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牙行 ...
-
京城，闹市。
虞朝因开国皇帝曾是商户之女，又曾为一方江湖豪侠，因而整个国度不似前朝重农抑商，而是民风开放，商业繁华。
京城也因处在天子脚下，商业更为的富饶。
在街边小摊热情的叫卖声中，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从纷扰的人群间穿行，朝着牙市而去。
牙市中皆是些家中贫苦而甘愿卖身为奴之人。
如今瑞王府方立，雩娄还得添置些人，且虞朝的王爵拥有些许兵权，手上能有个不超五百人的护卫队，人数虽少，但雩娄想要利用起来。
护卫队一般由皇帝赏赐，但也有特例，雩娄便是打算亲自筛选批人，练一支能够以一当十的亲兵来。介于目前新旧党派因男女性别而相互诋毁，雩娄想着练一支女子兵来。
重生带来的先知，雩娄晓得不出五年，虞朝将因边境问题开启连年打仗，因着武将仍大多数任是男性，绝大多数还是些酒囊饭袋，她还需要依靠此亲兵，改变虞朝重文轻武的局面，避免后来连年战败的噩耗。
雩娄疲惫的闭眼。
想法空有，实行难度巨大。
马车行至牙市前，管事的听下人来报来了辆瞧不出是京城哪户人家的马车，也不曾竖立旗帜，不敢妄下接待，唯恐有所疏漏，连去内里请来掌柜的。
掌柜名唤江十五娘，能在天子脚下将牙市干的这般大，本事自是不小。
“瑞王殿下亲自，可有什么需求？”
江十五娘很快就出现在雩娄跟前，不动声色的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后，胸有成竹的道出雩娄的名号。
其实也挺好猜，耳目灵通的都晓得前些天这京里多了位王上，是先皇武帝之小女。而眼前的马车制式虽低调，但明显不是一般贵族官员能用上的，合着雩娄的少女模样，很容易就能猜晓她的身份。
但因着雩娄月前在宣政殿中的作为，京城中对于这位新王上风评可不好。从前人们只知武帝膝下有二女，太女雩祈早早在百姓间刷足了名声，而这个小女雩娄，坊间对她不甚了解，甫一出事，竟是一片骂声。
江十五娘却未因先听到她的跋扈之名而轻蔑于她。
雩娄前世与江十五娘相熟，不过因着初见时她落魄的模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十五娘总怜惜的与她交好。二人也算是私交匪浅，只不过后来江十五娘的生意受到打压，离开京城后，二人就未在见过了。
“欲寻几位干事麻利，且拎得清的丫鬟。”
面对着过去的好友，雩娄重生后一直紧绷着的情绪这才有所放松，恢复了昔日少女的纯真，笑盈盈的对着江十五娘道。
前世，江十五娘就是见好好的一小姑娘，明明是身份尊崇的公主，却因着那些玩弄权势之人而过的凄惨，这才动了恻隐之心，与之释放善意。
江十五娘虽经营着牙市，可大虞明文禁止的便是人口买卖，她能压着红线在天子脚下行这桩生意，必定是得到天子默许。
在这里能买到的人，大多是无母无父的孤儿，由着江十五娘养大，教之一门手艺，而后通过这牙市去往她处工作，头五年的月钱半数交还给牙行，后便可恢复自由之身。
江十五娘原是江南商贾大户之女，所行之事不过全幼年流落在外时，救济堂妈妈们的恩情，希望越来越多孩子好好长大，见一见这世间山河的美好。
“您来我这可就对了，我这的小姑娘没别的优点，就胜在听话，您真心待她们，她们便尽心待你，绝不是外头那些墙头草、势利眼可比拟的。”
江十五娘已年过三十，可久经商场以及幼年的遭遇，都令她无比通透，就在认出雩娄身份的那一刻，她便结合近日京城的动向，将这位小殿下的动机猜了个遍。
无非就是想要培养心腹，至少身边之人得是知根知底不容轻易背叛。
“江掌柜说笑了，谁人不知这些小丫头最敬重的是您呢。”
雩娄似是玩笑的一句话，却领江十五娘心头一颤。
先前，这天下江山之主是武帝，她的雷霆手段令底下众臣皆夹起尾巴做人，谁还敢将那些腌臜之事显露出来？
可如今，江山易主，朝堂党派之争严重，而她作为京城最大，同时亦是最特殊的牙行，必定是她们要争夺拉拢的“资源”。
她手底下的丫头们，可以说是遍布京城，若是她有意，京城上下秘闻都难逃她之手。
江十五娘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保持着沉默，定定跟着雩娄在她的地盘中瞎晃。
她的反应在雩娄的预料之中，上一世江十五娘便是不肯屈从于任何一方，想要护住每一个从她这里走出去的孩子，最终才落得狼狈离京的下场。
江十五娘不是没有脑子，只是过去武帝在时太过平和顺遂，叫她一时之间都忘却了，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真正的独善其身。
一个人倘若拥有他人无法匹及的能力，尽管她处处与人为善奉行中庸之道，可也无法叫他人放下不甘与不安，难免被人猜忌。
只有死人才不会威胁到自己，才能真正令人安心。
这是雩娄用一世换来的感悟，只希望能在这一世帮到江十五娘。
“多谢殿下。”
江十五娘很快便想通，且坦然的接受现实。
从她收到的有关这位小瑞王的只言片语，她便明白这位虽年幼，却不是没有主见之人。
如今她在自身处境都难以言说的状况下，还这般提醒自己，江十五娘只觉得她……
——傻得可怜。
但见惯了商场上的弯弯绕绕，江十五娘尤爱赤诚之人，尤其是对长的好看的小姑娘。
“早前常听母皇说东家的淑质英才，得你一人乃世间寡女孤儿之幸，如今一见，江东家确是如此。”
雩娄停下步子，回头笑吟吟的对着江十五娘笑道。
武帝威仪天下，是许许多多虞朝女性之榜样。能得到武帝的认可，算以无上荣誉。
江十五娘笑容真挚了几分，也不管雩娄所言是否是场面话，但她作为武帝亲女，道出这番话总是能令人开心的。
“殿下谬赞。”
江十五娘拱手谦让，却是不敢再小瞧这瑞王殿下。
龙生龙凤生凤，武帝的女儿如何会蠢笨？
“东家先替我介绍些小丫鬟罢，王府中空空荡荡，有些冷清。”
“哎，殿下且随我来。”
见面不过交谈几句，江十五娘便是莫名信任雩娄，觉得此人值得深交。
聪明且锋芒毕露，但不失亲和力与舒适感。
这些词形容一个小姑娘或许有些违和，但莫名的，在雩娄身上十分合适。
江十五娘带着雩娄径直走到牙行的里头的小院，还未走进，里面传出幼童和少女的朗朗读书声。
“这里是何处？”雩娄此前从未听闻牙行里有书院，当见到里面坐着的都是女娃娃时，眼底的震惊更甚。
“她们有天赋，我便请了夫子来教导她们，希望日后她们能考取功名以报效朝廷养育之恩。”
江十五娘眼神温柔的望着她们。
虞朝虽推行女学，但前朝乃至一直以来留下的观念，令其在京城里都难免遇到挫折，更何况是一些偏僻之地。
江十五娘流落在穷乡僻壤时，能有救济堂顾及上温饱便是有幸，何谈那只对男童开放的学堂？
尤记得，几位年长的姐姐亦渴望知识，带着年幼的她一同找那老夫子理论。老夫子所言，如今二十五年过去，江十五娘至今难忘。
——“女人当安居家中相夫教子，女性为帝本就阴阳颠倒、有违人伦！开放女学？尔等学的明白吗？”
赤裸裸的藐视皇权，可偏偏上头的官员也是这么觉得，山高皇帝远的，竟然他一小小秀才得以大放厥词。
雩娄对于江十五娘的过去，曾在她醉酒后的胡言中了解一二，却不知她所作所为远不止她所知的那些。
学堂中很小，摆放的满满当当的座椅却都是上好的，每个孩童的桌案上都摆有文房四宝，女孩儿个个坐姿端正，摇头晃脑的随着山长的朗读。
那山长雩娄瞧着有些眼熟，走进一看竟是御史周卓清！
想不到向来心直口快且不近人情的周御史，竟会在这牙市内的小小学堂中当山长。
雩娄勾起唇笑了笑。
两个大活人站在这儿，定然是引起了里头人的注意。
周卓清皱眉望着来者，却是在见到雩娄时愣住，随即将领读的任务吩咐给坐在最前头的少女，自个拿着书朝雩娄二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山长不喜人打搅，她说话也有些难听，殿下见谅。”江十五娘见周卓清走来，头都大了。
说实话，若不是周卓清不要工钱，且是她能请到之人中学识最好的，她绝不会跟这个似乎是没有感情的女人有所接触！
太气人了。
“我与周御史有过一面之缘。”雩娄明白周卓清为人，自然知道江十五娘担心什么，笑了笑，反倒是问出了一个令江十五娘有些差异的问题，“那领读的女孩，叫什么？”
江十五娘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群坐着的小豆芽前的高挑少女，如实回答道：“名唤江来。”
雩娄闻言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江来可是雩娄重生前那一年的状元，还是雩娄亲点力荐的，自是印象深刻。只是不知，竟然她曾是江十五娘收养的孤女。
周卓清走进就瞧见雩娄的笑容，眉头愈发紧皱，快步走进躬身行礼。
“见过殿下。”
雩娄将目光挪到周卓清脸上，语气平淡道：“竟不知周御史还在外当山长，可是朝廷俸禄给的不够？”
上一世，周卓清总与她唱反调，导致她养成了见面就呛她两句的习惯，竟是重来一世都没能改变。
“臣不曾收过江掌柜钱财，只是闲来无事来此教导这些可怜的孤女识字罢了。”
周卓清认真的回复雩娄的话，此刻的她，仍只是个初入朝堂的新人，可没有前世那般难缠，“朝堂所给俸禄，足以满足臣日常开销。”
江十五娘知晓周卓清在朝堂上从未站队，虽信任雩娄，但也不想周卓清牵扯进来，毕竟她能来教这些孩子，便是她欠了她一大人情了，忙道：“周山长只是看不过这些孤女无依无靠，连基本的学习都无法得以满足罢了，她在我这可是白干了大半年。”
雩娄有些后悔一时嘴快，这总归是旁人的私事。
前世，江十五娘离京前，她都不曾听闻过周卓清与她有所联系，说明两人有意避着，如此她问出来，倒有些不知分寸了。
“是我失言了，周御史见谅。”雩娄能屈能伸，横竖现下只是个十二岁少女，朝周卓清拱手，十分歉然道。
周卓清搞不明白这位曾在宣政殿中搅弄风云的二殿下有何用意，她只是个谏言官，不太想与之有过多接触，既然雩娄道歉了，她受了便是了。
“殿下言重，”周卓清淡然道，“不知殿下来此做甚？”
“来挑几个姑娘陪我，王府如今冷冷清清的，不好。”
雩娄言语随意又天真烂漫，叫江周二人一愣。
“殿下可有看上之人？”江十五娘顺着她的话道。
“那个江来罢，本王喜她。”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牙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