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又生》此望今山

2、初到长安

　　一年之后，皇帝与可汗约定之期终是到了。
　　宝珠便要起程离开，若是最后一面该如何？虽说她已然在长安有了底气，但未知前路也没有退路，用眼睛将这儿的景与人篆刻在脑海之中。
　　一旁的阿妈也落下泪来，她从不会哭的，至少宝珠没看过。还看着阿哥也正盯着她，他似是没睡好，眼睛红红的。
　　“阿哥，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知道了！”一旁的苏日格猛喊。
　　道路两旁的民众用鲜花瓣来送别他们的胜彤公主。因要学着中原人那套，她走进宽大的马车。
　　“阿妈，胜彤公主好漂亮！”一旁稚童晃着他阿妈的手，正午日头太大，照的他们的胜彤公主熠熠生辉。
　　浩长的车马队驶出，载着金银珠宝的车马在漫绿草地驶过。千百头牛羊和启蒙国唯一的公主向江锦人诉说着他们的诚意。草原的牛羊马都好，给予草原人民温饱与温暖，训练有素的马让人民一日千里也少感到疲惫。
　　正如此时坐在马车里的宝珠甚至感受不到一点波动，就被带离了家乡。
　　两地间有千里之远，却还是觉着路上的时间如白驹过隙，逝如流水。上一世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再次放映，那时在路途只觉得新奇有趣，也想着长安繁华，而今却只是走马观花般再看一遭。
　　几十年的“玉曦”生活，将那个天真灿烂如花般的少女给冲刷了去，现在的她知道了长安—那是个会吃人的地方。
　　江帝似乎是高兴极了，百里外就安排了人接应，就好像启蒙国已然败了，胜彤公主一来就是他们投降的信号。
　　刚到了长安城外，江锦人又丝毫未有避讳。
　　“我们江景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启蒙投了降，我还想着参军杀几个启蒙人呐哈哈哈哈！”那人说着还得意摇摇扇，肚子上的赘肉也随动作一颤，仿佛它也得意洋洋。
　　一旁的人不知陪笑还是发自内心。“不对啊李兄，启蒙这野蛮人哪用得上咱们啊，走走走，醉生楼听曲去。”
　　“不去，今个儿启蒙国公主要来，我给个面子，看看这草原妹子是什么模样。”
　　“行啊，咱们啊先跟着李兄，然后再去醉生楼。来，我跟你们说说。”一群人围成一圈。
　　“醉生楼的掌柜为了赶个时髦，进了批草原女子，我让她给咱留了几个，咱们先尝尝味儿。”
　　“哈哈哈，还是张兄会玩啊。”一堆人哄笑着散开包围圈往城里走去。
　　几人最后几句说的极轻，若不是习武之人的耳力，定是听不见的。宝珠掀开帘子睨了眼身旁的元锋将军，他定然是听到了的，但又不上前喝止或是惩罚于他们，大约莫觉着一介她女流定然是听不见又觉着他带来的这帮人都是酒囊饭袋。第二种可能是根本就无所谓，看准了手下败将是然不敢反抗的。
　　“公主，您听到了吧？要不要我去敲打敲打？”身旁的侍女明风早已坐不住，她是宝珠从沉云阁的孤儿群里头亲自挑选的，与她亲近非常。
　　“不必了，遂了元锋将军的愿吧。”宝珠淡淡一笑，“将军，是到了地方吗？为何不向前行进了？”她故意对轿外的元锋将军说。
　　“公主，到城门外了，再等后头的人收整收整便可走了。”说的冠冕堂皇，不就是让军队搜查她带来的这队车马是否私藏了兵器吗？
　　“行进！”一声令下，浩长的车队驶入街道。
　　宝珠放下帘子，重重靠上椅背又放松的轻叹一声。
　　“公主不好奇吗？怎么不掀开帘子看看？”
　　“若是好奇，待会儿到了府中，我放你两个时辰去玩耍可好？”
　　“算了算了，公主，我还是跟着你吧。”但到底还是豆蔻之年，明风的心看着都像是飞到窗外去了。
　　“半个时辰。”看着她想去又不能去的可怜模样，再给她一次诱惑。
　　“公主是世上对明风顶顶好的人。”明风扑进宝珠怀中。
　　马车外的群众却是气急了。
　　“特意从跑城西跑过来，莫不是人家瞧不上咱？”
　　“哎哟，肯定是样貌丑陋见不了人。”
　　“是啊，哈哈哈。”几人一唱一和，将没看着公主的气给消了，若是上辈子的宝珠听了这话，定是要大发雷霆，她上辈子也是这么做的。
　　当时的她心奇拉开窗帘，街道两旁的群众便笑得前仰后合了。讥笑她未像京中贵女那样有保养得当的脸，甚至比他们看到的高门大户中做苦力的脸来的更要糙。
　　京中来了个大黑熊的说法就此传开，她的心境也从那时发生变化，几月几月不出门，在家将自己闷白，又几日不吃饭也是有的，处处都要向今中贵女之首齐婷看齐。
　　紫阙皇宫内。
　　宝珠正用嬷嬷在路途交的礼节，向坐在最高处的江帝行礼，“其启蒙国胜彤前来，愿两国情义坚如磐石。”
　　“快快请起，此番胜彤公主前来，实乃我江锦之幸。”坐于上位的江锦帝的笑意在看到一旁公公递来的启蒙国礼品册后愈发加深了。
　　久居上位的日子里让他总是习惯向下睨着眼看人。
　　大殿里的人—正默默瞪着他并在嘴里咒骂的启蒙将领，正端站着接受他指令的公主，都让他感到愉悦，但其中最让他舒适的还是这两人身后哆哆嗦嗦的一位郡王。刚才行礼时也是他跪的最快。
　　“不必如此拘束，此后胜彤生活在此处，朕便要照顾好你，不然朕又如何向你父汗交差啊？你此番前来，也定是要有个汉名才方便，胜彤可取过了？”
　　“未曾取过。”与上辈子同样场景，同样疑问，“虚伪之极。”她在心中暗骂道。
　　“那朕便斗胆替你取个，如此在江锦生活时也能舒坦些，可好？”
　　“陛下，这……不可。”皇帝赐名，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气，也不怪齐皇后要出言制止。当年她的儿子也只是皇帝匆匆一瞥就定了个“柏”字。但江帝并未理会。
　　“草原人多朴实可亲，你的性情又如玉般未有所杂，这是难能可贵的。另一字的含义，朕又取你封号中的“彤”之一字，便叫玉曦如何？”
　　“玉曦……玉……玉玺？”
　　于词时正在一旁默默琢磨此名，但琢磨透后又不敢说出此间含义。显然殿上的所有人都如他一般，但都拿不定帝王心思，毕竟人人都知帝心最是难测，伴君如伴虎可不是玩笑话。
　　两位当事人却如没事人一般。 “谢江帝赐名，玉曦定会好好使用此名，不辱您其中期望。”玉曦向江帝缓缓一礼，至始至终，从未抬头望一眼，将礼节做到了极致。“
　　这公主倒是有些意思。”江帝心下暗想。
　　“想必诸位奔波几月，定是劳累，玉曦先回书院，朕已安排了女官，教你熟悉书院事务，其他使节也已安排在了胜彤府中，也随着宫人去吧”“那便先谢过江帝。”众人齐声。“
　　江伯伯，玉曦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可否一听？”
　　“那有何事？快讲。玉曦之情定，朕定是要帮的。”端的是一副好长辈做派，只是若有人能抬头一见圣颜，那定会发现其笑意不达眼底。
　　“玉曦从出生起就未见过姑母，父王也极为思念，特让我来以慰相思之苦。”
　　“是了，自古相思最难解，朕便允了你这要求，让福海带你去吧。只可你一人，女人家的房间人多总是不好的。”
　　“谢陛下。”
　　陈福公公从最上方的台阶噔噔噔跑来，对着玉曦行了个礼，又阴柔一笑，“公主请”。
　　使节一行人出了大殿，只剩玉曦一人走向宫中深处。
　　“我姑母已成了这样，竟还要防备他，只让我一人前来。”玉曦悠悠跟在福海身后想。
　　她这姑母位置可算是尴尬，十几年前作为和亲公主前来嫁与那时的太子，谁曾想当今圣上心狠手辣，城府极深。将皇位从他那软弱的皇哥那儿抢了过来，还将其直接杀去，以绝后患。此事后被封在皇家秘文中，不许人提起。这世上怕是只有当年亲历的皇帝与知晓天下事的尘云阁知晓。
　　姑母才嫁与太子三年，朝中便变了天，死了孩子，死了丈夫，又要嫁与新人帮他作为稳定朝政的一环，真是悲哀至极。
　　江帝也不会真的要一个嫁过他人的女子。她也就渐渐被冷落，光占了个嫔妃的位置，却从未有实权，算是被囚禁在了荣枝宫内。
　　“公主，到了。”玉曦瞬地回神，再一看，陈公公早已向内通报。荣枝宫的侍女将此消息告诉房中的莲妃。
　　“公主，咱家先领你上院子里稍休息休息，明荣公主听见是您来了，定会欢喜的赶来。”玉曦投以感激一笑，又往公公手里塞了几片金叶子。
　　“福海公公不必陪我等了，你也先回皇上那儿复命吧。”
　　“嗻。”福海现在自然是愿意听玉曦指令。“皇帝身边的人还真是机灵，特地说明是明荣公主而不是莲妃，确实听来让人暖心。”玉曦喝着侍女新端来的茶叶想。
　　“侄儿！真是你啊，侄儿。”
　　来人一身的珠光宝气，看衣服的料子与形制都应是圣赐之物，脖子上的宝珠在太阳下一照更是晃得人睁不开眼。而这一身的主人消瘦的身材、苍白的脸，定是当不起这身衣裳的。
　　“姑母。”玉曦小心摸上她干瘪的双手，不知道从何说起。”此时莲妃的模样看着也有些尴尬，但又很快恢复。
　　“难怪这狗江政前些天赐了我好些东西，还特地叮嘱我定要穿上这几身衣服。”
　　“看到姑母还有这精神头，胜彤便放心了，您这样子着实是吓了胜彤一跳。”
　　“只是看着有些清瘦，但还是健健康康的。”说着又站起蹦了几下，没成想刚蹦完就忍不住咳嗽，玉熙连忙扶住“不打紧，只是呛着了。”
　　莲妃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我那短命丈夫和没有福分的孩子，我早便放下了，只是这宫中饭菜太不合我胃口才会这样。”说是如此，在她躲闪的神情与泛了泪光的眼眸中，玉曦也看出了其中的怀念与眷恋。
　　父汗也曾说过，她这姨母曾是位英勇的士兵，行军困难的日子里生草素肉也能吃下，只为在战场上能多杀几人，不会饿死便行。但玉曦并未拆穿。
　　“侄儿，你定不能听姜震那狗东西的话，他的好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一定要信我，别被他蒙蔽。”
　　“姑母隔墙有耳，莫叫人听了去。”玉熙做了个掩声动作提醒道。
　　“那有什么？狗皇帝敢做还不敢当了，我草原三十六部岂会怕他那些酒囊饭袋！”话语还是未变，只是因怕连累了玉熙，只得小声下来“侄儿，你日后受了委屈，定要与姑母讲。”莲妃亲密抚上玉曦的手。
　　玉曦悄再上下看了一眼，如今的姑母怕是只有骨头是硬气的了，在深宫中，如何才能再护得个她？但还是点了点头。
　　“姑母今后便要唤侄儿为玉曦了，祈玉曦，与姑母同姓。”
　　“是狗皇帝给你取的？”“是。”玉曦点头承认。
　　“玉曦……玉玺？”“这名字不行，我要去找江政，让他把收回去，这名爱谁叫谁叫！”
　　莲妃赶忙从石凳上坐起，一只手拉上玉曦，一副不改名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知道的姨母。”玉曦拍了拍年飞的手，以示安慰。
　　“姨母，先坐吧，侄儿有分寸。”说罢又往她手中塞了块令牌。
　　手中突然传来的冰凉让莲妃突觉舒爽，因着六月天的阳照和身上的华服觉得混沌的心神忽然清明。看向手中那块雕琢精美的令牌，“这是……尘云阁云令？她兀的小下声。
　　虽居于宫中，但外头的时事她却是一件不落。
　　尘云阁在江湖中极负盛名，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正如其名，如尘如云，无处不在。其中分为尘会与云会，阁中杀手、传密人等基层人员使用尘令，组织中上层则使用云令。
　　玉曦对其点了点头，那莲妃还有何不明白的？胜彤这是让自己安心，她身后已有保障。
　　“姨母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宫中事还是知晓一二。每月初八，我宫中小翠会去街上的熏香点心铺子替我买爱吃的糕点。”莲妃站起身，顺带也拉起玉曦。
　　“你快走吧，在我这儿待了那么久，定是乏了，快去书院罢。”边说边推着玉曦向院子外头走。“我就不多送了自有侍女带你出宫。”
　　玉曦刚出了院门，但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回去。
　　“姨母！父汗说，你莫要再难过了，肆意妄为也好，平平淡淡也好，总之要平安顺遂，什么事有他在后头替你担着。”
　　“好！姨母知晓了。”
　　连妃捻着手绢，向院外的玉熙招手，“快些回吧。”
　　待却不见玉熙身影后，落下泪来。“二十年了，终于传来了最亲近人的消息。”一旁的小翠赶忙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