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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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春，河中浮冰全部融化，泥土缝隙中冒出新芽，各家酒楼迎来送往、为着靖州前线的战报欢喜。
“……箭如流星，风驰电掣般呼啸飞离，直奔敌阵——兵士唿哨间，靖州贼子轰然栽下马去！”
说书人声如炸雷，人群于是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二楼包间小窗边，守窗的人兴奋一回首：“啊啊啊啊——啊？沈将军呢？”
沈苍术刚走到楼梯拐弯处，稍微远离手下小将们和人群的欢呼，双耳得到片刻安宁。
……太吵了。
虽然如此，沈苍术面上仍带上两分蔚然笑意。
“小娘子？”一堵墙似的身躯横档住她，男子油腻声音响起，“小娘子一个人啊？……”
沈苍术手往腰边一摸，下一瞬雪亮刀锋几乎贴到对方面上，胖男人待杀的猪般惊惶叫声只发出个气音，听她漠然轻轻道：“滚。”
沈苍术刀微挑住他衣领又一点，这坨肥肉就像被踹了一般往楼下奔，大抵是腿软——身子一歪，竟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沈苍术本在一二楼楼梯将要拐弯处，那男人转身逃时，已经绕过拐弯处，最终摔到一楼，在地面蠕动。
好晦气。
她自觉被坏了心情，回身边往上走边下瞟一眼，看见一个军中模样的人蹲在男人瘫倒的身体旁说话。
什么？
沈苍术又是一皱眉，右走到扶手边，低头去看楼下，望见垂直处一顶白帷帽，静静立在军中人身后一步。
军中人回头一摆手，几个瞧着就训练有素的练家子毫不客气将胖男人抬起，端走了。
……沈苍术的眼睛仍盯着那顶白帷帽，看“白帷帽”前走一步，移转方向微微仰头。
——她在看我？
莫名其妙和警惕共存于沈苍术脑中，她手撑扶手垂直下看，只能看到这人的脑袋。
沈苍术微微皱眉，后退两阶；“白帷帽”抬一只手，轻轻掀开半边。
两眉微弯，面如春晓，一双漆黑如墨的眼，沉静如秋中带两分清澈笑意。
思念如雪，轰然将沈苍术压倒，以至于生出幻觉、不敢置信。
这张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隔着半层楼高度，两双眼对视，空气中，难以言明的情愫轻轻落下，安静无声。
……信不信的，看看不就知道了？
心中情感一秒战胜理智，沈苍术手一按、腿一蹬，借力侧翻、从扶手处直扑下半层楼。
——湖芙眼一跳，伸手去挡，抵到沈苍术前胸，另有一只微微带茧的手圈住她手腕，轻轻摩挲。
沈苍术把帷帽一掀，自己凑了进来，咬上湖芙的唇角。
……
沈苍术翻脸不认人，亲够了，开始算账，瞪着眼问湖芙，她怎么跑到靖州来？
湖芙坦然道：“想你。”
沈苍术就像被针缝上了嘴，半天说不出半个“不”，哦噢几声，又哼哼唧唧问湖芙带了多少人？路上怎么走的？有没有遇到什么状况？住哪里？吃什么？
湖芙一一答了，勾她衣领，笑道：“沈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
……沈苍术还真有。
湖芙被按回位子上，面无表情听她又问，文士们什么反应？有没有死脑筋的？为什么没提前通知连州、靖州这边？
此战虽然告捷，城中仍少不了浑水摸鱼的，怎么只带这么些人到酒楼？
一旁的盘山琢磨夫人说出的人数，疑惑：少？少？她别是听错了吧……？
湖芙又一一答她，还要听沈苍术心有余悸似的赞同湖州的文士们和胡自秋，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太危险”吧啦吧啦。
……莫生气，莫生气。
湖芙心说，打不过。
面上，气笑，朝沈苍术抬下巴，睨道：“红-颜-祸-水。”
四字“啪”一下贴到脑门，沈苍术消音了，半晌，低着声音脑袋凑过来哼哼：“……阿芙。”
两人鼻尖都碰一处了，只听门外一声中气十足的喊——“沈姐！姐！你在里边吗？”
沈苍术头一点，紧抓紧赶亲了一口，面无表情站起，开门，门口十八九岁的姑娘探着头，声如洪钟：“干嘛呢姐！找你半天啦！”
她眼一侧，瞟见屋中戴着帷帽的女子：“诶好漂亮的姐——”姐。
沈苍术颜色骤变！啪地关上了门。
门外小将还没反应过来，门又打开了——沈将军假笑着：“这是我——邻居妹妹。”
出门在外，身份有伪装，郭宁现如今是沈苍术的“表妹”，初听沈苍术话，还在想：嗯嗯？我不是“表妹”吗？
又一下，郭宁反应过来，沈将军在向她介绍屋里的好看姐姐？沈将军的邻居妹妹？不对她哪有什么邻居——
再一想沈苍术的咬牙切齿和军中传言。
郭宁走两步进屋，又两步软着跪在地，泪眼婆娑：“漂亮姐——不是，夫，夫人？”
郭宁是沈苍术手下年纪最小的小将，以洪亮嗓音在军中闻名——到湖芙面前，梨花带雨，泪眼婆娑。
湖芙温声细语和她说话，郭宁逐渐不抖了，声音也大起来，就是眼睛不住往湖芙露出的脸上瞟，脸上慢慢飞上害羞的红云，说话内容也从自我介绍偏到“我家三口人，母亲行商，姐姐嫁到湖州”。
……湖芙还没反应过来，沈苍术已朝她露出微笑，核善道：“说完了吗？”
郭宁：“……”
唯唯诺诺。
……
军中对于沈苍术和湖州那位大夫人的传闻，向来众说纷纭，以至于私下开局赌注：她们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湖芙在这方面的声名是割裂的。痴情是她，花心、薄情也是她。
一部分人将她与历朝帝王作比：前朝某某皇帝死了元后不再继娶，孩子虽然没少生，不也被赞深情？怎么到了湖芙便不行？程大当家在时，夫人还只有她一人呢！
有人喷道：那是人家有皇位要继承！迫不得已！
真好笑。又有人回，大夫人以后也有皇位要继承呢！还有，什么叫迫不得已？谁在朝堂上指着皇帝鼻子逼他去睡妃子啦？
薄情派调转话头，又扯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旗帜。
怎么？非要大夫人守寡三十年是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痴情派痛陈这对于湖芙的不公，指责对方无理逼压——顺带着还说程言锌肯定是靠湖芙在后方出谋划策才能巴拉巴拉。
一时，程言锌和湖芙成为两方对战的武器。
从前，郭宁愤愤站在薄情一方：她跟在沈苍术手下，听过沈苍术关于心爱之人的承诺，不能理解地看着沈苍术的热忱扑向一位冷漠的、左拥右抱的女子。
疯了。湖州大夫人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名分！沈苍术好歹也是一州副将，怎么沦落到为人妾侍的地步？
一位老兵夹着烟叶，老神在在：“她会吃亏？我不信。你知道湖州育婴堂里放了些什么人家的孩子吗？各方眼睛都盯着湖州呢！”
郭宁被这其中意味惊住，为几方势力的博弈惶然。
记忆碎片闪过，郭宁捧着脸，伸出两根手指，暗戳戳夹起灰绿纱帘，窥探对面情状——
那边两人正在说话，大夫人侧背对着她，郭宁只能看见雪白披肩之上慵懒盘起的乌发和半边秀气的耳朵。
她们在说话——郭宁发现这个，是由于沈苍术站在湖芙正前，微低着头、耳边掉下一缕碎发。
湖芙似乎说了什么，沈苍术又近一点，两人几乎脸贴脸，湖芙微侧一下，抬手将那缕碎发顺到沈苍术耳后。
沈苍术猛一下侧脸，郭宁看到她在笑、笑得特别亲昵、奇怪，和她平时对其他人的笑都不一样。
妈呀。不知为何，郭宁起一身鸡皮疙瘩。
……温柔。对了，就是温柔。从郭宁这个角度看，竟然觉得沈苍术笑得很温柔？？太惊悚了，大抵是沈苍术低着眼睛的缘故……
湖芙轻晃一下交握的手、沈苍术仍然笑，但是，她慢慢凑到湖芙脸前，湖芙也顿住，两个脑袋几乎交叠，轻轻点一下，然后变成一个拥抱。
这是拥抱。郭宁恍然认出来之后，立刻醒悟，所以之前那正对的一下是她们在——亲——亲吗……
哇啊！
郭宁并不小了，见过亲吻和调笑，听过露骨的话，甚至意外见过被打断的的男欢女爱，白花花的□□和羞耻的喊叫。
……郭宁的脸有点热，想要将纱帘放下，就是手忘了动。
就这一下，那边拥抱的两人中，沈苍术掀起眼帘，一只眼睛微眯着望过来——和郭宁看了个对眼。
多么旷世的缘分，才能彼此一眼就看见对方。
你说（嚼嚼）这事儿，咋这么（嚼嚼）巧呢？
郭宁面无表情放下纱帘，听到那边细微的声响。完-蛋-了！
纱帘后面道：“郭宁。”
女孩儿站到两人面前，眨巴眨巴眼，团起一汪水灵灵的眼泪，望向夫人，可怜巴巴、欲语还休——立刻，湖芙扯一下沈苍术袖子，哭笑不得。
……
郭宁跳着出房间，看见楼梯口两个夫人身边的女子正交谈，心神一动，蹦着过去，笑声招呼：“两位姐姐！”
盘山态度和气回她，又问几个随意的小问题，郭宁笑盈盈答了。
可是郭宁仍然想：她们在说什么？好端端的，提什么“……夫人和大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