你,你可爱得让我心颤。”
虞初偏头,盯住它嫣红的唇,“所以都是两情相悦的人了,增进下了解呗?您是男是女,今年贵庚?”
“虞初”将头一歪,“娘子说笑,我与你分毫无差,自然你女我女,你多大我多大呀~”
虞初:“呵呵。”
说什么喜欢、可爱,一到正事就歇菜,死骗婚的!
……
红珠红烛红灯笼,整个厅中红光大亮,熠熠生辉,可谓是喜庆非凡。
大小桌虽说主客分明,但桌上各式珍馐美酒,无一不是按最高规格。
“看看,对新娘子多重视呢,连餐前点都有。”陪桌上,姚女镇的镇民喜气洋洋,你一筷我一勺地品着点心,“宫中御厨的手艺,没话讲。”
作为主客来宴的“娘家人”们却脸色难看,坐在桌前不动如山。其中不乏天池山还没辟谷的弟子,饿了一天,腹中辘辘也不敢动筷。
按龙嘉美的话讲,谁知道这是多少年的老贡品变的?小心吃了长尸斑!
她和裘仁身上的“锈病”经过医治刚拔除干净,可不想再添新玩意儿。
“浮玉,你看出什么名堂了吗?”裘仁手肘怼怼旁侧男子。
那人肤白如玉,举止从容,一双温柔眼眸是四月桃花初绽,浑然一种宁和意态,瞧着就让人心中安稳。
“这并非梦中幻境,而是一处被另辟的空间,我们现下都是神魂出窍。”
他说着很严重的事,神情却不见慌乱,看到有人脸色骤变,便温声安抚。
“放心,你们安静坐着就不会有什么事。在下的本意是希望大家不要掉以轻心,要小心行事,否则神魂受损会比肉身濒死更糟糕。”
“谢前辈提点,我们记下了。”龙嘉美拱手答道。
她没想到那裘少爷看起来不靠谱,竟能请来一奚川的闻人璟帮忙,要知道浮玉公子的名号不论在仙门凡界都十分响亮,这下应该稳了。
发回天池山的求救讯息也不用着急等回答了。
“吉时已到,请新人——”礼生高叫。
众宾客顿时噼里啪啦鼓掌,裘仁一想到那趾高气昂的小瞎子跟一妖孽拜堂,不由起了幸灾乐祸的心思,亦也用力鼓掌欢迎。
掌声雷动中,两女一左一右牵着喜绸,步伐一致地迈入喜堂。
她们凤冠高顶,妆容秾丽,漂亮得令满堂宾客屏息,更别说眼上那那一抹织金的红缎,更将其艳色妆点出一种不可亵渎的华贵。
“怪不得那些娘家人瞧着个个体面,这次的新娘一看就是豪门贵族家的小姐。”镇民心想。
然而正当众人安静,那个举止有礼的世家公子却忽地浑身一震,碰翻了酒杯。
闻人璟似难以置信,霍然站起,惊声脱口:“春来?”
“啥?”裘仁没听清,拽拽好兄弟想让他坐下,抿着嘴细声道,“不是说小心行事么,你搞什么名堂!”
可闻人璟全然感受不到外界似的,甚至又往前一步,“是你吗?莫不是我在做梦?”
而虞初此时也正看着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她的浮玉兄容色依旧,情态如昨,没有半分变化,她看着几乎想哭了。
都画成这样了他都能把她认出来,绝逼是真爱好吧!
可虞初想起世人对她的谩骂指责,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震颤的心骤然就止歇了。
她怎敢相认。
“这位客人,请不要吓着我们两位新娘了。” 礼生好声好气劝着。
如果能忽略它因暴怒而突然爆炸的眼珠的话,态度倒也称得上是和气。
闻人璟看一眼淋在自己肩膀的血肉白浆,强行压下惊疑的情绪,恍惚回到位置上,“抱歉,失礼了。”
裘仁好奇地瞅他,碍于情势紧急不好立马问,很憋。
“小插曲,不打紧。”礼生顶着自己空洞洞的眼眶子继续流程道,“接下来,请二位新人拜堂!”
礼炮鸣起,两个虞初连走路的姿势、头饰晃动的幅度都一模一样,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么看她的左右脸确实对称,标致美色。
裘仁适时发话了:“咳,不行,这桩婚事我们娘家人不同意!”
礼生恼道:“三书六礼都过了,你这时候说不同意?”
神你妈的三书六礼,说得老子都快信了!裘仁简直被气笑了,“少爷我没工夫跟你扯淡,我们要来那个!”
“那个?”礼生裂开嘴微笑,“嚯,有备而来啊,都知道前人下场了还敢挑战,你们不怕死啊?本来吃了酒就能安安生生回去了,何必……”
“少废话!”裘仁很硬气,“不就是真假新娘么,简单的很!分分钟识破你们劣质把戏。”
礼生似笑非笑,就没见过这么狂的,“哦,那您请吧。”往往前面越自信,后边越打脸,男人么。
裘仁却往椅背上一靠,指着左边,“不是我,他来。”
两个虞初突然异口同声:“靠,那你搁这儿放什么大话啊!”
裘仁惊奇:“哇塞,真一模一样欸!”
他拍拍闻人璟,“浮玉,有点难度哦。”
闻人璟恍若未闻。他凝视着二人,以目光珍惜地描摹着那美丽的轮廓,这完全就是他梦中的春来,只是脸……
这妆太浓,他不知是否又是自己错认,毕竟过去七年间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其实声音也不太像……
只是他总不愿承认她已经死了,身死魂消,再也不会回来了。
礼生站在两个新娘中间介绍规则:“你可以提三个简单要求,或说话或动作,我们新娘子会照办。
三个问题之后,如果无法辨认出哪个是你们的姑娘,那只好请你留在我们家当奴为婢了嘻嘻。”
这是赌魂,双向咒缚,效果相当于修士立誓,有天道法则相压,一旦结束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应誓。
“嘻你妈啊。”裘仁看得来气,“浮玉,给他们上上强度!”
闻人璟深呼吸,面对这张脸,他哪里还有什么分辨技巧,混乱的感情几乎将他打乱。
理清思路后,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对签订婚契、结为伴侣的态度是怎样的?”
虞初捏着嗓子娇滴滴,“谁爱成婚谁成婚,我是不当大傻春。”
旁边的冒牌货完全同声直传。
如此回答惹得堂中哄笑,姚女镇的人还当她闹着玩,“等你成了亲就知道好了!小年轻没资历,懂什么。”
闻人璟静默,他想起虞初也曾说不想嫁人,整日跑着玩才是幸福人生。
如果真是她,肯定就如此说,二人答案内容无误。
再来这妖孽经常掳人成亲,据说嫁娶成瘾,听见谁说不喜欢必要发威。
却不见她们任何一人对这个答案有丝毫不满,二人反应相同。
可真就毫无破绽吗?施了谛听诀的耳朵告诉闻人璟,右边人捏嗓作态,左边人却是原音。
只有原身会做出矫饰,因为冒充者是直接复制。
“第二个问题。我可以……”闻人璟喉间不安吞咽了下,“看看你的右手吗?”
俩人都大大方方把手伸出,没有丝毫迟疑,闻人璟不禁看了右者一眼,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犹豫。
那又为什么要伪装声音呢?
隔着干净帕子,闻人璟托住虞初手腕细看。
她的手很白很细嫩,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人会有的手,掌心有一道还没结痂的细长伤口,像是刚剌的。
只是没有剑茧也没有旧疤,更没有那皮肉翻卷的裂口。
她不是她……
“姑娘可要上药?”他却忍不住关心。
礼生大声喝止:“请不要做不必要的事!速速问完,别误了我们娘子的吉时。”
最后认出了就能把人带走,显然,它并不认为这小白脸有本事辨明。
这么多次了,就没人能成功。
闻人璟只能搁下。他复去看左者的手,一样的白皙漂亮,掌心伤口连深浅分布都没差。
来之前,他特意收集了这座贵妃冢的秘辛,据说这里葬着的是几千年前陈王宫最受皇帝宠爱的一位美人。
她荣宠无双,却在花样年华自戕于寝宫,触镜而亡。
想来作怪的就是那面沾染了贵妃精血的铜镜。
抛开比肩元婴修士的本事不谈,这种镜生器孽,机缘偶得,是聚灵而生之物,不会有丝毫妖邪气息。
因此寻常办法难能辨明其真身,这也是不少过路修士折损此处的原因。
然闻人氏以琴为修,世代与器为伴,长久以来渐能以秘法与物通感,生出一段天然联系。
而现在,他贴着此女的手腕,似乎就感应到一股冷冷的、凄清的、自怜自伤的愁苦,转瞬即逝。
闻人璟心中其实已有决断。
但她不是她,所以他不死心,仍想一试。
“最后一个问题。”
“你生气时候会做什么动作?”
此话一出,虞初就明白闻人璟还在试探——
那时他们总在一处,关系亲密,闻人璟担心自己不能及时察觉到虞初情绪变化,怠慢了这份感情。
“如果有天你生气了,能给我个提示吗?”
这样他好及时哄他。
“好呀。”少女把手一抱,嘴噘得高高,“如果这样,就是我在生你气了!”
回忆后眉头蹙起,虞初深知此时远不是相认的好时机,心念转动间已双手叉腰,佯作怒态。
却看到闻人璟震惊地望向她旁侧,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到鼓起青筋。
虞初转头一看,差点没气厥过去——嘛的这偷子居然窥得她一时心思,抱臂噘嘴,模样要多娇憨有多娇憨!
“我选这个。”闻人璟声音都在打颤,态度却很坚决,“她是真的。”
急得虞初拼死咬破舌尖,强行冲开被下的禁制,“不是哥?妖孽最擅伪装,它当然会照你想的来啊!”
说完心念电转,终于察觉到异样之处——
这么多起失踪事件里,不乏挚友或夫妻,她不相信朝夕相伴的关系,就没有一个人认出自己的同伴。
就算一模一样,瞎蒙也有一半一半的概率,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除非……
除非他们选择的根本不是真实的人,而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是潜意识里或美化或期盼过的样子!
第三个问题如此关键,所以它摄取的根本不是她的想法,而是闻人璟的?!
得到答案的“虞初”甜甜一笑,“那就谢谢璟师兄的贺礼啦!”
她伸手朝闻人璟隔空一抓。
裘仁意识到不对劲,脸色大变,质问好友:“你这是把她认成谁了?!”吼完当机立断,拔剑就朝“虞初”刺去。
却不料对方将手一挥,恶狠狠道:“酒都吃完了,你们还赖着作甚?滚回去别耽误我们入洞房!”
裘仁顿时感到身体不受控地向下跌去,好似梦醒前归落实处一般。
他下意识朝右边的小瞎子望去,看到她边哇哇吐血边对他比口型。
“毁掉镇上所有的镜子,大棺材里也有一面!”
随后就意识涣散。
朦胧间他看到,一缕青白魂雾已被那孽女攥在手中,正是闻人璟的立身命魂!
而身侧的闻人璟双目已空,神采皆散,僵硬的面部肌肉缓缓勾出一个笑脸。
他说:“恭喜恭喜,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