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行》仓芈

4、004

　　繁丝这一饿，正饿在饭点儿上。
　　为了照顾繁丝的需求，弄好的饭菜被端去院子里，在成片丁香树间找了处开阔的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支起桌子、烧烤架、制作糕点的案台，摆上椅子。夜昙的凉糕，蓝蔚的烤肉，紫不为的冷饮，一齐忙碌起来。
　　主菜是紫不为的女儿紫幽月掌的勺，牡丹花蒸鱼、茉莉花炒蛋、姜花烧鸡、夜来香肉片汤、凉拌木槿花，色香味俱全。
　　因为其他人都在忙，临时照顾繁丝的重任就落在了紫幽月肩上。她乐意之至。
　　她是个幽静的人，平时用得最多的表情就是礼貌的微笑。可一到了繁丝面前，她的笑就跟汩汩翻腾的泉眼似的，怎么止都止不住，眼神又柔软又明亮，是拔丝香蕉味儿的喜爱。
　　她会把食物弄得很小，把鱼刺挑干净，一样一样放到繁丝面前的大盘子里。看着繁丝拿着小叉子，在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盘子里戳戳戳，就觉得那一下一下都戳在了自己的心巴上，情不自禁总要去繁丝脑瓜子上揉一揉。
　　容止不为所动，专心干饭。
　　其实她很喜欢紫幽月的照顾，还有她表达喜爱的各种小动作。
　　但小棉棉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吸取她的各种情绪，什么被人喜爱的感动啊、对比自己从前生活的心酸啊、品尝到美味的愉悦啊，等等等等，一产生就被吸走，一产生就被吸走，就跟没存在过似的。
　　于是，本身就社恐属性的容止，在没有了情绪可以表达之后，被动升华，进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端境界。
　　“丝丝比以前更乖、更安静了。”蓝蔚将刚烤好的一块肉，嫩嫩的切成小块，用盘子盛着放到繁丝面前，顺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后，继续去烤架前照顾烤肉。
　　盘子里汪着油亮的肉汁，浓香四溢。
　　容止很饿。
　　除了繁丝的饿，还有她原本身体的饿。两相叠加，饿上加饿。感觉吃进嘴的食物，才刚咽下去就被消化完了。
　　但她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淡定从容。
　　这就是小棉棉不断吸取她的情绪带来的效果。
　　没有了情绪的各种滤镜，她可以全心专注于事件本身。
　　吃饭就是吃饭，可以细细品尝不同味道带给味蕾的不同感受，体察身体被一点点填满的过程。简简单单沉浸其中。
　　“应该是小棉棉的植物属性在起作用。”夜昙的凉糕也端了过来，切一小块给繁丝，也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吃饱饭再吃哦。”
　　“小棉棉的生长需要一直吸收小丝丝的情绪做能量的话，那小丝丝以后恐怕就一直是面瘫脸咯。”紫不为打趣着，满满一花盏的冷饮也上了桌。放下冷饮后，他特意去摸了摸繁丝脑袋，这才找位置坐下。
　　夜昙给大家分凉糕，蓝蔚给大家分烤肉。
　　丰盛的饭食间爱意涌动。

　　容止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一家人吃饭时的场景。
　　好吃的菜永远摆在弟弟面前；老爹永远在训斥三个女儿；老妈永远在伺候老爹和弟弟吃饭；爷爷奶奶永远在为自家儿子帮腔；容止永远是挨批挨得最多的那一个，即使她一声不吭，尽最大努力降低存在感。
　　尤其最近，她想要参加中考，可家里没有一个人支持。
　　大姐是低着头，温吞的不吭声；二姐是刻薄不屑地翻白眼；老爹会骂她死犟的样子很讨人嫌，不像老容家的种；老妈会夺走她的碗筷，用不忿的沉默控诉她对和谐气氛的破坏；奶奶会阴阳怪气她有主见，连名字都从容止女改为容止了，喊她止女还不答应；爷爷会附和奶奶的话，说搞不好哪天连姓都会换了；弟弟最是兴高采烈，大姐定亲拿到的彩礼，和二姐做小生意赚的利润，就能让家里换上新房子住，要是容止再说门亲、找份工，家里的生活肯定能再上一层楼。于是老爹就会吼容止，书都不读了，考什么考，浪费时间。容止就会沉默地起身离开饭桌。
　　从前想起这些，每重温一遍，就会身临其境再难受一遍。又挡不住不去想。
　　难受一层一层叠加，就成了执念，总想追问个为什么。
　　现在呢，没有情绪可供层层上色了，各种滤镜就都散了，执念也没了，什么为什么也不重要了，只剩下场景本身。定格在容止起身，打算离开饭桌的那一刻。
　　容止旁观着这场景，心如止水，打算客观分析一下场景中容止的处境，寻找能顺利参加中考的脱困方法。

　　嘶嘶——嗤啦——
　　“数据分析，这个我在行。”智不通特别大方地在容止脑海中出声，“来，脑子借你使使。”
　　容止感觉自己的脑袋突然变方了。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圆的。
　　但感觉上就是方的。
　　连思维都跟着方了起来。
　　一个被小棉棉抽空了情绪＋被繁丝幼态＋被智不通方掉的脑袋……
　　当然不影响干饭。
　　容止继续在比脑袋还大的盘子里戳戳戳，感觉繁丝的小身体，和自己原本的身体，都在同步被喂饱。
　　她细嚼慢咽，越吃越舒坦。
　　此消彼长，小棉棉想要被喂饱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没事，爸妈都安排好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容止很安心。
　　“真的好可爱。”随着紫幽月的一声夸赞，几双手轮番地过来撸繁丝的脑袋。
　　紫不为眼睛瞅着繁丝，半真半假地调侃女儿：“赶紧找个对象。”
　　话音刚落，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就隔着重重丁香树，被一朵报春花穿枝过叶送了进来，还有一位年长女性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你好哇，冒昧打搅了。我跟我儿子在附近摆摊儿，卖烤肉的，闻到你们家有很香的烤肉味儿。我们就爱卖个烤肉，也爱结交喜欢烤肉的朋友。你们家烤肉这么香，可不可以交流学习一下啊？”
　　紫不为眉毛挑了起来，询问地看向蓝蔚。
　　蓝蔚看向夜昙，夜昙看向繁丝。
　　繁丝拿起餐巾，像模像样地抹了抹嘴，开始为小棉棉点单：“泥巴，水。”
　　紫幽月立刻清空繁丝面前的桌面，蓝蔚把各种泥土一碟一碟摆上去，紫不为放一颗弹珠大的药丸在繁丝面前，容止抓起来，一把塞进嘴里。
　　夜昙略一沉吟，询问紫不为的意见：“小棉棉需要丝丝不断给它提供各种情绪做能量，那是不是让丝丝多接触不同的人比较好呢？”
　　紫不为点头，“口味丰富，营养全面。”
　　“我不介意教他们怎么烤肉。”蓝蔚塞了一把小调羹到繁丝手里。
　　“那我们就能吃到更多口味的烤肉了。”紫不为拿过那朵报春花，在花瓣上弹了一下，冲着花蕊说了个“请”字。
　　他撒出一把满天星，让满天星跟着报春花离开的方向连成一线，好指引客人过来这里。
　　然后赶紧加入欣赏繁丝吃泥巴的娱乐项目里。
　　于是，摆摊儿卖烤肉的母子俩大踏步赶过来时，就见到四个大人八只眼睛，都入迷地看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萌娃在吃……
　　嗯？
　　“泥巴？”老母亲不确信地拿胳膊肘杵了杵身边的儿子，就见自家高高大大的儿子成了个木雕泥塑，正晕乎乎地瞧着长发飘飘的紫幽月冒傻气。
　　“啊，失礼了。”老母亲当机立断，揪住儿子的耳朵直接拖走。
　　这两人踩着快进来，踩着快进走，倍速播放，主人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友情客串就结束了。
　　容止嗅到了一见钟情的味道，蜂蜜核桃味儿的。
　　她把装了虚土的碟子挪到自己面前来，“这个，喜欢。”
　　“好说。”蓝蔚咧嘴一笑，“管够。”
　　“但是，”容止摸摸小腹，“装不下。”
　　夜昙柔声问：“还是需要大的空间对吗？”
　　容止点点头。
　　“好说。”蓝蔚捏了捏繁丝脸蛋，“有了小宇宙就好了。”
　　紫不为四面瞧瞧，疑惑，“摆摊烤肉的呢？还没来？”
　　紫幽月也跟着朝丁香树间打量，“满天星路径已经使用过了。”
　　“那人呢？”紫不为摊手。
　　“来过呢。”繁丝的小胖手指了指烤肉母子俩站过的地方，又指了指紫幽月，“叔叔，看着阿姨，发呆，婆婆就，”她扯住自己耳朵，“拉走呢。”
　　哎呀！太可爱了！
　　四个人都想抱一抱繁丝。
　　容止近水楼台，主动扑进夜昙怀里。夜昙搂着她，忍不住亲了又亲。
　　容止低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腹，“好挤。”
　　夜昙懂了，抱着繁丝起身，“我们出发吧。”
　　紫不为嘱咐：“别错过晚饭时间。”
　　“放心吧。”蓝蔚在紫不为肩上一拍，“叨扰的日子就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紫不为慈祥地在繁丝脑袋上撸了又撸，语调拐起弯儿，“小丝丝，公公和阿姨等你回来吃晚饭哦。”
　　“嗯。”容止点头，“公公，阿姨。”
　　紫不为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换紫幽月撸了一阵。
　　“来。”蓝蔚身子一蹲，扎了个马步。
　　夜昙把怀里的繁丝朝身后一甩，容止抱着夜昙脖子一个旋转，熟练地落在夜昙背上，趴稳。
　　夜昙背着繁丝，再朝蓝蔚背上一跳，搂住他的脖子，趴稳。
　　“出发！”蓝蔚一个箭步，助跑两下，腾空而起，脚下生出了翻滚的合欢花云。
　　他踩着云，就像踩着火焰，向高空飞去。
　　“真会玩。”紫不为仰头感叹。
　　“我也想要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紫幽月神往。
　　紫不为笑眯眯地看向女儿，“对象呢？”
　　紫幽月严肃，“爸，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紫不为摸着下巴沉吟，“给你搞个相亲大会？”
　　紫幽月点头，“希望能有您中意的，尽快给我造个妹妹出来。”
　　紫不为继续沉吟，“也不是不可以……”
　　他目光戏谑地朝紫幽月脸上一斜，父女俩相视大笑起来。
　　“随缘吧。”紫不为说，“多留他们住几天。”
　　“我去给他们准备房间。”
　　父女俩愉快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