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帧 ...
-
.
事实上,在那次插曲后周寻夏提前返了校。
我再看见周寻夏,是在周五的晨会上。
周围又开始有人拉着我想要打探消息,我直接开口打断:
“别问我,他发的什么疯我怎么知道。”
说完我看了眼对方,立刻就后悔了,伸出手拉住她:
“对不起!我以为你还在办公室,不是故意这么冲的……我早上开始情绪就有些急燥,真的不好意思……”
向晗令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是不是高年级的邱茉?上次你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她又来蹲你?”
我感叹向晗令的敏锐和宽容,摇了摇头回答:“不是为了那事……她给我送药来了。”
向晗令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就说你桌上怎么换新药了,闻着又涩又香……不过这是想玩哪一出啊?”
我被向晗令突然拉了把,从思绪中解放出来,静声一抬头就看见周寻夏从讲台旁走了出来。
“……”
我深呼吸一口气,周寻夏这回绝对会惹妈妈生气。
在讲台上,周寻夏胸膛也深深起伏一瞬。他走得很快,甚至算得上稳健,如果不是表情太过紧绷,与他期中周优秀学生的发言状态没什么不同。
他紧张吗?
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啊,选择了直接撕破脸皮。我只需要做一个暗暗发笑的看客就好。
这种时候周寻夏,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最稳定,最有掌握的时刻,比他的考试还稳。
我听见他说:
“感谢老师领导们的栽培……”
“我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相遇一场本是缘分,我不应该损害他人的健康……”
我听到台下,身前身后密密麻麻的吸气声,都在揭示着一个叛逆的“好学生”这样让人增添胃口的菜品。我还听见笑声,我自己的笑声。
“我会继续深刻反思,团结同学……”
毫无水平的道歉信,谁拿他有办法呢?
那些“开玩笑”的同班同学?那些只当谈资八卦的同学?那些见惯了这种事件的领导老师?还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甚至才回到h镇三个月的妹妹?
所有仪式结束后,我走在班级队尾准备回班,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双手。
“上次早上走得急,赶着早读呢。这几天都懒得起早就忘记问了,这药怎么样?”
“邱茉,”我将她肩膀拿下来“我上次说得很清楚了,我跟他不熟,能说得都说了,你如果还没办法只能说你们不合适,别来找我了。”
“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开始输出了。我看你们才合适,”她朝我眨眨眼“做兄妹的,连话都一样。”
我回道:“……只能证明他自己还算有点主意。”
“你怎么知道那张纸是留给你的?”
我停住了脚步,定在原地回头看她说不出话,过了会才继续往前走,放慢了脚步:
“以为是垃圾,我品德高尚。”
邱茉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周寻夏给你的,不过想来他大概也只会发扬你们家的品德,扔进垃圾桶里,还是妹妹好……别这么紧张嘛,妹妹吃点哥哥的醋怎么了?”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捏皱的检查表:
“行了,别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药很好,很贵,很有效,我不知道你还想干嘛,但是我会尽量帮你的。能让我走了吗?”
“我只是想交你这个朋友。”
我最后一次站住脚,回看了她一眼。
跑到教室门时,我咳呛得惊天动地,周寻夏扶了我一把,我强忍生理泪水狠狠推开了他,直朝着座位去。
周寻夏在铃声中站在门口发愣,本来还吵闹的教室只剩我的咳嗽声。周寻夏灰溜溜地离开了。
中午,我拿着班主任给的请假条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
窗面上是我烧红的脸,这一天还没结束,我却觉得我的人生走马灯里的终结莫过于此。
我缩靠在书包上,整个公交车只有三四个人,小镇除了公交上的铃声,仿佛陷入了子夜的静音。
……
一觉醒来,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药发呆。
等我听见周寻夏乒乒乓乓的摸索声才意识到,原来停电了。
我出于礼貌便出声问:
“回来了?”
周寻夏嗯了声,语气说不上好。
我心虚地补了句:
“停电了,你自己早点休息,我要去睡觉了。”
“你不是才睡醒?头还昏着吗?”
我简直都能想到他装模作样指指点点的样子。不过因为病情的原因,我发烧,他发疯,我突然对他有了些宽容,难得解释到:
“吃药了,妈妈今天不回来,明天你自己看着办。药是……”
周寻夏看穿了我,直接打断我的话:
“不联系我也就算了,一个人在家就可以药也不吃是吧?”
“……”
我不高兴,周寻夏语气怎么敢这么冲。然而我猛地一发力,准备站起来直面敌军,直抒胸臆同他大吵个八百回合时,我直接失去了意识。
我只记得大概是一眨眼的时间,等我再次睁眼,我躺在周寻夏的怀里,人中发痛:
“别掐了。”
原来是晕了,我还以为死了。我忍不住拍拍周寻夏让他控制些表情,然而他只是有些僵硬地把我抱回房间的床上,然后抿着嘴放开了我。
不知道为何这种失控最近总发生在和周寻夏单独的时刻,我甚至没有任何犹豫:
“……我死了你不是最开心的吗?”
“谁说的?”
我把周寻夏的脸推远了一些,食指不小心点到他脸上新贴了个创口贴,他胸口震了震,轻嗯了声。
我愣了愣把手收回来,周寻夏急忙拉住我:
“我刚才那个,不是那个意思。”
……
作为一个药罐子,我有了些自觉,比如遇到再难喝的药,我也会闭眼就当死一回什么也别怕。但是当周寻夏回来把药水给我喝了后,我直接跳起来跑去厕所,好狠毒的复活仪式,我蹲在地上冒着冷汗努力找被药劲带走的魂魄。
总有刁民想害朕……
周寻夏又打了几支蜡烛在桌上,他额发被汗水浸湿,有一缕紧贴着饱满的额头。
“上次街道里裁缝铺的婆婆给的,刚下过雨,又停电了不好找路,后半夜看你状态我们再上医院,还能坚持吗?”
我躲在被子里闷闷嗯了声,看着蜡烛出神:
“妈妈明天回来吗?”
周寻夏没回答。
烛芯的光焰映在周寻夏身后的墙上,我自己撩开被子坐了起来,周寻夏的手探了过来,手掌几乎可以罩住我的眼睛,我等着他开口:
“退烧了,还睡得下吗?”
我摇摇头,无聊地拍了拍床版,又用脚踢了提他:
“睡不下了,你让让我,我喝口水写作业了,你先去床上睡。”
……说完我就有些微妙的难堪,有些歧义似乎因为话语与动作成立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沉默,但是我乖乖地驯服了四肢,没有再继续行动。
“我守着你。”
“谁管的了你。”
妈妈理想中的兄妹相处场景,似乎终于有了些返场的眉目。然而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周寻夏靠墙站在书桌盘,烛焰发出嘶嘶的响动,我坐在书桌前举起笔。
我时不时会闷咳几下,有些汗从额边划过来,闹得我有些心烦。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从书本上抬起头来时感觉情绪和思想直线下滑。我敲了敲桌,但是周寻夏没回我。他睡着了,手环抱在胸前,头偏向墙角,呼吸均匀,站着睡的。
我站起来把光遮住了,还没碰到他,周寻夏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书本挡住的蜡烛,哑着嗓子说:
“怎么了?”
“蜡烛短了,你要不……”他还未放松的双手,眼睛熬得有些发红,我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再去买些蜡烛吧?”
他垂下的手有些充血,几条经络很明显,而且手很白。
周寻夏拿开书本,犹豫了一会,不好意思地急忙开口:
“还能用,要不我给你举着吧……钱花光了。”
这一听就是没经过思考的解决方法,我却从喉咙里挤出了个嗯。
周寻夏在身旁举着蜡烛,我看见纸上的字有些扭曲。
一滴蜡油滴在训练册上,我得到了个出口如临大赦,生气地转过头就要说些什么,我看见一滴蜡油悬空掉落,滴在周寻夏的右手背上,上次打架的淤青还未散去,我看见他缩了缩手。
我在书桌上的手也不可控制地跟着动了动。
我一下子咳得有些严重。
周寻夏急忙给我拍背,我烦他便去捉他的手,第二次,他又颤了下,在我手心里。一瞬间,我闻到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我推了下周寻夏,没推开,第三次,这次我听见他吸了口气。
我转过头去不看他,问道:
“周寻夏,你不是说要谈的吗?结果自己躲了一个星期,你知道不光你惹了麻烦,我也会被妈妈一起罚吧,你做不到明天见,你想让别人也跟着你没明天吗?”
第四次。周寻夏看着我说:
“我以为你是想聊爸爸……如果你是说周五这事,我向你道歉。”
“你到底再说什么?”
“那你到底想听什么?”第五次,周寻夏转过头将蜡烛吹灭,我看见最后一点亮光,照着那蜡油已经长长一串如同红蔓绕在他手背,手腕上。周围暗了很多,我分辨不出他的神情。
“道歉不想听,安慰不想领情,饭是不吃的,脾气是倔的,如果我今天不回来,尸体是凉的,对吧?”
周寻夏问我:
“你满意吗?或者说,看着我被关在那间屋子里,你满意吗?”
我躲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又急促地开始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