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安道》夏初浅

4、黄粱梦04

　　春日的阳光宛如一层轻柔的薄纱，洋洋洒洒地铺洒在小院之中，将整个院子装点得明亮而温暖。
　　院中不知何时悄然多了一个柴火灶，那灶身由青砖砌成，带着一种质朴的气息，灶上稳稳放置着一个大蒸桶，桶身泛着淡淡的光泽。

　　昨日精心挑选买好的酒，被一字排开在旁，瓶身折射出的光线，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斓的光影。
　　一旁的石桌上，摆满了先前洗净后在阳光下晾晒至干的各色花瓣，粉的桃花、白的梨花、黄的连翘、红的梅花……
　　它们散发着各自独特的芬芳，交织成一股馥郁而迷人的香气。
　　角落处，还静静放着几罐蜂蜜，那金黄的色泽宛如秋日的暖阳，透着甜蜜的气息。

　　薛满身着一袭青色长袍，衣袖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他神色专注，小心翼翼地将酒液缓缓倒入蒸桶之中，酒液如同一股清冽的溪流，带着醇厚的香气，顺着桶壁流淌而下。
　　紧接着，他拿起准备好的梨花，那梨花洁白如雪，花瓣娇嫩欲滴，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破碎。他将梨花均匀地撒入桶中，恰似为桶中的酒液铺上了一层梦幻的花毯。随后，他又拿起一罐蜂蜜，微微倾斜，蜂蜜如同金色的丝线，缓缓落入桶内，为这即将酿造的美酒增添一份甜蜜。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轻盖好桶盖，手中捏出一个火诀，刹那间，灶里的柴火瞬间燃起，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火焰欢快地跳跃着，映红了他的脸庞。

　　在等待的间隙，薛满转头看向一旁的小梅。
　　小梅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蒸桶，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期待的光芒。
　　薛满不禁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宠溺，开口道：“其实将花瓣浸没在酒里也是一样的，不过那样花费的时间要久些。像这样通过蒸制，当下就能尝到梨花融入酒中的味道。”
　　他这样说着，目光移向一旁摆放着的其他花瓣，又看向小梅，鼓励道：“小梅，你也试试。”

　　小梅一听，眼中顿时亮起兴奋的光芒，早就跃跃欲试的他，立刻行动起来。
　　见柴火灶里正蒸着酒，他便伸手取来一些红梅。那红梅娇艳似火，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夺目。
　　他将红梅轻轻浸没在刚开封的酒坛里，红梅在酒液中缓缓下沉，宛如点点繁星坠入深邃的夜空。
　　接着，他学着薛满的样子，拿起一罐蜂蜜，往酒坛里倾倒。

　　薛满在一旁耐心指点：“你若喜欢红梅香，花瓣要多放一些，这样才能让酒香中充分融入红梅的韵味。红梅饮的味道带一分冷清，本不该过甜，所以蜂蜜应当少放些。”

　　小梅平日里喜甜，刚刚加的蜂蜜多了些，听到薛满这话，心中顿时吓了一跳，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薛满，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仿佛害怕自己破坏了这酿酒的过程。

　　“你既喜甜，多加些蜂蜜也好。”
　　薛满依旧面带温柔的笑容，眼神中含着鼓励，“小梅，这是你的红梅饮，自然该有你独一无二的味道。”

　　小梅一听，脸上的慌乱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欢喜。
　　他又兴高采烈地往酒坛里加了些蜂蜜，看着酒坛里金黄的蜂蜜缓缓融入酒液，随后想了想，又伸手抓了一把红梅放入坛中
　　做完这些，他仰头望向薛满，眼中满是期待，用眼神询问：然后呢？

　　薛满看着小梅那充满期待的眼神，笑意更浓了。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小梅的头，说道：“封好酒坛，埋入阴凉干燥处，三个月后，就可启封畅饮了。”

　　小梅听了，忙取了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地将酒坛口盖住，又拿起绳子，仿着酒坛启封前的样子，认真地系了起来。
　　系好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酒坛，在薛满的指引下，将它埋入了院子角落一处阴凉的地方。

　　此时，柴火灶里的火依旧烧得正旺，蒸桶四周弥漫起淡淡的水汽，水汽中裹挟着梨花与酒交融的香气，愈发浓郁诱人。
　　小梅忍不住凑近蒸桶，用力嗅了嗅，那香气让他不禁露出陶醉的神情。
　　他不由看向薛满，憧憬而又期待:“薛满，等酒蒸好了，我能喝吗？”

　　薛满走到小梅身边，与他一同站在蒸桶旁，静静地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香气。

　　“不能。”
　　薛满一口回绝，“等你伤好了才能喝。”
　　见对方满眼失落，他伸手抚上小梅的腕脉，笑着安慰，“你的情况比昨日要好一些。”
　　他轻轻劝哄，“你要是每日乖乖用药，三个月后，保准能喝酒。”

　　小梅不知想到了什么，红着脸轻轻点了头。

　　既然现在不能喝酒，薛满指着剩下的花瓣问道:“小梅，这些你是要蒸还是要浸？”

　　既然都是要等三个月才能喝，蒸桶又还用着，小梅便学着刚才的样子把花瓣一份份浸入酒坛，埋入地底。

　　不知不觉间，蒸桶上的水汽渐渐散去，薛满起身查看，确认酒已蒸好。
　　他熄灭灶火，小心地打开桶盖。刹那间，一股浓郁而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是梨花的淡雅与酒的醇厚完美融合的味道。
　　他将酒液倒入酒坛，又单独给自己倒了一碗，刚蒸出来的梨花白不比久藏的清冽香醇，却多了一份甘甜灼热。

　　对薛满来说，却有些太过甘甜灼人。
　　他微微蹙眉，喝了一半便把碗放下，却在小梅期期艾艾的眼神下，笑着把碗递了过去:“小梅，只准喝一口，尝尝味。”

　　小梅的眼睛瞬间闪亮，忙不迭的用力点头。
　　他接过碗迫不及待的放到唇边，在浓郁的酒香中用力喝了一口。

　　那是从未尝过的味道，甘甜与辛辣在口中激烈碰撞，顺着喉咙流下时，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瞬间将喉咙烧灼得生疼。
　　小梅当即就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酒液不受控制地自唇角流下，顺着下巴滑落。

　　薛满见状忙伸出手，轻而又急促地拍着小梅的背，关切道：“小梅，酒不能喝得太急。”

　　小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微微仰着头，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薛满，小心翼翼的祈求道：“我能再喝一口吗？”

　　薛满看着小梅这副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却只是笑着摇头。

　　小梅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失落的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唇边残留的酒液，试图从这仅有的一点清香中，尽情想象着梨花白真正的味道。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特别的酒，什么特别的味道，可以让薛满沉溺其中，从而忽略周围的一切，也忽略他。

　　薛满却似乎并不知晓他的心情，只是用手扶着酒坛，寒冰诀下，刚刚还冒着热气的酒液瞬间寒凉如冰。
　　薛满将酒坛小心翼翼地封口，随后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院中的梨花树下。他蹲下身子，轻轻拨开松软的泥土，将酒坛缓缓埋入其中。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起身，伸手握住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身旁的一把剑。

　　那剑长而细，剑身犹如一泓秋水，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竟泛着幽幽的蓝光，透着一股神秘而清冷的气息。剑刃锋利无比，闪烁着寒芒，仿佛能轻易划破世间的一切阻碍。

　　薛满持剑在手，原本温柔的眉眼瞬间变得清冷如霜，他脚尖轻点，身形如电般掠出，瞬间在梨花树下展开凌厉的剑招。
　　他的剑，恰似灵动的游龙，在空气中穿梭自如，每一次挥舞都带出一连串绚烂的剑花，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璀璨夺目。

　　他的剑势犹如行云流水，却又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每一招每一式都精致华丽到了极致。
　　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灵动飞舞。剑气纵横交错，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这清冷凛冽的剑气之下，枝头的梨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却并未杂乱无章地散落一地，反而在剑气的作用下，摆成了一条气势磅礴的长龙。
　　那梨花长龙随着他的剑尖飞舞盘旋，仿佛被赋予了灵魂，与薛满的剑招完美契合。时而昂首向上，冲向天际，似要与日月争辉；时而蜿蜒盘旋，如蛟龙出海，尽显雄浑霸气。

　　每一片梨花都像是这条长龙身上的鳞片，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在阳光的映照下如梦如幻。
　　花瓣边缘在剑气的切割下，竟隐隐泛起一丝冰蓝的微光，宛如被冰霜雕琢而成，更添几分清冷之美。

　　小梅从未见过这样的薛满。
　　在他面前，薛满永远是温柔的。
　　可此刻的薛满，却同他手中的剑一样，清冷凛冽，拒人于千里之外，散发着不容接近的气息。

　　小梅直直的看着薛满，可薛满的眼神竟毫无波澜的掠过了他，好似根本不曾看到他。
　　今日的薛满，竟比昨日饮着梨花白的他更沉溺。

　　不知为何，昨夜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升起，那种细细密密的酸涩，那种想要打破一切，想要让对方再也无法忽略自己的想法越演越烈，小梅抿紧嘴唇，终于忍不住抬脚上前。

　　薛满的剑招精致华丽，却藏着太多破绽。
　　那与其说是剑术，不如说是一场剑舞。
　　小梅有太多方法可以消弭薛满的剑气，可他什么都没做，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踏入那条梨花长龙，等待着对方发现自己。

　　薛满并未察觉小梅的闯入，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剑招之中。
　　他的身姿在梨花树下如鬼魅般灵动，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道流光，剑花绽放得愈发绚烂，速度快得几乎让人难以捕捉。
　　那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寒光，与纷飞的梨花相互交织，形成了一幅如梦如幻却又透着凛冽气息的画面。

　　随着剑招越舞越快，薛满越发忘我，却在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随着微风的轻轻拂动，终于钻进了薛满的鼻腔。

　　薛满猛地一怔，瞬间从沉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手中的剑戛然而止，那原本凌厉的剑气也瞬间消散。
　　他急促地转头四顾，在那碎落一地、洁白如雪的梨花之中，终于看见了小梅。

　　小梅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幅静止的画。他的衣袖不知何时已被剑气割破，破口处的布料随风轻轻飘动。
　　而他的脸颊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正缓缓渗出血珠，那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洁白的梨花上，瞬间晕染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小梅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委屈，又有几分倔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薛满。

　　薛满望着小梅，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本该一直看着小梅，可小梅与他越亲近，他却越分不清记忆与现实。

　　“薛满。”
　　小梅伸出手，将沾有血迹的梨花递到薛满面前轻轻的说，“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