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帧》冰豆浆上校

3、第三帧

　　.

　　七八点，山路里还有些雾，不过因为周围零落散着些人家，我没有孤单的感觉。

　　我很久没有上山了，气息混乱得厉害，只能扶着腰努力支撑自己。周寻夏的外套系在腰上，不知道是山上雾气还是汗的原因，总之他后脑的头发蔫蔫地搭在一起。

　　我们走上别人家的田边，我长长呼出口气调整气息，周寻夏明显是嫌我走得太慢，叉着腰侧了下身给我让位，我看见底下不认识的爷爷在赶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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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今天还没有说一句话。

　　我“沉默”地走到前面，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周寻夏在身后没有动静，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随便挑个方向就走，走得又快又急。这是被情绪接管的愚蠢行为。

　　因为很快，我感到思绪越来越沉，后背开始发凉。

　　在我快爬上坡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长长的断线声，那一步我直接踏空乐。于是我整个身体下沉——周寻夏一只手狠拉了我一把。

　　我另一手无措地向四周抓去，周寻夏一把拦住我的腰提了起来，冷汗划过额边的触感被清晰地放大，我看着面前被我挥开的空坡实在缓了很久。

　　周寻夏的呼吸声近在耳边，而我整个人紧紧被锁在他怀里。

　　周寻夏语气不善，但话语间有些颤抖：

　　“让你休息会结果人直接往前冲，不想活了？”

　　我记得周寻夏也是这么骂那群男生的，结果就是那群男生是畜生，人和畜牲讲不了道理。而我是和周寻夏有着一道沟通的鸿沟，人无法和草交流。我拍了拍他环着我腰的那只手：

　　“行了，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

　　周寻夏只要一开口，接下来的路我基本也就放心了，起码他不会让我横尸田野，不过哪怕我横尸在这里，只怕附近的村民还会帮他一把。

　　我坐在草地上等着周寻夏，周寻夏几乎快和那家人的门框一样高，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周蔫草“的后背，还有他面前的叔叔开心的笑颜。我看见那家的婆婆给他递了东西，又拍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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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寻夏小跑着回来，把手上糖水递给我，无头无脑地说：

　　“生气了？”

　　“？”

　　我把糖水送进口里，然后把碗递还给他。周寻夏打量着我：

　　“要不再坐会，别站着了，我们休息一下。”

　　我把他的外套也递给他：

　　“别了，我跟这里不和。”

　　周寻夏又把外套铺在地上，自己坐了一边，背对着我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寻夏，”我已经没脾气了，见没喊动他我干脆也直接背对着周寻夏坐下来。太阳已经快爬上山顶，周围充斥着小草的起床气，这里已经听不见牛的叫声，人的喊叫了过来，刚才那家人也走过来，跟周寻夏打了招呼。我完全不适应，趁机把身体缩起来。

　　我没想到蹭到了周寻夏，只是一瞬，冷热交替，说我是被烫到的一点也不夸张，周寻夏僵着直了下身子，过了会又转过来掰开我的手指。

　　我皱着眉看着他的动作：

　　“你怎么砸出的草药？”

　　周寻夏笑了声：

　　“放心，没用口水。这用碗里剩的糖水润了下叶子，敷上了我们就走。”

　　他把草药涂抹在我手心，我只感觉到手上凉了下，与那时被草割下几道细长的口子的感觉一致。周寻夏的额发也变成一簇一簇的了，因为他近视，我的手举得有些酸。我随手把他手背蹭上的血擦了擦。

　　“刚才那个就是原来在学校旁开小卖部的婆婆，现在搬回来了。你还记得吗？她从小就很喜欢你，刚才还和我说起你。”周寻夏自顾自开口，我还没说些什么，他抬起头看着我“待会和我一起去还碗吧。”

　　我没有立刻回答周寻夏，我移开视线：

　　“不是说敷好了就走吗？你还是自己早点去别耽搁了……”

　　“这样是不好的，夏栀，你不能这样，”周寻夏坐在我身旁，几乎在哄着我“婆婆年纪很大了，你知道妈妈不是很喜欢这里，我们不知道下一次能回来是什么时候，别对爱胆怯。”

　　别对爱胆怯？

　　周寻夏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人生讲师了？

　　我冷眼看着他：

　　“你不准备走的话我自己走。”

　　周寻夏看着我，眼底似乎有着失败的失落。

　　我知道自己已经快到临界点，利落地站起来俯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我是个心冷心硬的人，那别跟我来这一套。如果你想我看着你在所有人面前都完美的展演，那我告诉你我能做到那时候冷眼看着你被关，我现在也能陪你演一场。但我对你这种行为实在是厌恶。别想着我和你上演兄妹情深。别拿这些事来恶心我，周寻夏。”

　　“……”

　　周寻夏沉默地看着我，而我只是回以他最浅显的厌恶。

　　“我不知道你是这种想法，如果我所有的行为在你眼里都是作秀，都是为了抢夺你的‘位置’，那么……”周寻夏说。

　　我知道我已经习惯所有相似的话语，心中所有的高墙都是精心堆砌。然而他接道：

　　“我只能可怜你。”

　　我看着他，实在是有些可笑至极了。

　　那天，周寻夏转身离开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总算是我熟悉的：

　　“你自己看着办。”

　　太阳已经从背后升起来，我听见有人感叹这太阳升得很快，像是为着什么东西赶着升起来。

　　周围只剩下一件外套，一只碗，还有我。我想，反正总不是为了我升起。急着来看我笑话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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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引路的叔叔道过谢，费了些力气才找到父亲的墓。

　　我站在他面前，我平静地喊了声：

　　“爸爸……”

　　周围的树顶飞出了些惊鸟，我叹了口气：

　　“爸爸，人生就是这样没有办法的。算了，我不如说些让你安心的话，不过反正你也不想……”

　　我及时收住了话，断断续续地开口：

　　“活得好，吃得好，成绩也好，人也好，仍然是你的宝贝儿子。我，活着的，你放心。”

　　我轻笑了下：

　　“小时候看碟片的时候，那个长官倒下的时候女主角哭得很伤心，那时候我对你说我也会在你死的时候为你哭得很厉害，你还骂了我几句……抱歉啊爸爸，我食言了。”

　　“……”

　　“如果，你在那边能看见妈妈的话……”我的泪水已经蓄了起来“如果妈妈还愿意见你的话，拜托你，让她托个梦给我，我每年都会给你烧好多好多钱，我也可以给周寻夏道歉，你让我见见她……我……我挺想她的。”

　　我无法再吐字，手紧紧捂住我的嘴。

　　我只能听见我不断的地吸气，脸上泪水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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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在树间穿梭而过，落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我整个人却真正地有些虚脱，步伐迈得很小。

　　阳光照在脸上有些辣辣的，照在眼睛却有些温暖。外婆花遍地都是，小道里往外看是一片紫，但是走过去就如同广告外的实物。我走走停停，喝到了冰凉的井水，偶尔向路过的人搭话，小路旁草里时不时有田蛙窜动，摘了天气草撕着玩，两次下雨一次晴，尝到了有些涩的茶油泡，走出了一身热汗，抬头又看到那头牛。

　　我走到了山脚。

　　周寻夏满身是汗站在道路旁，手中牵着不知道哪来的自行车。

　　路那边阳光耀眼，我头一次不知道怎么面对周寻夏，我从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所以我只是看着他，心绪复杂。

　　周寻夏把车调到我这边，我把他的外套还给他。他点点头坐上自行车，竟然真的在等我反应。

　　我慢慢地挪上自行车后座，周寻夏几乎立刻就蹬出去，我整个人直接撞在他背上，我听见他笑。

　　“……”

　　我抓着他衣服的拳头，狠狠地硬了。

　　周寻夏咳了声：“别怕。”

　　我哼了声：“……只要你不发疯我们俩相安无事。”

　　很好，周寻夏沉默了。

　　过了会他才开口：“下次，我们能不能不吵了？”

　　我哼得更大声：“你自己都说了下次，到底是谁想啊？”

　　周寻夏又笑了，腾出一只手把我的手搂上他的腰拍了拍：“抓紧点，我们回家吃饭。”

　　我甚至用上了劲也抽不出来：

　　“周寻夏！你身上都是汗！”

　　周寻夏破天荒地逗我说：“声音这么洪亮，我就放心你回家还有力气挨批了。”

　　我说：“你等死吧周寻夏，你想恶人先告状你，等着我告发你。”

　　周寻夏嗯嗯嗯地胡乱点头。

　　在经过一家小卖部的时候，周寻夏停了下来，他将车还了回去。

　　我内心冷笑，问他：

　　“你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借车。”

　　“飞过来的。”

　　“那你把车还在这里？”

　　“车是婆婆借的，这是婆婆的小卖部。”

　　我怔了下，下意识抬头看去——与记忆里的屋檐没有一处相似，我看向周寻夏。

　　周寻夏笑着将水打开塞进我怀里：

　　“婆婆孙子接管着新开的，她不是自己说了吗？”

　　我心中警铃大作，直接试探道：

　　“你跟着我？”

　　“……”

　　……！！！

　　周寻夏沉默了，我也快变成死的了，但是就算我死了，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

　　等吃完饭，周寻夏带我寻到他姑妈的家中休息了会，我们才继续赶路。

　　我们一路冷战坐上班车，事实上，只有我一个人单方面冷战。

　　下午五六点，车站还有些散客。到了七点后，夜幕冷调慢慢侵入车内，路上暗黄的路灯只是短暂地滑过，我们没回镇上，而是坐车去妈妈上班的地方。

　　车里人多，我们只能坐在司机旁的“大通坐”——一块软垫上。困意强烈地袭击着我，时不时的颠簸却不能如摇篮让我舒心，在我意识模糊地想直扑去车道中间睡觉时，又有一股不容我拒绝的力道将我拽回来，我挣扎着推开那人。

　　我知道，我靠着的是周寻夏的背，然而我实在又累又困。

　　坐在前面座位的婆婆突然开口，含着笑意对对周寻夏说：

　　“妹妹长大了，就不敢往哥哥怀里躺了。”

　　那时候我站在门口，婆婆也是这么亲昵地对我笑。她还是短发，嗓音带了些沙哑。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站在婆婆的小卖部前，她让我拿铅笔，却不要我的钱。我总觉得，这样是不好的，我亏欠她，也不敢面对她，如果没有机会再见那么我也不会再回去，也不再挂念她，我怕她真的记得我，也怕我永远记着她。

　　但她只是说好久没看见我。

　　周寻夏似乎笑了笑，又像是在叹气：

　　“嗯……”

　　他语调粘稠，嘶哑了很多，像是着了凉。

　　我思绪朦胧，额上，脸庞都感受着周寻夏温热的体温，他的背很宽，大概是因为我们气味相近，我似乎真的感到很安心，本能拉着意识沉沦。

　　不能怪我，真的得怪他姑妈家中那瓶浓厚的栀子香味的沐浴露。我对栀子花很少有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