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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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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条路很熟悉,然而我却没有勇气走下去。
我能看见记忆里每一处的山坡,甚至裸露在道路旁的一块岩壁,我能看见每一个转弯后的凉亭,旁边熟悉的房屋,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建的断坡,似乎一阵有一阵无的幼儿园……
不应该,不能够,不愿意。
所以我不能恨别人,我只能看见我的软弱。
我捏着那几张钱纸,义无反顾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路过那扇被夕阳染亮的卷帘门时,我只恨用我毕生最快的速度将它抛在身后,然而我的泪水还是留在了那里,也印烙在我的脸上。
四处都是车辆,两颗挤在居民楼中的大树在昏沉中闪烁,不断有高大的人从我身边路过,然而我避他们如幽魂,行走在角落里,不愿意有任何一点接触。
夜色还不算太晚,我换乘了几次班车,一旦有人问起我,我只说下一站就有妈妈来接我。最后我搭上了一辆陌生的车辆,那辆车上正好有个两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这似乎经常发生,师傅便并没有问起我。
我记得叔公就曾经开车接过几个读不下去书的孩子回来,回来的要是实在打不起了,要么养猪,要么进场,要么就啃老。此时车内一个一直看着窗外,跟师傅似乎很熟,另一个胖胖的向我看来,我警惕地看着他告诉他妈妈在地点那等我,幸运的是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再问,他们下一站便走了,我继续坐车下山去镇上。
凉夜下,我无法控制我的颤抖。
直到我来到那个男孩的家门口,倘若光明与幸福近在眼前,大概就如这样一般让人灼眼。我小心趴在窗户上,尝试看得更清些,窗户里模糊的两道影子贴在一起,似乎在交流,就要从我的视线中离开。
我仔细分辨,与记忆反复对比后,才认清那道声音完全是我的爸爸。
我躲在房子旁边的遮挡物下,就像被赶出来时候一样,紧迫地缩成一团,想让大人找到,却又没有办法接受让大人找到。我心中暗含着希望,希望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然而倘若我不被所有破碎的希望欺骗,我就能听到我的幸福的破碎声。
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一个人影着急地走出来。我想,爸爸来接我了。
只是我没想到,那男孩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看见我男孩吓了一跳,但很快又一脸焦急地对我说:
“你是不是也听见那只小黑猫的声音了?”
我平静地打量着他,说:
“小偷。”
周寻夏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过会后委屈地开口: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它的主人,我没有偷它,我只是喂了他一些粮食,他就这里睡了几天,我发誓我对它很好。我也在找它……对不起。”
我已经不想留在这里了,然而我的泪水多情,也留在了这里。周寻夏跑上来拉住我,向我求情道:
“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啊!我陪你慢慢找好不好?”
“别拉我!”
我敏锐地向那短狭隧道里的黑暗里看去,下一刻就有一声猫叫响起。
周寻夏惊喜地将他自己的泪水胡乱擦了把,向前跑了几步后开始小心翼翼地迈步,我本该趁这个机会走的,然而过了一会,我看见周寻夏将猫呵护在怀从黑暗的隧道中走出来,又小心地展示给我看:
“你看!小黑球自己回来了,它一定是知道主人来找它了。”
我冷漠地看着这只猫和这个男孩,心中冒出的酸楚与不甘沸腾着。
周寻夏担忧地看着我的脸色,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还是要告我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算了……”
“周寻夏!”
爸爸的声音将我的声音完全覆盖住。
我突然觉得一股绝望涌上心头,然而找回家人的喜悦却同时共存在我的脑海中,让我无法应对。
周寻夏应了声,爸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看见爸爸闯进来直接将周寻夏怀中的猫接过,上下扫了眼周寻夏对他关切地说:
“说了晚上不要走远,一转眼就找不到人了你这孩子……”
那只猫在爸爸怀中挣扎一番,一落地就溜走了不见踪影。我听见爸爸说:
“洗完澡怎么还摸猫,待会你妈妈又要骂你了。”
周寻夏转过头,吸吸鼻子笑着对那个男人说:
“爸爸也摸了,爸爸也要被骂啦。爸爸猫溜走了你快帮我找一下,主人着急啦!”
“野猫哪来的主人,”爸爸这才向我看来,我看见他挂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退了“你……”
如果我已经长大,我大可直接向他吐口水,大喊一声草你爸的,敢草不敢养的懦夫,这辈子能跟你挂上同一条血缘线真是上辈子倒了八辈子血霉,连同你的儿子给我滚得远远的,姑奶奶死也不愿意再碰见你们,晦气!
可我那时却挤出了笑容。
我最无法言说,也最不能解决的悲伤,就发生在这里。
因为我很努力,我从不觉得我不招人喜欢,我从不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
直到这一刻,连爸爸也被我吓了一跳,立马环抱着那个男孩后退了一步,仿佛我是破门而入的强盗,是索命的鬼。
……
我已经从梦中醒来,但我没有离开,前方的白雾似乎在吸引着我迈步,每走一步都有一棵慢慢生长的树木兀立在身旁,远古但残破。年轮不变,枝丫却越向天生,越来越高,无边无际的梦中不知道它到底去了那,又是否开出了花。
我不记得是谁对我说过,或者是我曾对我说过,有时候对不起毫无作用。别人嫌它多余,不以为然或者如同见到蚂蚁,哪怕见过了无数只哪怕它们推切了多么辽阔的地下宇宙,只会留下毫无意义的一眼。
但会让我徒生挫败,哪怕我并无愧疚,也反复告诫自己无需道歉,那几个违背了自己,建立在自己痛苦上的字,就这样刻在一生中无数的角落。
这次我来到了他的墓前,相同的念白,相同的眼泪,我只是收回了那句抱歉,把它留给了自己。
……
闻到栀子花的味道,我彻底地醒了过来。
我将脸从周寻夏的肩上抬了起来,周寻夏将我背高了些:
“做什么梦了?我刚才都叫不醒你。”
我回他说:
“噩梦美梦全都来了,我的梦你当然叫不醒。”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梦境私有权这一说,”周寻夏笑了声,又问道“你们明天是不是就没有足球赛了?”
我嗯了声,自从认同了彼此共犯的身份,看他顺眼不少,又看在他过去几周认错态度积极,我于是难得地抱怨道:
“我真的不明白学校月考后开足球友谊赛是怎么想的,是给学生施压呢还是施压呢,一开开了四五天全挑中午,要不是周六中午下雨移到今天上午,我觉得还得晒倒一大片。还有那个xx班也太过分了,把我们班同学推倒都崴腿了。”
周寻夏点点头:
“确实是太过分,你们班主任替你们维权这事下午我也听说了,趁周末你先好好养一下膝盖,新伤旧伤加起来你摔得可不比她们轻,要不是周日下午放假你都没机会买药。”
我不吐不快:
“你能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吗?”
“?”
又要他认同,却不准他安慰。
周寻夏无语地闭嘴了。
“妈妈搬得怎么样了?”
我伸手戳了戳他,他身上还有些药店的古怪味,周寻夏哼了声才回答:
“我们上周搬完后算起来,应该这周末也能搬完吧?”
上次扫完墓和周寻夏搭车到了目的地后,才知道妈妈已经在外省买了房子,正好顺应工作的变迁。趁着那个小假期的最后两天,我们去了新家住。因为我们都是住宿的缘故,直到上周日请了晚自习我和周寻夏才终于清点完自己的东西寄了过去。
妈妈一连出差了几周,很难不相信不是那次家庭会议的原因。
明线中前周寻夏打架斗殴,后我知情不报。
暗线中前我冷眼旁观哥哥被欺凌,后周寻夏私自带痊愈不久的妹妹跑回山上扫墓。
等开完会妈妈只留下一句等她自己回来清理,就匆忙出差了,还好她本身也没有什么东西。
我嗯了声又把头倒在周寻夏的肩上,走得久的原因,周寻夏呼吸声明显,肩膀,后背的热意从校服里透出来。从这个视角我只能看见他的一只耳朵。
周寻夏很小就开始打了耳洞,除了性格的原因恐怕也有这个的一部分原因,况且那个时候韩流盛行,周寻夏小学就很有女生缘,被男女生骂娘娘腔这种事也就不是第一次了。
我记得是他的外婆为了给他祈福而打的。虽然我确实为了逗他给他买过那种水晶大耳坠,但是后面他不再戴银钉后我的收藏也就无用武之地了。这次搬家整理的时候,我只找到几只已经生锈老化的耳坠。
从回来到现在,我头一次发现他的耳洞并没有堵住。
计从心上来,我学着街上流氓的动作向着他耳朵吹了口气,说:
“姐姐,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水晶耳坠啊,各式各样镶钻的勾金丝的只要你喜欢,我都买给你。”
周寻夏吓得停住了脚步,脸都涨红了,我笑得合不拢嘴。玩得过火的结果就是,一路上他不再理我,我又试探了几次,才自觉没趣地闭上了眼。从学校旁的药房到宿舍楼下一共十三分钟,看见向晗令来接我后,周寻夏一把将药塞我怀里,就跑回了教学楼赶自习。
这个时候宿舍楼除了几个寝室里嗷叫的足球队员,并无其他多余的声响。偶尔有些背书的声音从教学楼传来。即使在周寻夏背上小睡了几分钟,疲惫还是席卷而来。邱茉的信在枕头下露出一角,我却仍然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和加载无聊的烦恼,就要再沉沉睡去。
我想这就是学校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