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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病名 ...

  •   到靖州的第三日,湖芙病倒了——水土不服加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寒,直接将湖芙定在榻上。
      偏生这一次,情况似乎格外严重些,湖芙整夜发热,昏沉沉睡去,隔日醒来,连州的大当家已经赶来候着,心惊胆战。

      主君身份何其贵重!

      又过几日,湖州的文书加急送来,湖芙强撑着身体,一连翻开几本,左看右看,字里行间都写着:我就说让夫人您不要出湖州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这是置我们于何地!没能劝住主君,是我/我们犯了大错!

      ……湖芙的头更疼了。

      还有个更让人头疼的。日中醒来,湖芙一睁眼——沈苍术端一碗药,低着脸坐在一旁。

      沈苍术将碗放到案上,声音很轻:“……醒了?”

      湖芙于是从被中露出一张脸来,她身上、脸上都烧得厉害,滚烫的热浪包裹着整张脸,脸上一阵不正常的潮红。赶在对方开口之前,她轻轻去勾沈苍术手指:“……你又哭什么?”

      沈苍术凑近了些,果然眼边还有点微红,琥珀眸仍带一点水光——湖芙立刻心软,摸摸她脸,被她抓住手贴在脸上,过几息,听她说:“手也烫。”

      那你还贴着做什么?
      湖芙要收手,沈苍术不放,抓着她手摸遍下半张脸,生生把沈苍术的冷脸贴热了。

      她的脸……好舒服。
      浑身发烫。湖芙近乎惊奇地发现,沈苍术此刻微凉的体温就像久旱之人眼前的一方清泉,让她舒服、喜欢。

      湖芙弯一弯眼睫,睫毛微直,瞳仁中却像浸着一轮模糊的月亮——她烧得太昏沉了。

      沈苍术把她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拨开,问她:“喝水吗?”
      这个问题并未得到一个答案。手腕被一只手圈住,沈苍术顺从湖芙的动作,右手被她拉到脸旁。

      湖芙说:“不要。”

      过一会儿,又道:“心跳好快。”

      滚烫的体温在无形中慢慢升高,又在安静中生出舒服的凉意。湖芙不凝神也不闭气,在有气无力中听见心跳声——这心跳声来自她自己,规律、强烈,迟缓而有力,又逐渐与指尖下跃动的脉搏重叠。

      ……
      湖芙一病就是十来天,几州俱是风声鹤唳。
      春风太轻了,吹不进满是药味的屋子,湖芙蜷缩在榻,怀疑身上爬上潮湿的青苔。

      捧着文书的官员出门后,沈苍术又进来,喂她喝水、给她擦汗。

      沈苍术袖中露出一截手臂,紧绷中形成女子漂亮分明的肌肉线条,让湖芙想起水中游鱼的弧度,柔和的、优美的。
      她一来,湖芙身上的湿意就被慢慢烘烤干了。

      湖芙知道自己病得很重。
      几日之前,湖芙提出交代后事的时候,沈苍术极力反对,觉得只是一场风寒而已,根本没到那个地步。
      湖芙温和否了。

      海大师口中的最后一劫,原来不在沈苍术身上,而在于她啊。
      ……原来我也是会死的。

      沈苍术低着脸,安静和她对一下额头,像稚子才会做的动作。
      氛围太沉重,压得湖芙头晕、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她戳一下沈苍术捏着手帕的手,依偎着小声:我刚刚和……

      沈苍术借着手帕按住她微张的唇,将湖芙未曾说出的话堵在唇齿间。
      她声音像云一样缥缈——湖芙陡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病得比昨天更重一点——沈苍术说:“我不想听。”
      湖芙口中,能说出让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权力如何划分、后事怎样处置、主君之位落入谁手;沈苍术一点也不想听,只觉得荒谬。
      这个人会以这样方式离开?

      沈苍术轻轻舔了下湖芙干涩唇角——她唇瓣微凉,和湖芙终日入腹的药味截然不同,像春夜雨中落下的一片花。沉醉于花香的下一息,湖芙反应过来、抿唇:“你怎么敢这个时候——”

      “好苦。”

      ……慢慢地,湖芙“哦”了一声。

      寂静中需要声音。
      像是突然被点了一下似的,沈苍术又开始给湖芙讲几州的风声、文武官员的动静,还讲她迷迷糊糊间做的梦:她和湖芙在一间采光很差的屋子里,转眼,又在林中生起火御寒。

      湖芙烧浑的脑子被惊得清醒一瞬。
      ……那是沈苍术尚未完全苏醒的记忆。她把那些当成梦了。

      沈苍术贴着她的脸,平静说:“我们很有缘分。我们天生就会在一起。”

      湖芙说是。

      指缝中钻进对方五指,湖芙由于手上突如其来的力度看清眼前人的一瞬,忍不住想:她怎么总是哭?
      沈苍术的瞳色在昏暗环境下也暗下去,眼底泪光却因为光的反射而愈发明显,亮闪闪的、濡湿的。
      她道:“所以我们不会分开。”

      湖芙说好。

      夜里,湖芙又梦到程言锌。是她和沈苍术最后一次争吵过后,两三月中的头一回。

      程言锌去后,湖芙只在头七梦过她一回;反倒是沈苍术来后,程言锌频繁入梦——湖芙不能将两人视作一人,那让她恐慌。

      今夜,还是这张脸,轮廓柔和、明媚鲜妍的面孔,琥珀眸中盛出一整段颠沛流离的岁月,又夹杂星星点点的泪光。披散长发的女子抓着她手,唇贴着、眼瞧着。
      程言锌张开嘴似乎在说什么,湖芙听到她声音,从未如此清晰,又什么也听不清。

      湖芙知道自己在做梦。身体的病痛从梦境中飞离,魂灵仿佛飘在身躯之外,她看程言锌啜泣,心里难受、可怜,又有点奇异的高兴。
      我好怪。欢喜和悲伤为什么会同时出现?

      不明的乌云压在她头顶,湖芙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困得很,抬手去推开程言锌的头——程言锌不动。那声音道:“湖芙。你看看我。”

      湖芙不想看她。

      一只手强硬按住她头,将她脑袋扭转过去,湖芙再次对上那张脸、风雨中患难与共的容颜,发现程言锌的神情冷若冰霜。
      程言锌冷冰冰道:“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以为这就完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湖芙气结:“……”

      “说话。”

      湖芙懒得和她生气。过几息,抱怨似的轻囔:“好累啊。”
      她轻轻靠在那张还在怔愣的脸前,睡过去了。

      可是湖芙仍然“听到”、“看到”,程言锌用一种安静、固执的口吻,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向她道:“——我在这里。”

      于是湖芙就醒来了。她的手被牵着,靠近一个柔软的脑袋。晨光中照出弧线,是沈苍术紧紧贴在床边。

      ……
      “好了?”

      “好啦。”

      郭宁道:“但夫人身子还是虚。医师让多活动,将军还怕夫人出去又受了风呢。”

      ……
      湖芙在靖州呆得并不久。前后不过一月,湖芙一行便启程回湖州。
      靖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块十分难啃的硬骨头,沈苍术再不舍也需得留下,继续做她的战神将军。

      ……
      湖芙手指拢住杯底,手心贴一贴捧着的茶碗,忍不住又看两眼桌上摊开的文书,眨眼。茶碗温热,主人的唇间漾出一丝细密的甜意。

      “买你们的蜜饯去!”女人笑骂一声,数几个铜板到孩子手中,又在孩子们眼巴巴的目光中叮嘱:“慢点跑,啊。”

      “阿娘今天真好!”

      做姐姐的眼睛一眨:“我知道!是打了胜仗,阿娘高兴。”

      “就你机灵,走哪听的?”女人轻轻推一下孩子,笑声催促:“快去吧,阿娘还有事。”

      几个孩子跑远,女人握着长枪回到城门边,见一行人正在接受检查。
      马边的人侧过身来,是个穿骑装的女子,容色不温不冷,面无脂粉,自有一种冷肃气质;旁边年纪稍大或稍小些的同行之人,言语时却都下意识微微向那女子偏头。

      李萍娘心一跳,从军的经验立刻让她意识到此人不简单——大抵是军中有职位的将领。目光移至旁边,一个共事的女孩儿却直盯盯望向那人。李萍娘几步上前,扯一下那女孩儿,悄声呵道:“你看什么?”

      连夜赶路,沈苍术有点疲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有目光落在脸上,她瞥一眼——不认识,于是又收回目光,心不在焉掂量手中缰绳。

      “……姑娘?”

      沈苍术抬眼看面前妇人,旁边站着个和郭宁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两人脸色都微微泛白,女孩儿眼底还带一点闪闪的泪光。

      ……?
      沈苍术吆走凑过来看怎么了的郭宁,边和缓面色边摸手帕:“请问有什——”
      手帕没摸到,摸到防备的匕首。沈苍术的手兜了一转,听那妇人抢先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行至屋中,沈苍术一个转身,大惊失色发现那女孩儿已经向她跪下,含泪道:“将军!”

      谁将身份暴露出去了?
      沈苍术扶人扶不起来,想了一转也想不通她是否认识这女孩儿,头疼:“你先起来——”

      女孩儿昂着头,眼中含着急切泪水:“——难道您还要回到大夫人身边去么?”

      沈苍术一顿,问她:“你认识我?”

      女孩儿说:五年前,“沈苍术”对她有救命之恩。那时沈苍术带军行至某地,她失足落下水去,是沈苍术救了她。

      五年前?
      沈苍术摇头,心平气和:“五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事关湖芙,沈苍术格外在意些。
      在女孩呆愣中沉默两瞬,她还是问:“和大夫人有什么关系?”

      “……”女孩固执,“就是您!我不会认错的!您的容貌特殊……”

      “那就当是我的孪生姊妹好了。”沈苍术耐心问,“我这位孪生姊妹和大夫人有什么关系?”

      ……那女孩儿的脸渐渐红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李萍娘大胆道:“将军您是夫人的……”

      ……和湖芙有关的出名的人只有——
      不可隐瞒、不为人知的细节一一从脑海中浮现,像深水中的暗雷,将仅存理智炸得支离破碎。

      沈苍术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她半跪下去,强硬地和那女孩脸对脸,看清对面脸上仓惶神情。
      沈苍术平静问:“我姓什么?”

      女孩眼中积满泪水,害怕和她对视。
      李萍娘想把女孩拉起来:“程大当家!我们不知道您——”

      程、大、当、家。

      沈苍术拍拍女孩肩膀,微笑:“虽然我不是程言锌,但还是感谢你们告诉我,我还有这样一位孪生姊妹。”
      “我也十分惊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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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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