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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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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了半个小时,还没到医院。
前后都不见车的踪迹。小五不知从哪条路拐进了山,开上一条崎岖山道。
山中黑得早,行车灯一打,路两边全是庞然树影,像要吃人般,婆娑抖动。
黎嘉恩平静坐着,既没因甩掉跟踪的人喜悦,也没因自己赶不上火车挣扎。最初那点“脱轨”的惊慌早已平复,她又回到了一贯的麻木状态——生活给与她什么,她便接着什么。
又过了会,路面逐渐明亮起来。
黎嘉恩向窗外一瞥,已经出山了,到了居民区。
陈时还靠在另一边。他伤得不轻,却自始至终一声不吭,仅发出一点微弱呼吸的动静。
黎嘉恩不知道小五开到了哪里,按照路程估计,应该早出了北城。
等车停稳,黎嘉恩确认他们是到了临县——窗外是模糊一团的“渠山县人民医院”七个暗红大字。
以为会下雨的,但这场雨迟迟没有落下,空气里全是燥热的粉尘味。
进了急诊室,小五用渠山方言和医院里的人交待什么,黎嘉恩听不懂,站在一旁,发呆。
“你也受伤了?!”
一个护士姐姐推着医疗车,路过她惊呼。
黎嘉恩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的T恤上也有一大块血迹,摇摇头,解释:“蹭上的。”
“怎么搞的哦。”
护士姐姐一脸狐疑,看完她又去看陈时。
大概是不愿人置喙,陈时刷地一下拉上了医用隔断帘,一副嫌她话多的不耐烦样儿。
见状,护士姐姐撇撇嘴,走了。
“那个……”
小五聊完了医生,转头叫黎嘉恩。
他可能有些惭愧之前指责她见死不救,话里话外透着别扭:“你别跟时哥生气。”
黎嘉恩擦不掉衣服上的血迹,索性不弄了,扬起脸,等小五的下一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电话里不会那么慌张。
似是心虚,小五莫名支吾起来:“确、确实……之前和那边有点恩怨。”
黎嘉恩内心毫无波澜。
陈时要是能学着惜命,那就不是陈时了。
“但一下两下跟你也说不清,”像唯恐她误会了什么,小五急急辩解,“今天这事真不怪我哥,那伤一看就是被人按钢刃上了……”
刷地一下,隔断帘又拉开了。
陈时黑着张脸,瞪了一眼小五。
“我什么都没说!”
小五举高双手,彻底急了。
黎嘉恩静静垂下眼,又看衣服上的血污。
现下已经不需要她做什么,退掉车票,她可以从渠山坐大巴回学校。
她准备去厕所把T恤翻个面穿上再走,这样能让血迹看上去没那么明显。趁小五和陈时聊工厂的情况,她脚尖已然转了向。
然而,再从厕所出来,小五不见了。
“你好,那边那个男生呢?”
她叫住一位路过的白大褂。
“哪个?”
对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和那床病人一起来的那个,”说着,她指向屋那头,“刚刚还在这的,长得黑黑的……”
“哦……那人啊,”对方“哦”了半天,终于接收到所指,“好像走了。”
走了?
把陈时一个人丢在这?
黎嘉恩有些匪夷所思,不确定她所理解的,和医生讲的,是不是一回事。
“正好,”说着,白大褂扬起手中一个本本,歘地撕下来一张纸,递过来,“患者留观六小时,家属陪护的时候看看这些注意事项。”
“我不是家属。”
黎嘉恩觉得荒谬。
对方立即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不由分说地将纸塞进她手里。
“我真的不是……”
“大夫!大夫!我要死了!——”
急诊室门口又来了位嗷嗷直叫的新病患,白大褂哪有时间听她解释,猛提起一口怒气,火急火燎地奔走了。
黎嘉恩有些闷。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医嘱单,又毫无意义地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空白,思索半天,最后不得不走向陈时。
“吴程飞呢?”
不知陈时又哪条神经搭错线,人莫名有点聋,半靠着枕头,对她的问话爱搭不理的。
“小五呢。”
黎嘉恩提高了音量。
“有事。”
好半天,陈时偏来一眼,吐了两个字。
“陈时你是不是成心的。”
“哦?”
陈时仿佛突然来了兴致,转过脸,眼中满是“你好好讲讲,我怎么就成心了”的虚心请教。
黎嘉恩不跟他废话,掏出手机,给小五打电话。听筒里嘟了两声后提示忙音,紧接着,小五的短信弹出来:“造纸厂追钱”。
急得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不像是故意走掉的。
黎嘉恩捏紧手机,安静盯向陈时。
——他也不像在说谎。
她心里一声叹息,认命般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见状,陈时嗤了声,也要躺,刚沾上床边,人又猛地坐直,脸色惨白。
活该。
黎嘉恩平静又自然。
——他踝骨处韧带撕裂,位置很不好;而且肩上的伤口也过深,已经做过清创、缝合,又打了破伤风针剂,不痛死才怪。
陈时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这次老老实实避开了肩上的伤口,侧着躺下去了。
从昨晚一直折腾到现在,黎嘉恩怀疑陈时什么东西都没吃过,这么一想,她又低头去找那张医嘱单,仔细查看上面的忌口事项。
“我不吃。”
陈时闭着眼,却好像知道她在做什么。
“必须吃。”黎嘉恩伸手问他要手机,“我要点外卖。”
她没钱,陈时吃饭当然应该陈时自己付。
“你这家属角色演得倒挺认真。”
陈时根本不搭腔。
“见义勇为,帮人帮到底。”
黎嘉恩心如止水。
让她难堪是陈时的目的,但其实她也很清楚陈时的痛脚,知道怎么样在他的神经上撒一把盐。
因而,她不带情绪起伏的、没有任何波动的,平静回答。
果然,陈时额角跳了一跳,情绪无处着力,刷地阴沉下来。
好半天,人僵硬递出手机。
黎嘉恩点了些清淡的粥,等吃过饭,陈时似是终于扛不住了,抵着枕头,眼皮半抬不抬,要睡不睡。他鼻梁上还凝着那道未擦的血迹,整张脸都脏兮兮的,看上去又颓又虚弱。
黎嘉恩把吃过的餐盒收进外卖袋,擦干净床上的小餐板,刚起身,听见陈时低声讲了两个字。
“别走。”
窗外,暴雨“哗——”地落下来。
毫无征兆。
不,应该是征兆了太久,压抑着压抑着,只等这一刻,乱七八糟的雨点,泄洪似的,用力砸向地面,将所有声音淹没在一瞬而来的,铺天盖地的雨声中。
黎嘉恩疑心自己听错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默了会,还是小声回道:“我去丢垃圾,不走。”
陈时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人一松,终于好好阖上眼,睡了。
黎嘉恩又是一怔,安安静静在床边坐了会,等陈时彻底睡熟,轻手轻脚站起身,扔了垃圾。
再有意识,已经是六个小时后的事了。
黎嘉恩发现自己竟也一不小心睡着了——心绪一旦安静,困意先占据了上风。她趴在陈时的床边,睡到胳膊都麻了。反倒是陈时醒着,歪着脑袋,一声不响地看她。
——不知道谁在留观谁。
黎嘉恩睡得恍惚,下意识去看急诊室悬挂的时钟。
十一点一刻。
留观时间到了,那是不是就能走了?
她捶了捶两条腿,摇摇晃晃站起来,叫医生。
“我看看……”开医嘱单的那位白大褂立即靠过来,很是负责地检查了一番,而后冲陈时摆摆手,“走吧,记得前两周别活动这只腿,肩上要定期过来换纱布,这天儿热,注意别感染……”
他念叨了一堆单子上写着的内容。
耐心等他说完,黎嘉恩礼貌道谢:“麻烦了,谢谢。”
只是小五还没回来,她不知道陈时要去哪。等医生一走,她扶陈时坐好:“小五什么时候来接你?”
“不知道。”
陈时吊儿郎当。
黎嘉恩只能再给小五打电话,听筒里响了几声后,和上通电话一样——还是没人接。非但如此,这回小五连个情况说明的短信都没发来。
“你准备现在去哪?”
黎嘉恩没辙,只能问陈时。
雨还在下。
远处还有隐约雷鸣。
陈时无声瞥来,眉眼都深沉。
黎嘉恩转过脸的一瞬,被他盯得心尖一跳,又快速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雨有点大。”
天也黑了。
她没有伞,陈时也没有。
“走吧。”
陈时倏而站直。
黎嘉恩收回神,不明所以。
“叫辆车。”
陈时站都站不稳,却讲得盛气凌人。
“去哪?”
黎嘉恩无视掉他口吻中的混蛋味儿,淡定回。
“你先叫。”
陈时只发号施令。
黎嘉恩懒得跟他争执,接过陈时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没有车?
北城虽然小,但好歹是座城,该有的都有,可渠山就不一样了,两地不过相隔几十里,这儿竟然没有网约车。
“没车。”
黎嘉恩又确认了一遍页面无误,将手机还回去。
陈时一僵,很快反应过来情况,揣回手机:“门口找找趴活的三轮,走吧。”
走哪去?
打不着车,也没有身份证,三更半夜的,她又要去哪?
“你发什么呆,”陈时不耐烦了,“过来。”
黎嘉恩一动不动。
“扶着我!”
陈时那狗脾气又开始胡乱咬人。
黎嘉恩犹疑不定,只盯看窗外的雨。半晌,她僵硬扭回头,看了眼陈时,叫住一位路过的护士姐姐:“能借我们一把伞吗?”
雨很大,伞却很小。
站到急诊外的廊檐下,黎嘉恩撑开借来的伞,下意识遮向陈时肩膀。
她没讲什么,陈时也罕见噤声,两人只当无事发生,沉默走进雨里。
可——
医院门口并没有什么三轮。这么大的雨,这么晚的夜,有才见鬼了。
“那,走过去吧。”
陈时向远处望了望,有半秒不自然的停顿。
“什么?”
因着落雨声,黎嘉恩听不清陈时在讲什么。
“你不是帮人帮到底么?”
陈时没讲目的地,反回呛了一嘴。
黎嘉恩倏而反应过来陈时的意思。
“不然呢?大半夜的你准备去哪?”
陈时又说。
黎嘉恩突然回想起,有一年,她和陈时也曾并肩走在雨夜里。
就像现在这样共撑着一把伞,那一年,他们两个人也只有一件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