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金门》祺喜

4、四

　　赵金麟见李允杵在户限上发愣，便拿起竹虫子走到她身边坐下，晃了晃道：“允儿不喜？”

　　李允愣了一愣，忙摇了摇头，小声道：“喜欢的。”说罢，她便接过竹虫子放在户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

　　赵金麟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走到吴氏身旁坐下吃茶。

　　过了一会，女官来请三人，午食已准备妥当。

　　李允听了，忙从户限上起身，跑到吴氏跟前，伸手牵住吴氏。吴氏又欢喜了一阵，牵着她，与赵金麟一同往正殿去了。

　　先前，吴氏听医正道，李允患有疳证，运化失宜肺腑失养，开药调理一阵方能恢复如初。只是，近期的饮食还需多多注意，不宜食油腻、生冷，也不宜吃多。

　　于是，吴氏专门让兰君亲自去吩咐司膳，做些清淡无油的吃食，单独给李允来用。

　　待三人入座，李穆的目光就未离开过李允，见李允梳妆一番后，果然相貌与自己有八分相似，便喜欢得更紧了些。他挥了挥手让众人用食，恐李允腹饿。

　　李允挨着吴氏身旁坐下，她还没有自己的女官，吴氏本要唤兰君伺候她吃食物，只是赵金麟已端起金碗，舀起一勺糊粥喂到她嘴边。

　　先前是吴氏喂她点心，现下又赵金麟伺候着喂她，她便还是不习惯，伸手就想要接下勺子自己用食。

　　赵金麟手一偏，勺子便稳稳地落入碗中：“允儿是不喜我喂你吃么？”

　　李允听罢，赶忙摇了摇头，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紧紧捏住了衣袖的边缘，咬着嘴唇红了眼眶。

　　吴氏宝贝李允的不行，自是瞧不得她这幅委屈的模样。她佯装嗔怒，剜了一眼赵金麟，轻轻拍了拍李允的手道：“允儿莫怕，姑祖母方才是逗你玩罢了。”

　　赵金麟伸手揩去李允眼下湿意，陪笑道：“嫂嫂说的是，是我胡来，允儿可莫要当真。”

　　李允心中惧意稍减，乖巧地点了点，拉住赵金麟的衣角微微扯了扯。赵金麟笑而不语，舀起一勺喂她，她便乖乖吃下了。只是，她稍一歪头，就看到坐在她斜对的杨善刚好把目光移走。

　　李允顿了顿，张嘴吃下赵金麟喂来的糊糊，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悄悄看向杨善。

　　她觉杨善最出众的地方就是眉目。

　　一双丹凤眼虽有英气，但因眸光温和又削弱了这份英气，加上她眉宇线条柔和，整个人看起来温柔祥和。她皮肤很白，却不似李穆那般苍白灰暗，她唇色如血，却不似赵金麟那般是因抹了口脂。

　　她还在发愣，杨善的目光已是往她这边扫过，她便是吓得赶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瞧。待赵金麟又喂了她一口，她才尝出这糊粥的味道古怪的紧，酸酸涩涩。

　　赵金麟从袖袋中取出一方锦帕，把她嘴角的糊渍拭去，抬眼撇了一眼杨善。

　　不消多时，几人用完午食，吴氏便引几人去偏殿吃茶。

　　李允觉得乏倦，现下已经过了她该午睡的时辰。今日她突然遭逢变故，端了半日心力憔悴，不自觉就低着脑袋东倒西歪难以支撑，神绪也开始涣散起来。

　　李穆见她这般，正准备散了席面，好让她去午睡。只是还未开口，就忽听吴氏问道：“刚才允儿问起她的阿娘，不知大家如何盘算？”

　　李允听到“阿娘”二字，便揉了揉眼睛，坐正身子，强撑着精神去听。

　　李穆的目光本就粘在李允这里，见她听到此事就稍微来了些精神，也知她对此事上心，笑了笑回道：“吾已和善还有子振提了此事，准备封她作昭仪，入温室殿居住。”

　　吴氏低头去看李允，见她涣散的眼神中流出一丝期许来，当下就觉心中不忍，但也只是一瞬间，这不忍也就消失了。

　　便对着李允挤了挤眼，只回道：“甚好。”

　　李允不知道什么是昭仪，也不知道温室殿是什么地方，只见吴氏表情轻松，猜想李穆说的这些大约是好事，也就稍稍安心下来，困意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吴氏见李允困乏，亲自起身过去将她抱起准备哄她午睡。李穆有事和吴氏商讨，让吴氏暂且留步。

　　赵金麟听了，上前接过李允抱在怀中先往寝殿去了。

　　李穆让杨善和敬子振回去拟诏，明日早朝便要下诏。待两人走后，李穆才和吴氏商讨李允的事。

　　今日诸事发生的突然，东宫还未布置妥当，伺候的侍官、护卫、官员皆是都没有。如此一来李允只能先暂住在吴氏这里，由她照顾几日，待将一切准备妥当，再让李允搬入东宫居住。

　　吴氏巴不得多和李允亲近，自是欣然同意。

　　待李穆起驾走后，过了许久，赵金麟才回到偏殿来。吴氏谴兰君重新煮了热茶端来。赵金麟坐回倚床上道：“嫂嫂，那人回来了。”

　　吴氏吃了半碗茶若有所思地问道：“如何？”

　　赵金麟道：“李允的娘亲姓方，庆州人士，开隆十二年入尚衣局，职任掌衣。据方氏所说，李允生于开隆十七年四月初六，自出生起就一直养在尚衣局内，从未离开过，故无一人知晓她已诞下皇嗣。”

　　“而今早抖出此事的侍官，”赵金麟端起茶碗，押了一口，才接着说道：“据他所说，开隆十七年，荣贵妃得知皇嗣诞下，便派他去将女婴溺死。他不忍为之，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只和荣贵妃说事已办妥，荣贵妃便将他调到皇帝身边伺候。”

　　末了，赵金麟又道：“那侍官和方氏让宫人带话给嫂嫂，他二人皆在孩子诞生那一刻起，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现在殿下恢复身份，只怕那荣贵妃不会善罢甘休，望嫂嫂能庇佑殿下。”

　　吴氏正要吃茶，听赵金麟这么一说，又把茶碗放下，叹了口气苦笑道：“难为他们了。”

　　李允一觉就睡到申时。

　　她一睁眼就发现周围一片陌生，不知身在何处，心下大骇，却怎么也使不上气力。她睡觉向来如此，初醒时都难以起身，要待回会儿神，才能真正醒来。

　　她迷迷糊糊眯着眼睛害怕了一阵，才记起今早发生之事，又不那么害怕了

　　见她醒来，女官赶紧去禀明吴氏。吴氏刚送走赵金麟，听她醒来便急忙过来瞧她。

　　李允已是醒得差不多了。她见吴氏进殿，挣扎了一瞬，强撑着从床榻上翻下来。

　　吴氏见状，赶忙上前将她扶稳站好，又唤女官端水伺候她洗漱完毕将衣服穿戴整齐。李允不习惯被这般伺候，还是觉得有些别扭的紧。

　　李允穿好衣服后就走到吴氏身前，揣着手沉默不语头也耷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吴氏刚要寻问，不想李允扭捏着开口小声道：“祖母，姑祖母呢？”

　　吴氏听她这般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她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她看着李允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知道李允是在叫她。

　　完全忽视了李允本是在提问。

　　她激动地应了声，匆匆把李允搂入怀中，紧紧抱住，却又怕自己抱太紧，李允不舒服，便稍稍松了松手，又觉抱的不够。

　　那声“祖母”叫的她瞬间心都化成水，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吴氏又放开她，捧着她的脸颊亲了又亲，笑得眼睛近乎眯成了一线，只想再听她多叫几声，于是道：“好宝贝，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李允被她紧紧抱住，便从这番举动中感到吴氏是喜欢自己这么叫的。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所能理解的。什么是皇帝，什么是太后，什么是公主，什么是殿下，她是一点都不明白，便决定要鼓起勇气问一问吴氏，于是头一偏靠在吴氏肩上轻轻叫了声：“祖母。”

　　吴氏又满心喜悦地应了一声，依旧将她抱的紧紧的，觉得怎么抱都不够，抱了好一会，才听李允又小声问道：“我能问祖母问题吗？”

　　莫说现在李允只是要问问题，就算让吴氏去给她摘星星，扯月亮她都会尽数答应下来，于是抱着她坐到一旁的杌凳上，捏着她的小手把玩道：“好宝贝，你问，我定给你解惑。”

　　李允将心中疑惑全部说出，吴氏仔细给她一一解释清楚，她才回过味儿来。

　　她的命运，大约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后她就是那要掌管天下之人。虽然不知道掌管天下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暂且接受了这一说法，待之后见到阿娘时再做询问。

　　想到阿娘，她觉得又开心了一点，和吴氏道：“谢谢祖母。”说完，就又靠在了吴氏的肩上。

　　她想得单纯，知自己无需再过那吃不饱饭的日子，有些兴奋，但又有生出些不舍来。曾经都是她和阿娘生活在一起，并无旁人，她也早已习惯自己在那方小天地中自在，乐的清净。

　　如今自己身份已是改变，需遵守那许多繁碎规矩，不过她不怕遵守规矩。且阿娘今后也不用再每日劳累，可以吃饱饭，还可以住上大宫殿。自己只要想她，便可去看望，不用再像往日那般，只到了晚上才可见到阿娘了。

　　想到此处，李允抿着的小嘴微微上翘。

　　吴氏见她终于露出笑意，也不禁高兴起来，可心里却心酸夹杂着担忧。她晓得，李允年幼无知，完全不能领会她现在得到的特殊身份后面所藏的险事。

　　想到这些，吴氏就有些头疼，情绪也复杂起来。她自然会竭尽全力护李允周全，李允不但是她唯一的孙女，也是今后要继承大统之人，出不得一点差错。

　　只是眼下，荣贵妃那方必然虎视眈眈，如今虽是出现转机，但若只凭卢恩和方氏二人之力就想扳倒她，无异于是螳臂当车，痴人说梦。

　　她越想就越是心中烦闷，要扳倒荣贵妃可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能办到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荣贵妃下手竟会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