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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硕果不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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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不料如此变故,她的本命花怎会变成了一个小花苞?!
然而她来不及想,宁玄之的剑就刺了过来。
魂花顷刻落地,千钧一发之际,仲卿飞冲向前。
剑尖蓦地收住,仲卿眼前冷光一闪,额发已飘然落地。
可他面上却不见惧色。
“仲卿!”李氏骇得面色发白。
她一把抱住仲卿,对方缓缓转头,对她笑了笑,似在说“无碍”。
再回头时,却一口血喷涌而出。
院内白石铺就的小径上瞬如烟火绽开,迸发出刺眼的红。
李氏立刻抓住仲卿的手,颤抖的手指落在男人清瘦的腕上,久久不曾移开。
她的心随着他的脉象而跳动,一样的虚浮无力。
见此情景,柳綿移开脸,轻轻说道:“他恐怕活不过这几日了。”
靠吸血续命,分明是穷途之末了。
宁玄之一怔,看了柳綿一眼。
这位的言出法随,可不曾出过差错。
再看仲卿时,他眼中便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不论是否你所愿,吸血害人之事,你无可辩驳。”
此话落地,仲卿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握紧李氏的手,不住的说:“玉娘、玉娘......”
“我知道。”李氏脸颊贴了上去,垂眸看着交握的手,语气温柔,“夫君,我都知道的。”
“睡吧,”她轻声说,“睡吧,你累了。”
“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仲卿果然在她的安抚下平稳下来,他脱力般阖上眼,似是沉入梦乡。
柳綿背过身去,在石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盏茶,“说吧。”
“李玉娘,你瞒着你夫君,想同我们说什么?”
她看一眼老神在在坐在章鱼怪上的宁玄之,笑眯眯招呼他过来,“剑举了那么久,不累么?”
宁玄之却俯身,轻轻捡起了地上那不起眼的白色小花苞。
看他将花苞收入袖中,柳綿忍不住道:“连人家的本命花也要顺?小心拿人手短呀!”
“......”
宁玄之头顶一凉。
姑奶奶,哪天我若死了,那必定是被你给玩死的。
他感觉自己被一团棉花打了个半残,荒谬、可笑还无从还手。
凉飕飕看一眼柳綿,他冷哼一声,摊开双手,左右打眼一转,便选好了。
随即“咔嚓”一声,亲手折断了左腕。
呵,去他的言出法随!去他的棉花!
柳綿顿时一个“咯噔”差点惊掉下巴,刚入口的茶“噗”的喷涌而出,尽数灌在了对面宁玄之身上。
琼山脚下三文钱买的便宜货质量显然不好,他身上青色布衣瞬间洇了一大片,胸口的位置变得透明紧贴,隐约可见雪山之梅。
青山映白雪,红梅雪中傲。
“......”
瞧给尴尬的......
这谁能料到啊?突然发癫给自己来一下的,她是没见过。
她胡乱扯了袖子擦嘴,掩耳盗铃的眼珠子却滴溜溜的,一会转到他手上,一会跑到他胸前。
宁玄之:“......”
你还能再明显点吗?
他气笑了,硕果仅存的右手在胸前拂过,眨眼之间,衣裳干爽如初。
“......嘁。”
柳綿若无其事移开目光,真当她起了什么贼心?
可那傻缺垂在一侧的手明显蔫哒哒的......她忍不住问:“断了?真断了?为什么啊?”
“......你说的,”宁玄之一双锐目如剑,对准了柳綿,“拿人手短。”
柳綿莫名感觉周身一冷。
瞧这话说得,还赖上她了?
可下一瞬,清脆的“咔嚓”声再次响起,宁玄之的右腕不知怎的,也断了。
“......”
失策了,拿花的是右手。
他深深看了眼柳綿,好,很好。小姑娘说话还挺对称,断手断脚整整齐齐的,仅存的硕果也不让人留。
这一眼简直疯魔了般,看得柳綿心惊肉跳,她整个人寒毛一炸,“蹭”地窜过去,一把拎起宁玄之的手,连“啧”几声,“真的不疼吗?你到底是实诚还是缺根筋?!”
“还给人家就是了!再不济拿东西去换,哪有自断双手的?!也不看人家要不要!”
一旁吃瓜的李玉娘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挺好的,道君这样挺好的。”
随即她面上一喜。
宁玄之的剑立刻就飞了过来,悬在李氏颈间,仅半尺之隔。
幽幽怨气从剑锋传来,可李氏却感觉,似乎往那女道君处飘得更多?
剑指错人了?
她一抬头,看到了正磨刀霍霍睨着自己的宁玄之。
“......”
她默默收回了面上的喜色。
想跑?活阎罗的怨可能不是对着自己,但剑一定是。
柳綿没理会这桩官司,她在乾坤袋中翻翻捡捡,终于找到了只剩一小坨的白色绷带。
这几日别的先不说,绷带那是实打实的在减少,锐减!
一圈一圈替宁玄之缠上,柳綿才抬起头,目光中盛满清澈的愚蠢,“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只是这愚蠢明显是专留给宁玄之的。
“那就别问。”宁玄之身残志坚,耷拉着的手僵硬划拉两下,绷带顷刻散落在地,“手折断了需接回来,这也不懂?”
“那谁,”他朝李氏一招手,生生招出一种风烛残年的感觉,“接手,不然杀了你。”
“......”
风烛残年是假的,实诚也是假的。
李氏命悬一线,不敢不听命。
她安置好仲卿,才走过来替宁玄之接手,而后退后三步,决然跪下。
柳綿一振,重头戏来了。
她立正身子,洗耳恭听。
“二位听过杜鹃啼血吗?”李氏攥紧了手,轻声说,“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自古以来,提起杜鹃,世人皆道哀婉。”
“可杜鹃花呢?”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洞穿岁月,站在了故事开始的地方,“生于高山,长于温暖,自幼绚烂,最终却结了苦果。”
她是一个花妖,艳丽的杜鹃花妖,世间少有,镇上更是少有。
初下山林,便被人间热闹的烟火迷了眼,跟着自称“妈妈”的和蔼女人,进了那座红楼。
红楼白日萧瑟,夜间却挂满灯笼,红彤彤的烛光一照,她成了风流堆里最负盛名的娘子。
可她却瞧不上楼里的人。
不止楼里的人,整个镇上的人,她都瞧不上。
他们身上时刻散着难闻的味道,任谁也近不了她的身。
直至那一日,不知哪的杜鹃啼得恼人,她从软软的金丝被上醒来,推开窗。
天色浓蓝暗霭,对街的铺子还未开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初春的风吹过柳枝,带来草木的清香。
她闭上眼,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山上。
可这宁静不过片刻,就被一声泠泠的银铃声打破。
她睁开眼,好奇地循着楼下铃声看去。
等了一会儿,铃声都不再响起,她十分扫兴,正准备关了窗睡个回笼觉,却在窗台阖上的那刹,见到了那张脸。
温和、无害、清俊却又拒人千里。
不知为何,她陡然生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或许是因为他身着袈裟头戴法帽。
楼里的姐妹曾说,那种秃驴,一个个满口慈悲,就看那大肚肥得流油,心肠里还不知黑成什么样了。
而他,过分的俊了,过分的瘦,像个假作和尚的骗子。
或许,是瞧见他时恰好刺破天幕的第一缕霞光,是犹带剔透露珠的柳叶清香。
亦或许......只是因为她对这里的日子,感到无聊了。
她随手从耳上取了明月珰,朝底下掷去。
明月珰在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落在僧袍上,惊了穿僧袍的人。
那人拾起来,细细看过后抬头张望,毫不费力便看到了对面楼上的自己。
他一怔,显然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
看着他走过来,她笑了,想着果然同那些戴了假髻来此的秃驴没什么不同。
可下一刻,他却停住脚步,略略踮脚,将耳环放在了院墙之上。
全程,再未多看她一眼。
她的笑立时僵在了脸上,无名火蹭地窜起。
这其中,有猜错的懊恼,有自负的溃败,有生平第一次被人避之不及的不甘。
还有......那熊熊燃起的胜负欲。
呵。
你避我如蛇蝎,我偏如蛇蝎缠你。
最后是谁自作多情,还说不定呢。
此后,有他的地方,就有她的身影。
渐渐的,镇上风言四起,他的清名岌岌可危,来寺庙的人,从求愿变成了瞧他。
这个风流在外,艳名远播的下任住持,到底是如何勾了那支花儿去的。
她潜心看着,开始的十分快意中,生出了半分的心疼,直至只剩心疼。
现在想来,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快意,而是快乐。
李氏面上浮出浅浅笑容,“后来,我躲进他的浴桶,等他一过来便一把抱住他,吓得他......”
仿佛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他却承诺了娶我。”
“卸下僧衣,背上货篓,走街贩巷遭了三年白眼,才攒够银子赎我。”
柳綿目光一动。
李氏敏锐地察觉到了,摇摇头,“他说,娶我不能用我的银子。”
“何况,我也不想被他发现是妖。”
听了半天故事,宁玄之的眉头是越听越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惯常冷冽,在这开满杜鹃花的院子里,如寒冬冰窖冻固了一池春水,旖旎不再,只余森森寒气。
柳綿抬头,果然看见了他眉间的不耐烦。
这人只懂断手断脚,哪懂什么高岭佛子下神坛,花魁娘子钓冷男。
她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说得对,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柳綿当即一指宁玄之,问李氏,“吸他血的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别忘了,你跟你夫君的命,可都捏在这位郎君手上呢。”
李氏便不自觉地看向了宁玄之的手。
......还是她帮忙接好的,心塞。
她沉默半晌,道:“我怀孕了。”
“......?”
“杜鹃花妖无法受孕,一旦受孕,等到生产那日,将是母子俱亡,”李氏轻抚宽大衣襟下微微隆起肚子,“可惜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夫君与腹中孩儿血脉相连,只要将他的血炼制后服下,便能保我平安生产。最坏,也能保下孩子。”
“没有就罢了,可如今有了这个孩子,怎舍得看着他死?”
“所以,为能让仲卿有源源不断的血,”柳綿语气凌厉,“你就操控他杀人取血?”
李氏几不可查的点了头。
“既是为救子而杀人,为何中间又停手了呢?”
镇上死了几个人之后,歇了月余,最近又传出有人遇害,死状同之前一样。
李氏垂眸,“我抓了野兽替代。”
宁玄之便问:“既不想杀人,何不一开始就这样做?”
这话似是让李氏觉得有些天真,她抬眸看宁玄之一眼,淡淡道:“旁人死活与我何干?不过是知晓仲卿心慈,不得已罢了。”
她面容平静,近乎冷血的说:“野兽哪有人好?”
宁玄之目光陡锐,身侧长剑轻吟,发出泠泠之声,暗合主人的凛冽杀意。
李氏瞧在眼里,竟有些羡慕,这样的人,只怕生来就是活在蜜罐里,半点苦楚也不曾尝过。
“不对。”柳綿在院内踱了一圈,走到李氏面前,目光灼灼,“仲卿白日不记晚间事,可他却是在白日清醒时绑的我们。”
“难不成,”她的语气透着明显的不相信,“这也是你操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