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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吴氏放开菩萨奴时,已是满眼泪光。

      她抚上菩萨奴的脸庞细细端详一番,泪眼婆娑地笑道:“长得和大家小时候一模一样!是我的皇孙啊!我朝有皇嗣了!”

      说完,她就把菩萨奴抱起,侧过身去和赵金麟又道:“青稚你瞧,你有侄孙儿了!”

      赵金麟满面笑容,亲昵地摸了摸菩萨奴的头。

      菩萨奴看向赵金麟,发现她也在瞧自己,忙垂下眼帘错开目光。

      吴氏抱着菩萨奴走到倚床边坐下,唤女官取了各式点心瓜果,摆满了倚床,又亲自取了块白脂一般模样的点心喂到菩萨奴吃。

      菩萨奴今日第一次离开那方住了九年的小小寝屋,第一次见到阿娘和叔父以外的人,此刻吴氏给予这般热情,她脑中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奈何吴氏已将点心递到了她的嘴边,她往前伸头,不想却把点心拱倒了地上。她又忙低头去看,见那点心已是碎成了许多瓣,一时难抑行中悚然红了眼眶。

      吴氏见此并未责怪,而是接了女官递来的丝帕,轻轻掸去了她嘴上的细屑。

      菩萨奴不知自己想得什么,忽然张开了嘴,吴氏来不及反应,丝帕裹着手指就被她含入口中。

      吴氏一愣,忙收回手,丝帕却还被菩萨奴含着。吴氏瞧她正低头望着掉在地上的点心,又缓缓抬头看她,嘴里的丝帕也掉在了地上。

      她又赶忙低头,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磕磕绊绊道:“我、我错了。”

      她声音极小,稚气之余又夹着哭腔,在吴氏听来就像是卑微地祈饶一般,顿时心疼不已。她把菩萨奴紧紧拥入怀中哄道:“孙儿无错,是我和你阿爹疏忽,让你受了苦楚。”说罢,她便泪流不止。

      李穆见此情景,心中也是动容万分,他上前将吴氏和菩萨奴一并揽住,一时不能自抑,落下泪来。

      菩萨奴见他二人哭得悲切动情,也再无法克制悲痛,泪水不住地往下掉。

      三人哭了一会儿,吴氏最先止住悲戚。她见菩萨奴满脸泪水,也就顾不得自己脸上也有泪,赶忙用拇指揩去菩萨奴的泪水权道:“孙儿切勿再伤心,如今已是苦尽甘来。”

      吴氏话音刚落,李穆便也红着眼眶笑道:“是了是了,苦尽甘来。”

      菩萨奴觉得他们已是不哭,自己也就不能再哭,只得压下泪意。她内心依旧是悲伤,对阿娘得牵挂也越来越深。

      赵金麟从袖中扯出一方丝帕,上前半跪在地上,抬手拭去吴氏脸上的泪水道:“嫂嫂切莫再哭了,伤了身体。”说罢,她便笑着与李穆道贺:“恭贺大家喜得千金。”

      李穆被侍官搀着起身,待他站稳,便伸手去扶赵金麟。

      赵金麟握住李穆的手站起。她见吴氏眼低泛着绯色,便对身后的女官道:“去取些热米,不能太烫,脂膏也一并取来。”

      李穆看着菩萨奴思索片刻,与冯益道:“去将杨善和子振招来此处。”

      冯益领了口谕,躬身退至殿门前才转身匆匆去了。

      李穆又向吴氏道:“阿娘,吾先前早已想好,若能得嗣,便是上天垂怜我,允我李氏千秋。如今,吾便取允字予她,阿娘觉得如何。”说着,他便走到倚床旁得兀凳前缓缓坐下。

      吴氏此时正喂点心给刚得了新名字的李允,听李穆这样说,便道:“甚好。”她喂得急切,李允嘴里塞得是满满当当,正费力咀嚼。

      吴氏见状笑道:“好宝贝,慢些吃。”说着,她端起蜜水,喂李允喝下。

      李允喝完蜜水,吴氏一边擦去她唇边的水痕,一边与女官道:“让他们招司制、司饰、医师一并来此。”

      李穆忙道:“儿疏忽!”又唤来几名侍官,让他们去各处召人来此。

      李允已是吃了许多,今日她虽还未进食,但她平时本就挨饿更多些,吃了这么多早已肚撑。只是,她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更何况做出推绝之事。吴氏喂她不停,她也只能尽数吃下。

      赵金麟立在一侧,看出李允面露难色,便向吴氏道:“嫂嫂,允儿已是吃了许多,恐肠胃不能消受。”

      吴氏听她这样说,才觉是自己心急,便将李允吃剩下的半块点心放入盘中,又扯着丝帕轻蹭去李允嘴角的渣子,笑道:“是我心急了,觉宝贝太过纤瘦,需多吃些才好。”

      说罢,又唤女官新盛了蜜水端来放在一旁,也未将点心撤下,只待李允想吃时可自己去拿。

      李穆看着李允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满面喜色。

      其实他并非只有李允这么一个子嗣。

      他刚被封为太子时,膝下一子一女皆因中毒而亡。在他登基之后,又有三子先后因病不幸夭折。自这之后,本就清冷的后宫再无人传出孕事。现如今他身子骨越发地弱了下去,便日夜为子嗣一事烦恼。

      今日一早,他见镜中的自己已是病容颇深,又无后嗣可继承大统,心中无比苦闷,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天要绝吾李氏啊!”

      众侍官被他这话吓得皆跪拜在地,不料其中有一端水盆的侍官忽开口大声道:“圣人已有嗣。”

      说话之人便是李允的叔父。他名唤卢恩,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小侍官,今日恰巧轮到他为皇帝抬盆。

      皇帝今日失态说出这番心声,他便知机会已到,心中摒去生死,喊出此话。

      李穆听有人这般说,先是大惊,进而又心头起怒,扶着桌子站起转身道:“何人说话?!”

      卢恩等这个时机已经多年。

      李穆已经病了许久,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朝堂因继承之事日益混乱,就连他们这些身处后宫的侍官都已知晓前朝之事。

      这番内外局面,对菩萨奴已是有利,任谁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再伤菩萨奴分毫,于是他下定决心将此事说出。

      卢恩稳稳地放下铜盆,到此关头,他心中反倒坦荡了起来,只跪着挪到皇帝脚边,匍匐着身子道:“是奴婢,奴婢刚说,圣人已有嗣!”

      李穆冷笑一声,本以为这侍官是来诓骗自己以求些好处的,但转念又想,不如且先听听这宫人究竟是图得什么,便沉下脸来盯着卢恩冷冷道:“你说什么?”

      卢恩却不像刚才那般,此刻只不发一语跪拜在地。

      李穆气到极致怒吼道:“答话!”又兀自猛咳起来。

      冯益此时正跪在一侧候着,听李穆咳嗽不止,又是咳红了脸,赶忙起身上前给顺气:“快去太医署传医师来!”说罢,冯益便像是为皇帝出气一般,直接踹了卢恩一脚。

      卢恩既不畏惧也不恼怒,爬起身来依旧跪伏在地。那冯益又踹他,他又翻倒。如此几次,李穆终于是止住了咳,喘着粗气狠狠盯着卢恩。

      卢恩听得李穆不再咳嗽,忽一把抓住冯益正要踹他的脚。冯益一愣,满脸惊讶地看着卢恩。

      卢恩不去看他,只专心与李穆道:“奴婢知若将此事说给圣人听,奴婢必死无疑,但只要圣人若能答应奴婢护住殿下,奴婢死亦无憾。”说完,他便放开冯益的脚,跪拜在地。

      李穆听他这么说,心下震撼。他知卢恩有胆量说出此话,定是不怕死的,一个不怕死的人说出的话,大概是可以信的,便道:“说!”

      卢恩脸上露出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但他也知自己命数已尽,可一想到菩萨奴那可爱稚嫩的小脸,还有她那般软糯又温柔地唤他叔父的声音,也觉得死亦值当。

      于是他毅然开口道:“圣人九年曾在去尚衣局体察,路过司衣司时曾看中一女官。那女官得圣人垂爱,便宠幸了一次。圣人威武,那女官得了宠信之后,便怀上了皇嗣,终在开隆十七年五月初二诞下一女婴,那女婴便是圣人的皇嗣。”

      李穆听他说完,想了想,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他对卢恩的话将信将疑,沉吟片刻,便决定先让冯益去尚衣局,寻找卢恩说的稚儿。若是真的,那便最好,若是假的,将卢恩和一干人等杀了便是。

      他心中生出一丝期望来,如果卢恩所说之事为真,那这江山依旧是他李家的江山。

      自高祖起,权力更迭时期便是万分凶险。帝位传至五代,圣帝夺权,江山便改成了周姓。周氏一族野心极大,圣帝在位期间,无故残杀居于长安城内的李氏宗族子嗣,各州郡的李姓亲王自是借此事造反,兵祸四起,李氏族人死伤无数。

      幸而圣帝晚年传位于元宗,这江山又回到了李氏手中。

      只是,元宗与圣帝皆为女帝,而元宗诞下的一双儿女乃是外姓,若非元宗铁了心要延续李氏王朝,否则,恐怕这江山就又要改姓为赵了。

      不过,这延续之路也并不太平。他的大哥李甫,因元宗弃长立幼一事发动叛乱,虽叛乱被平,但这之后又有赵金麟的同胞哥哥赵瑜欲效仿李甫起势。元宗以雷霆手段将其擒获,若不是吴氏极力护佑,恐兄妹二人皆是性命难保,最终只将赵瑜流放至振州。

      李穆已是派人秘密调查李氏宗族子弟现状,可回报者至今只寻得一支血脉,便是太宗时期被流放至黔州的中山王。

      但因年代久远,血统一事难以查清,令他头疼不已。

      如今卢恩将此事说出,他只赶紧让侍官更衣,朝宣政殿去了。他恐去的晚了,便迟一步鉴定皇嗣的身份。

      当李穆见到李允时,就一眼便看出这稚儿眉眼长得和自己一摸一样,不是自己的女儿还能是谁的女儿?

      他大喜过望,立马携皇嗣来见吴氏,没曾想赵金麟也在此处,此事便更为妥当。如此一来,他突然觉得连这病了许久的身子骨,也好似舒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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