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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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苍术第一次见到这位以美貌闻名的大夫人，是在两月前她获封连州副将那天。
连州是程大当家麾下五州之一，听说程大当家就是被允州的人害了的，所以与之接壤的连州和允州打得仇恨滔天。
沈苍术听说那程大当家常以一银面具覆面，英武非凡宛若战神转世，治下百姓安乐，不知道怎么就阴沟里翻了船，被允州那群东西弄没了呢？沈苍术为此感到遗憾、叹息。
沈苍术就是在连州和允州的战役中一次次立功最终获封的。
获封连州副将那天，沈苍术听说城中来了程大当家的遗孀——这也是位奇女子，和程大当家恩爱六七载，端的是温良贤淑，程大当家一走，她却能把住五州权力，还新吞了允州，让人心惊。
就是怎么这么快就把程大当家忘了，开始找别人了呢！
沈苍术为之啧啧不悦，她旁边的人也赞同道：“是啊，太不地道了！听说大当家爱人爱得紧，放言此生唯一，以面具覆面就是说要为大夫人守德呢！”
却有另一女子道：“你们懂什么！大夫人花容月貌，当初不还是只有大当家一个？现下就另说，能伴大夫人左右，那是福气！”
沈苍术很是不屑，觉得这种掩饰的行为实在可笑。
她走出酒家，碰巧遇上百姓们贺胜，不出半柱香就被堵在了人群中，动弹不得。
周围的人贴在身上，她皱眉避开，想要横穿人流回到店家去，最终却只能被人群裹挟着向前。
沈苍术就在这样烦躁的情绪里、这样略狰狞的表情中看见了二楼倚着窗的美人。
宝蓝衣裳的美人在望远处的城楼，她的面庞白皙到苍白，没有情绪也没有表情，淡色唇弧度平平。
冰冷、沉默，像一只插在琉璃瓶里孤芳自赏的蓝玫瑰。
沈苍术只来得及瞟上这一眼，就卷入人潮中，她的心、眼、热望都成为了美人毫不知情的战利品，再看时，美人已经消失在窗口。
沈苍术的神魂颠倒被同军的小将发现了，她不肯将美人描述出来，那小将却哄然笑了：“是不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冷美人？是不是别了一只翡翠耳坠？”
小将看她神色，叫道：“那是程大当家的夫人！”
连州军大胜，大夫人从湖州而来，一为犒劳将士，二为悼念亡妻。
沈苍术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可是她转念又是一想：程大当家不是都死了快三年了吗？
她活着的时候霸占大夫人也就罢了，如今她死了，难道大夫人还要为她守寡吗？
天下可没有这样的义务！
怪就怪程大当家死得太容易，留下大夫人独身一人，怨不得别人对大夫人心心念念！
允州战事已平，沈苍术将包袱一甩，到湖州报名去。
掌事的人定定看了她半晌，问她姓名，沈苍术知道自己的脸虽不及大夫人貌美，却也是一副天生的好皮相，她很为这张脸得意，以为定能赢得美人青睐。
掌事的人却说：“……我们大夫人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到了夫人跟前，收好你的流子气，别惹了夫人发怒！”
沈苍术想：那样的美人还会发怒吗？她试着想象大夫人发怒的样子：两边眉毛微竖，眼睛微微瞪起来，鼻孔不由自主地张大，鼻翼微微起伏，这是一般人发怒的模样，她却如何不能把这副表情移到冷美人脸上。
但是掌事的人说大夫人不喜欢，沈苍术也就听了，她隔绝军中的粗口连篇，把声音练得婉转动听。
在那挂着红纱帘的榻边，沈苍术见了美人第二面。
美人有平稳冷然的声调、冷淡清丽的面孔，红纱帘的光彩中和了她的冰冷，为之增添几分娇美。
哇。沈苍术为之神魂颠倒。
湖芙也看她。
沈苍术立刻不能再装作无事发生，那双墨黑鸦羽下的眼眸蒙着不透明的思绪，却仍有凝望透出来。
那是眼底深藏的厌恨和不悦。
她不喜欢我？
她不喜欢我的脸？
沈苍术坐在镜前照来照去，不能看出脸上有什么让人感到猥琐的地方，那就只能与美人的个人偏好有关了。
沈苍术得出结论：湖芙不喜欢她的眼睛，所以和她对视才……
但是她的眼睛并不丑。
一定是某个湖芙讨厌的人长了双和她相似的眼睛！
府里其他女子往往成群结伴，沈苍术偷偷观察，果然发现只有她是透光的浅琥珀色眸。
沈苍术委屈，可是她没办法，只能在心里狠狠咒骂那个美人讨厌的人，画圈圈扎小人。
但是十来天后，大夫人身边的盘山初次踏足后院，点人陪湖芙用餐点到“沈娘子”时候，她立刻就心如擂鼓，想不起任何讨人欢心的技巧，顾不上“眸色论”，四肢僵硬地跟在盘山身后，绕过被精心布置的院景，再次站到了那间屋子前。
盘山垂着眼，对她很恭敬：“夫人就在里面，沈娘子进去即可。”
沈苍术差点同手同脚进去了。
屋内点着明亮的烛火，美人穿一身湖蓝色的衣裳，微垂着头，顶上青丝自然地垂下来，在耳边、脸颊旁，衬得肌肤似雪、眼眉勾人。
门在身后被关上，沈苍术轻轻走到满桌珍馐旁，在月光下彬彬有礼俯身：“请夫人安。”
美人倦懒抬起头来，沈苍术的面孔在烛光中被细细端详。
在这样的情境下，沈苍术在上方；可是湖芙冷淡的目光扫过来，她瞬间就成为了被衡量价值的下位者。
她在湖芙的目光中立刻不着寸缕。
沈苍术几乎是不知所措地发现，先前她看到的勾人只是一种幻觉，大夫人朦胧着眼扫视了她全身，面容不改冷漠，像冷光中美丽的玉石。
她感受到胸脯的震动就要跳出胸膛，知道这是紧张和心动的双重结果，狩猎的前兆。
美人说：“回去。”
回去。沈苍术的脑子刚刚听懂这两个字。
这是一种命令式的语气，沈苍术并不习惯这样的语气，这意味着她马上就要让这命令影响自己的行为，尽管军纪如山——她在军中听过这样的语调很多次。
但她的身体动作更快。
沈苍术立刻半跪下去，像一只不讨主人喜欢的猎犬，硬要膝行凑到主人身前。
——但是这里已经不是军中，让她垂涎的美味就在眼前，沈苍术本能地使心底潮湿火焰燃得更旺。
回去？回哪去？她才不要回去。
沈苍术的唾液疯狂分泌，她不得不分出神来吞下烦人的唾液，再低着声音开口：“……我哪里恼了夫人？”
沈苍术低着头，温顺地露出白净的后颈，知道美人一定盯着她的头顶。
她收敛起狰狞的爪牙，表现自己的温顺无害。
眼前暗下来，沈苍术猜到是美人俯下了身，下一秒，却有一根白皙而带着冷意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她的下巴，又逐渐施加力气，把她的脸往上方抬。
沈苍术真真实实吃了一惊，她没想过湖芙是会这样做的人。但她顺从着这钳制的力度抬起了头，再次对上了湖芙浓黑如墨的眼睛。
上次对视时，她们没有离得这么近，不像现在只有一个手掌的宽度横亘其中，她也没来得及凝望这双浓黑鸦睫下美丽脆弱的黑宝石。
这双眼睛里的情绪消失了，或者说被湮灭在黑色的泉水之下了：现在其中只有冰冷漠然的审视。
但是这目光于沈苍术来说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兴奋药，她立刻嘴唇发干、身体僵直、眼中不可抑制燃起渴望，像一只还没有完全驯服的兽类，不可避免暴露野兽的习性——沈苍术从湖芙黑宝石一样美丽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不太清白的模样，于是她躲闪目光，不再直视深渊。
钳着下巴的手没动，大拇指却擦过沈苍术带伤的唇角，摩挲。
美人道：“伤怎么来的？”
沈苍术这才想起她的左唇角旁有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伤痕。
她有心卖惨，克制住喉间微喘，答：“有一只箭从这儿擦过去。”
抚摸她唇角的手指顿住了。
这手指移到了沈苍术的唇上，微微用力，就按住了微张的唇缝。
——沈苍术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鬼迷心窍地伸出舌尖点了一下白玉似的指腹！
下一秒她的脑袋就朝侧边偏了去，美人无情地甩开了手，冷冷说：“真恶心。”
沈苍术眼光发直，喉咙里冒出不明声响，她卡了一会儿，不声不响把头偏回去，低着头盯着地上柔软的毯子，心底恶劣就浮上来。
不是你先摸我的？
地毯是上好的材质，色彩华美样式新鲜，似乎是新铺上的。
沈苍术嘴里说：“请夫人不要赶我回去。我愿意为您——”
“为我什么？”“——做一切事情。”
两句话的话音同时落下。
美人的语调就带了薄薄的冷漠和嗤笑。“一切？”
沈苍术想把这一层冰霜拂下去。
她敏锐感觉到湖芙似乎并不认可这句话，但是她当然知道这是表忠心的好时机，就像猎犬舔舐主人的手来作出承诺。
承诺会为主人带回丰厚的猎物。
沈苍术道：“一切。”
“我不接受虚无的诺言。”美人弯起笑眼，但是眼里和语气中都没有应有的笑意。
但是这反驳本身就是一种隐秘接受。
“……我会从现在开始履行我的诺言，”沈苍术从这话里拿到了主动权，她立刻开始超前兴奋，大胆抬头觑眼前人的神色，眼中病态痴迷毫无遮掩，“请您吩咐我……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