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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迎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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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彭安澜再次睁开眼摇摇晃晃站起来时,她就已经变成了落域内一只轻飘飘的孤魂野鬼。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一声不吭地往一个方向走,她想回家,想知道她爹娘怎么样了。可她在原地兜兜转转几日,始终走不出那方寸之地。
终于,有个和她一样被囿于此地的鬼魂看不下去了,告诉她,你被人所杀葬身于此,可是怨气太深没能下去投胎,反而成了这落域的地缚灵,只能被困在这里。
彭安澜哑然,这样啊,她已经死了啊……可她还是想要回去看一看,不是说人死之后头七那日会回去看看吗?那鬼魂眼含怜悯看着她说:“你头七已过,如今你已整整成魂半年之久。若你想得知故人消息,只能逮些过路人来问话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立在那儿 ,但那鬼魂知道她在想。便没有出声打扰,自个儿离开了。彭安澜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三日,想了三日,此地虽然离城内不算太远,但终归是在落域,这过路人的不少,却大多都是修士。
等啊等,想啊想,终于让她等来一个来自天京的过路人。她学着那只提醒她的鬼魂的样子,将那过路人掳回了一处偏僻的山洞中。那人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过路商户,被彭安澜吓了个半死,差点晕过去。彭安澜没让他得逞,着急忙慌地开口:“这位大叔,我非有意将你掳来,只是我生前乃是天京彭太医府上的女儿,被许配给任将军的那位。只是我被人残杀困于此地,无法回家去,我想知道你可否听说我家中近来境况?”
那商户一听面前女鬼竟是彭安澜,更是吓得直接跪地求饶:“彭姑娘你莫杀我你莫杀我!冤有头债有主,你莫杀我!!”彭安澜也有些着急:“大叔你别哭!我不杀人的,真的,我只是想问问你。”那人看彭安澜眼中担忧不似作伪,也慢慢冷静下来,颤抖着问:“此话当真?”
彭安澜重重点头:“绝无假话。”商户咽了咽涎水,慢慢的将他知道的告诉了彭安澜。
山洞中阴寒,一阵冷风吹过,将彭安澜刮了个透骨寒。那商户见彭安澜愣神,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彭安澜无暇顾及他,满脑子都是那商户刚刚所言。
她耳边一阵刺耳的耳鸣,让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什么叫彭家小姐出嫁半路遭贼人抢杀?杀她的明明是宫中的人。什么叫她父母听闻噩耗,不堪重负大病一场……没熬过去?什么叫任将军通敌叛国满门抄斩,连累了彭家!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彭安澜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任将军功高盖主,在百姓间威望盛起,甚至有了大逆不道之言论四起。皇帝终于看不下去了,想要让任将军成婚,收回兵权。可又不能是身份太高的女子,于是找上了彭家,可是任将军不愿意……什么皇恩浩荡,天家威严。从头到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人到崩溃之时,反而冷静的不像话。彭安澜在原地枯坐一晌,又花了几天的时间抓了几个过路人,听到的消息和那商户所言相差无几。彭安澜终于要疯了,她就在那困住她的方寸之地来回打转。那段时间,经常有人会听到落域边缘有女鬼在痴笑。
*
公玉仪和凌玄从彭安澜的识海中退出,待两人都安稳下来之后对视一眼,皆是无奈。掌权者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旁人。
彭安澜看着一时无言的两人嗤笑一声:“不止是我。还有她们。那个年龄最小的,出身不过普通农户。家中父母因她是个女儿身,不肯好好对待,每日残羹冷炙都不一定有她一口。就这么活活把一个八岁孩提给饿死了。”
听到这话,又是几声啜泣响起。
“那个穿紫色衣裳的,离世那年不过十四,遭身旁之人虐待,以迫害她为乐,从高处摔死的。”
“那个右手缺了一根手指的,被她那个畜牲爹卖给赌坊,让人凌虐致死。”
……
世间众生相,各有苦与酸。
在场共七位女子,各有各的苦难,各有各的悲惨。可……
“无论是何等苦难,都不是杀人的理由。”公玉仪指着一旁堆成向小山的骸骨,“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何,让几位姑娘能绑来这么多的无辜之人,还偏生要与其拜堂?”
事到如今彭安澜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当年彭安澜知晓真相之后疯癫了一段时间,险些入魔。那时有一人找上了她,告诉她每隔一段时间便寻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与其拜堂可以增强自身力量,到了一定程度她便可以脱离束缚前去杀仇。彭安澜走投无路就信了那人。
凌玄正在皱眉分辨彭安澜此话真假,公玉仪却在听见“弱冠之年”时不慎笑出了声。凌玄瞥了他一眼不作声,彭安澜却是没好气儿地翻了个白眼,谁能想到,这两个看上去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俊朗公子,结果却是这般身份。
公玉仪自知失态,咳了一声装作掩饰:“姑娘可还记得那人长相?”彭安澜摇了摇头:“他来见我之时周身萦绕着一片黑雾,我看不见他的脸,就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太真切。”
公玉仪点点头,看来,得想办法找到这背后之人。眼见完事,凌玄拔出剑便要动作。公玉仪连忙拦住:“你做甚?”凌玄一脸疑惑:“当然是要解了她的束缚。”彭安澜听到这话一怔:“你们……不杀我?”
凌玄听及此话,说:“你们是这一带的地缚灵,不归我管。如今看来,这一带的守护灵不怎么做事。但你们终归是杀了人,做错便要改正,杀人就要赎罪。我解开你们的束缚,但还是要把你们送去冥界,到了那儿,自会有人判定你们的罪孽。”
其实地缚灵本该在解开心中芥蒂之时便魂飞魄散,凌玄这一遭,反而为她们挣来了一个赎罪轮回的机会。她们都不是傻子,也知道他们之间不过萍水相逢,凌玄肯这么做,已是留情之举。
彭安澜叹息,原来这世间也不是处处黑暗,有影子的地方就有光。
几个姑娘诚心诚意和二人道谢,临走之际彭安澜还想要问些什么,却没有开口。公玉仪看了出来:“若是我没记错,东边确有一国,唤做‘大正’,国中有一天京城,和一个姓‘任’的骁勇将军。”
彭安澜看着他,仿佛有些不太明白。公玉仪叹了口气:“任将军死后,大正边境不断生出战役,掌权者无能,大正气数已尽,前些年亡了。”
短短几句话下来,彭安澜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听,话音刚落,彭安澜便大哭起来。她也不知道在哭什么?哭惨死的自己?冤屈的父母?还是那被忌惮的将军?亦或是在哭自己十多年的怨恨最后却是变成了一场空。
凌玄和公玉仪很有耐心地等她哭完,在送走她们之前,公玉仪朝彭安澜眨了眨眼:“有罪之人终要偿还,无论是谁。”他相信彭安澜会听懂的。
*
将人送走之后,公玉仪来到了蔺昌,也就是当年的天京。大正亡后,天京被纳入东盛国的国土。
二人按着在彭安澜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当年的彭府。十几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了。但令人诧异的是,当年的那棵迎春树居然还在。战乱的大火没能烧死它,新的人家搬进来后无论怎么样都砍不掉它。请人来看后,说是这树生了灵智,在等人,也不知在等谁。
二人在树下站了片刻,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公玉仪走上前几步,将一物埋在了树下,那是彭安澜走前交给他的,一根素簪,是彭安澜从小戴到大的。
把东西埋好之后,他们抬脚便要离去,没走两步,便感觉什么落了下来,二人将东西捏了下来,是两片淡黄的花瓣,公玉仪回头望去,笑着说:“哟,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