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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过且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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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追忆篇:得过不且过。】
初雪那日的天色是昏沉的。
“蒋先生,报纸放哪好。”
“哦……”他伸手接过,“给我就行,谢了。”
白鸳快步走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风尘。蒋哲辰的身子还未痊愈,被这冷风一吹便打了个寒战。
他裹了裹外套,抱着那各处搜罗来的新闻在炉火边坐下,仔细看起时事来。
他活过来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和这世间联系起来了——他当然知道这是苏北冥默许的。
若白鸳说的都是真的,那苏北冥对自己的态度确是该观了不少……但蒋哲辰弄不懂他若即若离的行为到底是为什么。
罢了,反正他现在不在这,想了也是白想。
他随手翻着报纸,又把思绪扯回到现世去。
他没能听见院子里何人踏雪归来的声音。
帘子掀起,风又吹得他打了个寒战。他回头一瞥,便瞧见了和那雪一样白的发丝。
屋里的热气向外溢着,苏北冥同样似不经意地瞟了他一样,自顾自地开始脱下大衣。
“你……回来了。”他觉得尴尬,不说却也总觉得不和礼数。
“嗯……”苏北冥的回复冷淡极了。
门帘又掀开,是白鸳有些仓促地为北冥拿来了居家的薄外套。她步履匆匆,对苏北冥突然回来的惊讶显而易见。
蒋哲辰是第三次被这风刮到了,他终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于是苏北冥便看了过来:“你还没好全?”
“哪有这么快……”他低声吐槽。
“殿下可勿要操之过急,蒋先生终究是活人,和您不同。”白鸳解释,“但孟婆前几日已经检查过了,说是快了。”
“哦。那前些日子我给他布置的任务他也没做喽?”
蒋哲辰可不知道这个。
“哦……奴婢看蒋先生身体抱恙,就把那些审核工作下发给其他人了……”
那看来不是他的问题。蒋哲辰便把身子转回去继续看了。
“抱恙?我看他挺好的。”
他能感受到那人走到自己身后,但他抓着报纸头也不抬。
“若连动动手指盖盖章子的事情都做不了,那大抵真是废人一个了。”
他懒得和苏北冥吵。
苏北冥似乎也没有真的生气,他也拖来一张藤椅,在与蒋哲辰几步远的位置上空手坐了下来。
气氛很是僵硬,蒋哲辰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从噼啪作响的柴火中抬起直直望向自己,长久而沉默地审视着自己。他是在觉得不自在,便主动放下了报纸。
“你有什么事吗?”他随口一问。
“有。”苏北冥毫不掩饰地盯着他,“我来通知你。”
“你的父亲将于今晚殒命。”
他愣了下,哦了声,马上又笑起来。
“那我谢谢你?”
“谢谢我?”苏北冥怎么听不出他反讽的意思,“呵,不用谢。”
气氛又冷了片刻。
“你还在等什么?”蒋哲辰并不看他,“等我为我父亲求饶?还是等我向你恳请见见他?”
这下轮到苏北冥愣住了:“难道你不想吗?”
“难道我会想?”他反问。
气氛又僵了一会。
“我不理解。”苏北冥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这不符合逻辑。”
“你当然不理解,”他冷笑,“你有心吗?”
他没想到是这句话惹恼了苏北冥。
苏北冥站起来走向他,夺过那份报纸扔进火炉,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
“出来,给我出来。”“你……”“我要你出来,这是命令。”
他被毫不留手地扯进了那堆积的新雪里,冷风钻进他领口,他立刻哆嗦起来。
他被推搡着跌坐进雪地,抬头怒视着苏北冥那张死板的脸。
“你要干什么?”“反正你不理解,我也没必要多费口舌。”
苏北冥伸出手,那把他许久未碰的长刀便应召飞出被稳稳接住。
蒋哲辰起初以为他是要杀了自己,但苏北冥只是将那刀身扫视而过,便将武器有些愤怒地向下丢进他的手中。
“起来,废物。”“你……”“起来,立刻!”
他咬咬牙,爬起身直面苏北冥。
“我这不养闲人,也不需要你这样的饭桶,我救你更不是因为善心大发。”
他看见苏北冥后退半步,接着伸手一招便变化出一把一模一样的虚幻之刃。苏北冥甩开刀鞘,抬手便将刀搭上他的肩。
“你既可以杀了那孽物,那想必是这功力已经炉火纯青了。”那刀刃逼向他的脉搏,”那就让我看看你有些什么能耐!”
冰霜在周遭凝结,冷得就像面前的苏北冥。他知道他是来真的,因为那脖颈处的凉意已经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愤恨地望着眼前的人,也拔刀出鞘。
然后他就被打得很惨,这明显是必然的。
苏北冥终究留了手,他分明好几次都可以一刀了结蒋哲辰,但终不过只是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了并不深的伤口。他最后甚至直接扔掉武器面对蒋哲辰,接着便一膝盖顶断蒋哲辰的肋骨,轻而易举地反手绞了他的械将他狠狠踹倒在雪地里。
“没有用的家伙……”
蒋哲辰伏在雪地里,听着背后的嘲弄。血腥味弥漫在口鼻,他看见那滴滴鲜红从自己嘴角落下滴落进雪地。
那把被苏北冥扔掉的虚幻之刃就在他面前几尺远处。他听着那脚步逐步踏近的声音,突然伸手抓起那刀将它反身掷向了苏北冥。
刀身擦肩而过,连一缕白发都没有碰到。苏北冥歪头躲过,抬手接住那刀柄,冷嗤一声。
“是我看错了人。”
蒋哲辰还想与他争执些什么,但那把刀却先一步插进他的身躯。痛感若幻觉般涌现,他眼前一黑便彻底栽倒下去。
“白鸳,别管了,冻死他。”
……
他当然也没有被冻死,他在雪地里躺了没到一分钟,就有被拖到屋里去了。
“殿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白鸳一边帮着苏北冥说话,一边帮着蒋哲辰上药,“真的是他下令要奴婢把你送回床上的。”
他豆腐心?那这豆腐怕是有些老。
他一言不发,不反驳不赞同,只是拿着那本看得烂熟的册子盯着那上面的批阅发呆,良久之后才突然发问:“他是不是和太傅有仇?”
“是的,太傅大人仗着辈分和陛下的恩宠总是欺压两位殿下。”
和苏北冥的多变不同,蒋哲辰知道那太傅的个性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在这这么些年了,也见过不少由太傅指令的让人瞠目结舌的命令了。
就这点比起来,苏北冥好得不能再好。
“昨天殿下还自己在那琢磨怎么应对太傅大人呢!殿下那么急着要训练您想必也是因为怕太傅抓你下手吧。”
话是在理……但那又要为什么要揍我一顿啊。
“和我再讲讲他心脏什么的问题吧,上次还没说完就岔开了。”“殿下不是心脏问题,是心象不全。”
“心象是什么?”“就是喜怒哀乐悲那样的情绪。殿下的心象不全,缺少很多正常的情绪,特别是爱情和怜惜之情。”
那可真奇怪。
“况且,殿下孤身打拼千年,一路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未曾真的能够信任过谁。奴婢猜测大抵就是因此,殿下才不习惯或是不知道怎么与人正常相处吧。”
那是有点惨,但白鸳终究是苏北冥的人,也不排除是在卖惨。
蒋哲辰依旧不发表意见,他仍是那样摸挫着书页的边角,盯着北冥的字迹。
“唉……您为什么不找殿下好好谈谈心呢?”
……
身体好些,天气也愈发冷了。
挥刀声日复一日地在院子里响起,他日日练到大汗,却再也没能砍出那同样的一刀。
他仍无法完全理解那些非自然的力量,就像没法完全理解苏北冥一样。
他将刀插进雪地,喘着热气暂且歇歇。冷风将他的汗水冻在背脊上,他赶紧又挥起刀让自己暖和起来。
他不知道苏北冥是何时来的,也不知道他悄无声息地站了多久。等他回头时,他就对上那双幽怨的眼神。
他好几天没看见苏北冥从屋里出来了。
“额,怎么了?”他似乎看见苏北冥手里攥着张什么,“有什么事是吗?”
他没等到对方的回答,他只是觉得苏北冥似乎很不高兴。
“我吵到你了?”
苏北冥凝望着他,眼里框着的情绪怕是连苏北冥自己都不清楚。
“到底怎么了?”
他只好走过去。他看清了苏北冥手里的东西是一张报告纸,他伸手想要将它拿过来。
苏北冥向后缩了缩手,但终究没有再躲。他低着头任凭蒋哲辰拿走它,看清上面的字,然后惊讶地喊出来。
“解除申请书?你要辞了我?!”
蒋哲辰急了:“为什么?我又哪里惹你了?”
他去抓苏北冥的肩:“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说啊,你为什么要辞退我?那你要我去哪里?”
“去太傅那、去溯冥兄那……哪里都可以,你也可以去天庭……”他听见苏北冥闷声地回答,“我会给你写鉴书的,你不用担心无路可去……”
蒋哲辰心凉了大半:“所以你真要辞退我?”
“……嗯。”“没得商量了吗?”“嗯……”
蒋哲辰觉得自己好像个笑话,他刚刚还在那猜苏北冥的心思呢!他将那文件在手心捏得皱巴,干笑两声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至少告诉我为什么。”
他看见苏北冥低头,抿着唇。
“因为我没法帮上你忙,因为我给你添乱,”他也低下头去靠近北冥,“因为我没有用?没有利用价值?”
“还是说我的能力没能达到你的预期?”
“那是……太傅刁难你,你为了大局不得不这样做?”
他追问着,显得有些卑微。
“是因为你恨我吗?”
苏北冥摇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等着苏北冥的回答,他以为自己等不到了。他心灰意冷地想要放弃时,又似乎听了一声极小声的话语。
“你……”苏北冥的答案小得几乎能被风卷走,“你不是很厌恶我吗?”
“什么?”他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我、我说过吗?”
“你明明说过的,你恨我……”苏北冥抬头看他,“我没有误解什么。”
“不,你就是误解了,我没有说过我恨什么的话,”蒋哲辰赶紧否定,“绝对没有!”
苏北冥将信将疑。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好吧!无稽之谈!”蒋哲辰果断将那张纸撕成碎片,“绝对没有!我发誓!我不想走!”
他站了好久,他感觉自己又要冻僵了,他只好又走回院子抓起刀,挥舞起来。
苏北冥仍杵在那,盯着一地碎纸。蒋哲辰瞥见他燃起一团冥火,将碎纸烧了干净。
“白鸳说的没错,你不太会与人相处……”
苏北冥走到廊边,身子靠着围栏看他。
“你得和我沟通,我才能理解你……你懂吗,交流是交心的前提和媒介……”“其实,你这样再怎么练都没法再重现当时的那招的。”
“啊?”他停下,回头看他,“为什么?真的假的?”
“嗯……你已经到上限了。”“啊?”
“嗯……”苏北冥避开他失望的眼神,“你得那样。”
“什么样?”“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心生万物。”“我还是不懂。”
他看见苏北冥别了别嘴。
“你在外面不冷嘛?”“冷。”“那和我去室内训练场,我教你怎么做。”
还真是多变。苏北冥转身就走,蒋哲辰抓起刀快步跟上。
“你刚刚说我要沟通?”“嗯,对的。”“白鸳还和你说了些什么?”“额……她还说要我多陪陪你什么的……”
“哦……”他看见苏北冥耷拉下脸,“她真是话密,我有些不高兴,不高兴……”
还强调一句不高兴,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