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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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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刚过,保护方氏的侍官便火急火燎来报,说尚衣局走水了。不消一刻,保护卢恩的侍官也带着噩耗而来,卢恩自缢身亡。
吴氏震惊不已,她没想到接李允回宫还不到一日,两人居然就双双命殒。
她赶忙起身,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披上,就让兰君去安平府宣赵金麟入宫,又派亲信出去打探消息。
至寅时,亲信陆续回报,方氏及保护她的一干人等都已葬身火海,尚衣局烧了大半,其中方氏所在的司衣司只剩下断壁残垣。而卢恩因是自缢而亡,保护他的侍官都安然无恙。
吴氏大发雷霆,本想将活下来的一干人等以办事不利的罪名尽数处死,幸而赵金麟忙拦住她道:“嫂嫂,卢恩是自缢,与他人并无干系。况且现在正值动荡,恐不宜这般做。”
吴氏本就只是在气头上才说出这般话,听赵金麟这么一劝,她便清醒过来,压着怒火只处死了办事不力的侍官以正威严。
处理完这些事,吴氏瘫坐在倚床上。
赵金麟见状,忙过去将吴氏扶起:“嫂嫂莫急坏了身子。”
吴氏拍了拍她的手,摇了摇头也不言语。若说方氏的死,她还可以自我开脱一番。但卢恩的死,就是直接打她脸上来了。
吴氏甚是不解,荣贵妃真能这么手眼通天?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细细一捋,又觉严丝合缝,找不出破绽。
她沉思许久,不再深思,颓废了一会便重新振作起来。她支起身子脸色凝重地叮嘱赵金麟道:“东宫之事,劳青雉多上心。”
赵金麟愣了一下,才缓缓道:“嫂嫂放心,青雉定当竭尽全力去办。”
吴氏又叮嘱了几句,伺候李允的女官突然来报,说李允醒来正要寻她。吴氏心中惭愧,且现在态势紧急,也着实抽不出时间陪伴。
她正为难,赵金麟道:“我去陪允儿便好,嫂嫂记住,今日见了荣贵妃,切莫再气伤了身子。”
吴氏点了点头道了句安心。
待赵金麟离去,吴氏就唤来女官,取了赤色金丝鸾鸟朝凤绣纹的朝服换上。她见窗外透出一丝光亮,琢磨着大约快到辰时了,便吩咐人去准备朝食给李允送去。
她自己没甚胃口,想了想,还是唤女官上了盘她喜爱吃的透花糍来,咬了一口也只觉味同嚼蜡,干脆也就不再吃了,起身望着屏风又是不由得叹息了一阵。
她知今日李穆定要宣布立李允为皇太女之事,但心中还是隐约生出些的许不安。
刚过辰时,守门女官来报,嫔妃皆已到了明仁殿正殿等候。吴氏冷哼一声,没由来地横了一眼来报女官,伸手掸了掸衣袖,由众女官拥着走入正殿。
她一入殿,一干嫔妃皆是行肃拜礼,恭迎其到来。
吴氏瞟了一眼跪拜在地的荣贵妃,怒上心头,面上却是半点看不出纰漏,还是那端庄模样。待她坐稳,便道免礼,众嫔妃才起身坐于杌凳之上。
吴氏吃了口热茶,笑吟吟地问了众嫔妃可有事禀报。不想,刘昭仪开口便道出今日司衣司走水之事。
她顿了一瞬,目光直指荣贵妃。恰巧,荣贵妃刚好也在瞧她。两人目光相接,吴氏突然站起身来,面露惊恐。她故意松了松手,那平日里把玩的白脂玉龟眼看就要落地,幸得兰君激灵,忙伸手稳稳当当接住玉龟,才免了它粉身碎骨之灾难。
吴氏颓然地退了一步,跌倒在倚床之上。
荣贵妃眉头稍颦,却是一瞬就恢复如常,起身赶忙来扶吴氏。
吴氏一被她碰到,心中泛起阵阵厌恶,却只是望着荣贵妃眼中含泪道:“这、这事如何会发生的?!”
荣贵妃并未表露出一丁点悲切之情,只淡淡道:“妾不知,昨夜大家宿在绫绮殿内。今夜还未到丑时,内侍官便来通报此事。大家也是震惊不已,命宫人赶忙去救。可不到寅时,内侍官又来通报,说尚衣局已是烧毁大半,其余各司还在清点损失。”
吴氏听她说完,落下泪来,顺势拉着荣贵妃的手道:“祸事啊!祸事!我又、又如何与允儿交代啊!”说完就垂下头来,绞着丝帕拭着眼角,众嫔妃皆是上前安慰。
吴氏哭了一会儿,以悲伤不已,想静会儿为由将众妃嫔遣退。
荣贵妃临走之前,只道让吴氏不要过度悲伤保重身体。殿下那边只能暂且先请吴氏照顾,若吴氏有何不便之处,她定当解围,说完方才退下。
荣贵妃刚离了殿,吴氏蓦地抹去泪水,满眼冷意。
她稍坐了会儿,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盼着午时早些到来。她本想去后殿瞧瞧李允,走到殿门时又折返了回来,坐回倚床上吃茶。
待到快入午时,亲信来报,朝堂之上一切顺利,李允还被封了晋王。
吴氏松了一口气,她站起来仔细整理了整理了衣服的褶皱,又觉穿着这赤色金丝鸾鸟朝凤绣纹的朝服太过肃穆张扬,于是让女官找了件无绣纹的净色衣裳换上,坐回倚床上,才让女官去召赵金麟将李允领过来。
李允在远远看到她时,就乖巧地喊了声“祖母”。
吴氏朝她招了招手,就见她放开赵金麟的手,忙朝这边跑过来。
待她近了,吴氏顺势将她抱起。她看着李允乖巧的模样,心生不忍可又不得不说,只好先扯了些闲话当做铺垫,待再找不出话可说,便沉默不语。
赵金麟瞧吴氏实在是面露难色,也不拖沓,当下就开口与李允道:“今日夜里,尚衣局走水了。你阿娘,已经不在了。”
李允昨日离开时,见到过“尚衣局”三个大字,心知那是自己所住的地方。又听赵金麟讲“阿娘不在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把这两句话联系起来。
她愣愣地扭头看了看赵金麟,又回头看者吴氏,整个人慢慢地僵硬了起来,袖中的小手逐渐冰冷。
下一刻,她忽地就理解了赵金麟的话,悲伤和恐惧瞬间将她吞没殆尽。
她咬牙克制自己身体的颤抖,觉快要无法喘气,她不喊不叫,突然想明白昨日阿娘和她说的“不能陪伴”是什么意思。
死了,还能如何陪伴?今后,也只剩她一人了。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了那般疼痛,脑中也涌现出许多与阿娘相处的记忆。
她总是顽皮,阿娘也总是原谅,并无太多责备。她开始憎恨起不懂事的自己,突然伸出小手,狠狠打了自己几个巴掌。
吴氏本来见李允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小小的身子也颤抖不停,却还是克制着不发一声,便更是心疼不已,正要将她搂入怀中安慰一番。
哪知还没来得及去搂,李允就突然发了疯似的,起手就重重打了自己几个巴掌,吓的她赶忙去拉住李允的小手,身边的侍官都惶恐跪在地上不敢低头,只有赵金麟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了李允的手。
吴氏低头就见李允脸上被她自己打的一片猩红,顿觉心惊。她知李允悲伤,却没想她会对自己下此恨手,一时不知到底是安慰她还是责怪她。
她正愣着,李允就挣脱了赵金麟的钳制。吴氏大惊,怕她再伤了自己,可李允却只是紧紧抱住她的脖颈,将整个脸埋在她肩膀里,放声嚎哭起来。
吴氏只感肩膀被她靠着的那处衣裳变得潮湿冰冷,听她哭的撕心裂肺,也就将那些责怪的话也尽数咽下,紧紧抱着她,随她将心中的悲苦释放出来。
李允嚎了半晌,哭的几乎昏死,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心中疼痛也没有一丝缓解。她急切地想要将悲伤宣泄出来,却还抱有一丝幻想,哽咽道:“阿娘死了?”
吴氏一时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只听到个“死”字,猜中她的心思,咬牙道:“是,你阿娘已经不在了。”
赵金麟也走到李允面前严肃道:“我知你为你阿娘流泪,但你要记住,从今开始无论何时何地,我定会陪你也会护你。你尚年幼,有些事并非看起来那般简单,只待你再长大些,定能知晓其中缘由。”
李允听赵金麟这般说,察觉出她话里有话,但她现在宛如灵魂出窍那般失了气力,无法思考,只能靠在吴氏肩头闭着眼睛轻轻抽泣。
吴氏带些埋怨地瞟了赵金麟一眼,见她也是眼眶泛红,叹息一声也不做计较,低头安抚李允道:“宝贝,你有何感受都可与我说,且万万不能、不能憋在心中。”
李允不发一言,她只觉得自己现在累极了,只想就此睡去,许还能在梦里见一见阿娘。
吴氏瞧她闭眼靠在自己怀里,心中再而叹息一阵,觉她和赵金麟此刻所说的话,她大约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
不过,也没甚关系,之后慢慢来就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她需要为李允寻一个除了赵金麟外的其他人,辅佐帮助她成势。
吴氏思来想去,忽就想到了杨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