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行》仓芈

3、003

　　“我的后顾之忧？”容止坐直身子，轻轻问出声。
　　“你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不能专注在任务上。”卷轴在容止脑海中轻轻浮动。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容止两相权衡，“可以让我参加完中考，再去帮助繁丝和小棉棉吗？”可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离中考还有一个多月，就算接天星是魔法世界，也难保不出什么意外。
　　“不可以。”
　　果然……
　　容止有些沮丧。
　　“可以同时进行。”
　　容止瞪大眼睛。
　　“我们需要找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地方，让你的身体进入休眠状态，以保证任务的时间长一点。
　　“任务期间，你将在虚无中进行学习。那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不受外界影响。
　　“到时间了，你就回来这里参加中考。
　　“互不影响。
　　“等任务结束，你将继续这边的人生。”
　　卷轴一板一眼说明情况。
　　容止心情激动，“得跟老师说一声，请个假什么的。”
　　“交给我。”
　　“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
　　“交给我。”
　　“我很饿，还想好好洗漱一下。”
　　“交给我。”
　　“我没钱……”
　　“交给我。”
　　容止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金色小箭头，牵引着她的视线来到长条供台上，悬浮在其中一个小抽屉上方。
　　“寻宝游戏开始。”卷轴平淡宣布。
　　容止走过去，狐疑地拉开那个抽屉翻了翻。除了平时随手放的指甲钳啊、小剪刀啊、牙签啊什么的，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心里动了动，把小抽屉放到供台上，伸手进抽屉洞里摸索。居然在对面的板壁上摸到个洞，洞后面的墙壁上还有洞，洞里塞了卷什么东西。当她的手摸到那卷疑似纸的东西时，悬浮在这上方的金色小箭头消失。
　　容止把那卷纸抽出来，展开。
　　红彤彤的，是几张百元大钞。
　　“你爸藏的私房钱。”卷轴像个办公台后面盖章盖到麻木的公务员。
　　容止看着钱，笑起来。
　　“继续。”
　　容止每个房间都去找，每个房间都有金色小箭头，每个金色小箭头下面都有一卷私房钱。妈妈的、爷爷奶奶的、两个姐姐的、弟弟的，一个不拉。
　　容止盘腿坐在搬空了被褥的光床板上，一张一张数钱，各种面额整理好，“这比做梦强多了。梦里捡钱，捡的都是一块的硬币，一堆一堆的，还没捡几个就会醒。这面额可大多了，还能数清楚。一千多块，够撑一阵子的了。”她自言自语，“我才不信他们有私房钱，会留在这里不拿走呢。”
　　“我把他们的钱搬了一些过来。”
　　“这是在哄我高兴吗？”
　　“心情愉快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希望我完成任务储备的能量，足够修复智不通。”
　　“给任务定个目标。”
　　容止想了想，“希望小棉棉长大，希望繁丝醒过来。”
　　卷轴在容止脑海里亮起来，“目标确立，目标确立。”
　　“可以去找安静的、不被打扰的地方了吧。”
　　“这里就是安静的、不被打扰的地方。”
　　容止想了想，“也对。村里搬得就剩几个老人了。青壮年们都去外面奔前程了，孩子们也跟着换了赛道。我们家搬得这么晚，早就眼热了。”她环顾四周，“离开了，哪儿还愿意回来，还真是安静的、不被打扰的地方。”
　　“躺下。”
　　“我很饿。”
　　“睡着了就不饿了。”
　　“我还没洗漱。”
　　“睡着了就不脏了。”
　　随着卷轴带着些空灵意味的机械声音，容止犯起困，慢慢闭上眼睛，声音也跟着模糊，“我的钱……”
　　“交给我。”
　　“请假……”
　　“交给我。”
　　“真的吗……”
　　“交给我。”
　　……

　　容止忽地睁开眼睛。
　　“醒了。”是上了年纪男人的声音。
　　容止循声望去，见到一个削瘦干净的雅痞中老年，八风不动的淡淡笑容里充满阅历，偏偏眼神透着点促狭的孩子气，同他夏日冷饮似的语调很搭。
　　他是负责为繁丝治疗的紫不为。
　　他两根手指一直稳稳搭在繁丝脉门上，相触的皮肤上传来融融暖意。“没什么问题，吃好喝好睡好就行。”说着，不负责任地一笑，“有问题再说。”
　　“丝丝。”一直守在繁丝脑袋边的妈妈夜昙握住繁丝一只手，把这只手放在自己两只手中间轻轻摩挲。她声音软凉，表情清淡，眼中也没有太多波澜，但容止却感受到了绵密爱意。
　　这爱意是凉糕味儿的，容止在繁丝的记忆里品尝过。
　　繁丝什么都喜欢往嘴里塞，包括各种花瓣。从花丛中穿过时，直接扯了就连拳头一起囫囵进嘴，砸吧得很起劲。夜昙随便她造，还玩儿似的同她一起，用花瓣实验各种吃法，搞砸着搞砸着，一不小心就得了这道凉糕。
　　花瓣，果汁，花籽粉，还有一点点糖，可以搭配出丰富口感。各种色泽，各种形状，非常漂亮。繁丝很喜欢吃，夜昙知道她喜欢吃，就经常和她一起做来吃。
　　容止好想亲口尝尝。
　　夜昙身边是爸爸蓝蔚。一看就挺结实，肌肉紧凑，身形利落有劲，大喇喇的笑容里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劲儿。他抿起嘴做出发力的样子，伸长手臂越过夜昙，亲昵地在繁丝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直白汹涌的爱意就随着这一弹，热辣滚烫地冲着面门翻腾过来，那味道就像——
　　烤、烤、烤、烤、烤肉！
　　只要简单地在果汁里浸泡过就能煎得很好吃的烤肉！
　　蓝蔚在烹饪技能上点了负数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绝活！
　　容止咕咚，吞了口口水。
　　依旧摸着繁丝脉门的紫不为，慢悠悠开口：“孩子饿了，想吃我做的冷饮，妈妈做的凉糕，还有爸爸做的烤肉。嗯？她怎么知道我会做冷饮？”
　　繁丝的肚皮很应景地咕噜噜唱起空城计。
　　容止情不自禁慢吞吞说道：“肚肚打夫噜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止了。
　　“哎呀，这声音……”紫不为的云淡风轻刹那破功，特别慈祥地同夜昙套近乎，“我说阿昙啊，要不你们再生一个吧，这个就送给我吧。”
　　“这不是丝丝的声音。”夜昙在酥掉的心里寻找理智。
　　“但真的很好听。”蓝蔚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我更爱她了。”
　　“是，小棉棉。”容止慢吞吞解释。
　　她其实一直有点懵。
　　她以为她应该还是和小棉棉一起，以光的形态呆在繁丝生命之水里的状况，却没想到再次回来，竟然占据了繁丝身体的主导权。
　　她下意识关注繁丝身体内部，隐约又见到了那团水，水里小棉棉和繁丝的意识都同她产生着联系。
　　同小棉棉的联系是被动单向的旁观视角。她能感觉到小棉棉的存在和情绪，反过来，小棉棉却感觉不到她的。她旁观着小棉棉的一切，而小棉棉则独立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嗨。
　　繁丝同她之间的联系则紧密得多，也主动得多。她看不到繁丝在哪儿，但能感觉到繁丝的一切都向她敞开，同时也汲取着她的反应，双向共享。繁丝所有想表达的，她来呈现，再把外界反馈传递给繁丝。繁丝幼化了她的行为举止。她成为繁丝，也保留自己，同时还是繁丝与外界的中间介质。
　　她很高兴自己能有机会成为繁丝，被小心呵护，认真对待。
　　不论这个机会的时效有多长。
　　容止牵着夜昙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肚皮上。
　　夜昙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小棉棉让你的声音变成这样的吗？”
　　容止点点头。
　　紫不为赶紧提要求，“阿昙啊，你要是还有棉籽，就给我一颗吧，我给我以后的小孙孙留着。”他思维一拐弯，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给我自己用……也不是不可以。”
　　蓝蔚脑补了一下小棉棉音调的紫不为，大笑出声。
　　夜昙也笑起来，遗憾地对紫不为说：“我倒是想，可惜只有一颗，世上仅存的最特别的一颗。我的老师带着它花了近百年，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次不同魔法状态下灵力的洗礼，就是想看看它会有什么变化。能在丝丝丹田内落户，这恐怕就是老师带给它的造化吧。”
　　“嗯，也是你的造化，也是繁丝的造化。”紫不为点点头，准备就此放下这件事。
　　谁知容止慢吞吞来了句：“小棉棉，想长大。”
　　“嗯？”紫不为的兴趣又被吊了起来，“长大？它还能长大？”
　　自从听过繁丝开口，他就没法儿做个正常人了。一旦和繁丝说话，语调就会扬起来，慢悠悠的还带拐弯，软软糯糯，黏黏腻腻，像刚出锅的饴糖。
　　容止点头，“要吃土，喝水，晒太阳。”她拍一下自己的小胸脯，“我。”
　　“你吃土？”紫不为有意引导繁丝说得细致一些。
　　“嗯，给小棉棉。”
　　“什么土呢？”
　　容止张口结舌。
　　“好，那就各种土都准备一点儿，你尝尝想吃哪种。”紫不为示意地瞟了蓝蔚一眼，“包括虚土。”
　　蓝蔚点头。
　　紫不为又无比慈祥地看向繁丝，“那，想喝什么水呢？”
　　容止再次张口结舌。
　　她想说就是繁丝的生命之水，但她想不出来，繁丝要怎么喝到繁丝的生命之水。
　　“明白了。”紫不为爱不释手地捏了捏繁丝的鼻尖，“我会给你开些药，吃了就能在身体里生出更多的生命之水，小棉棉就有得喝了。”
　　棉籽一落入繁丝丹田，就吸掉了一大半的生命之水，差点没把繁丝吸噶掉。紫不为当然明白棉籽需要的是什么水，他就是想逗逗小可爱。
　　容止用力点一下头，“还要，大……”
　　容止卡壳。
　　要怎么说清楚，小棉棉觉得生长空间太小呢？大丹田？有这种说法吗？
　　就一个“大”字，紫不为没法儿明白，只能拖长了音调跟着说“大”字，试图把繁丝后面的话给引出来。
　　夜昙一只手轻轻盖到繁丝小肚子上，依旧是那样软凉的语调，“别担心，丝丝，我和爸爸会帮你把丹田扩大为小宇宙，小棉棉想要多大都可以。”
　　“嗯。”蓝蔚附和地冲容止点一下头。
　　容止呆住了。
　　这就是母女连心吗？
　　她觉得自己想哭……
　　吸溜——
　　小棉棉醒了，吸走了容止所有情绪。
　　容止面瘫脸，慢吞吞开口：“还要，能量。”
　　“哎呀！”紫不为更加欢喜，“这表情，这声音……”他没忍住，在繁丝脑袋上撸了一把。
　　繁丝肚子又咕噜噜响起来。
　　容止继续面瘫，“肚肚又打夫噜呢。”
　　紫不为仰天一声长叹，“我得赶紧催着幽月找对象、结婚、生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