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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真面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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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已经有八年没见了吗?青春稚嫩的学生,穿着宽大的校服,有的说说笑笑,有的戴着耳机推着自行车,有的抱着单词书,忙忙碌碌又欢声笑语的青春,本应与书本为伴,与朋友为伴,而不是戴上假面,与恶魔跳舞。
我被一个专注听英语磁带的学生撞了一下肩膀,他笑:“叔叔,对不起。”
“保安大哥,对不起。”
我和沈知理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他抱着一大推复习资料,着急去教室而撞到的我。
我记得他的模样,可爱却又带着阴郁,哪怕是笑脸都像是一层假面,不是真的开心。
“队长,你发呆了好久,学生们放学了,我们别挡路。”小顾把我拽到保安室外:“还是读书好啊。”
“小顾,你记得你第一次上任的心情吗?”
“当然,开心,也恐惧。”小顾挠头:“谢队,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X城高中工作时喜悦的心情,崭新的保安制服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绿意盎然的树叶,洒在我的脸上。
我想,我一定要做一个保护学生的保安,维护校园安全,不让外人伤害学生。
可是是我太天真,我没想到真正的危险来自校园里面。
“谢队长,你以前来过这里?”
“我在这里工作过,后来被调走了。”
我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也记得地狱般的器材室。
“你们是....”保安腾叔眯着眼,看着我:“哎呀,这不是小谢吗,你怎么回来了?”
“腾叔,我来看看我工作的地方,人啊,不能忘本。”
腾叔有些许尴尬:“还以为那件事之后,你不打算做这行,没想到越来越出息,成了警察,做了队长。”
“腾叔,我最近在查一个案子,被害人是曾经虐待过沈知理的四个人,我查到证据,发现张芜的父母给学校投了一千万?”
腾叔显然知道隐情,他打开门:“我们进屋说。”
腾叔说,当初的一千万根本没有投资学校,是姓张的两口子联合教育局局长编的谎话,那一千万其实压根没拿出来,而是以采买和维修的名义全都回到了张家夫妇的口袋里,他们给了局长一百万,就此了解了这件事。
小顾不理解:“他们为什么突然投资这么多钱?”
腾叔和我四目相对,小顾看看我,我说:“腾叔,这里就我们三个,没关系。”
“因为这里发生了一件事。”腾叔看着我。
我说:“在高二的某一个下午,我按照惯例去巡逻,发现....有人在器材室施虐,我透过门缝发现有两个男生在粗暴地对待另一个男生,旁边的两个女生在一旁录像,还不断地嘲笑着被虐待的男生。我的警棍不小心碰到了门,那两个女生亮出她们父母的身份威胁我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让我不仅离职,甚至会派人了结我。我能看到男生的侧脸明显感觉到了希望,可是我害怕了,我没有理他,就帮他们锁好了门,离开了器材室。”
小顾看着我:“那个男生,不会就是?”
“是沈知理。”我如释重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终日覆在脸上的假面终于被我撕掉,可以坦然地以真面目示人。
“我是后来才知道小谢隐瞒的事情,那之后,小谢就辞职了去读了警校。我们也没再联系。”
学校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腾叔说:“走吧,我们去看看那里。”
器材室已经被上锁,锁锈迹斑斑,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腾叔和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门打开。
屋子里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已经发霉的墙体和生锈的器材,墙皮脱落,器材塌陷,房间内遍布灰尘,很像一座废墟。
我看着面前的一个单杠,沈知理之前就是被铐在这里遭受凌辱,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还在我的耳边回荡,上位者施虐的狂笑和下位者的乞求在地下的器材室勾勒的一副地狱场景,被掩盖在青嫩的草地下。
草地铺成的球场肆意奔跑的是少年少女,而地下是被权势蹂躏的尘沙。
“这是血?”小顾捂着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场谋杀,一场人格的谋杀。
我看着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头一阵晕眩,腾叔带我出来,我出去之前告诉小顾:“小顾,把这里的血迹想办法检测一下。”
“好的,队长。”
我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才得以舒一口气,腾叔递给我一瓶水:“小谢,这么多年,其实你也不好过。当初你没权没势,帮不了他。”
“可是我如果勇敢一次,或许今天沈知理就不用成为杀人犯。”
“你救了他的身体,但是救不了他的心。”腾叔说:“因为你不是他。”
因为,你不是受害者,你没有经历过伤害,你无法体会到他身心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混沌的灵魂曾抛出渺茫的希望,而后被碾得粉碎,没有得到拯救的他只有选择堕落。
我猛地喝了好几口水,任凭水呛进鼻腔,企图利用呛水逼自己流泪。
“小谢,如果有错,最大的错是那些真正的施暴者。他们瞧不起穷而努力的人,喜欢将苦难赞颂为壮举。”
我没回应,倚着靠背调整呼吸。
几分钟后小顾在现场找到了带血的手铐,还有已经发霉发黄的校服碎片,还有一束已经干了的花。
我整理好情绪:“腾叔,器材室我还想要多多调查,如果能查到沈知理的DNA...”
我看着照片墙上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我和小顾明显感觉有一道雷劈穿了我们的身体。
“哎,沈知理真可怜,明明学习好,而且长得好看,应该有个好的未来的。”
身后传来一阵叹息声。我回头,一位穿着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的女士,双眼盛满了哀愁。
“女士,你说,他叫什么?”我走上前,语气激烈。
“沈知理。”女士说:“他是我的学生,他喜欢画画,喜欢水仙花,从来都不会给人添麻烦,长得可爱,性格也好,可惜.....”
可是,这张脸,这张脸,明明是吕文政!
“您还知道什么?”
“他的父母很早就离异了,很少关心他,他很内向,在班级里也不和其他人说话,就安心地做题画画,每天换窗台上的水仙花,他说因为爱他最好的朋友喜欢水仙花。”
“他这个朋友是谁?”
“吕文政。”
我的大脑一阵轰鸣,把这一切都串了起来。我都清楚了,这一切都清楚了。
我刚拔步欲走,女士说:“现在听说他在做美术老师,有好多学生在他的指导下得到了好成绩,甚至有一个要出国留学的女生因为他的指导得到了全额奖学金,现在在国外过得不错。”
“那个女生,是?”
“是这里的学生,应该是去年高三的。”
“我要她和她家长的联系方式。”
“啊?”
小顾笑:“您好,我们是警察,在调查关于沈知理先生失踪的案件。我们需要调查与他接触过的人。”
“这样,我带你们去。”
我得到了那位女生的电话。
“喂。”是一个清脆而坚定的女声。
“您好,请问您是X成高中去留学的女生吗?”我问。
“是我,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的弟弟也想找美术老师指导考上大学,但是不知道找谁指导,我偶遇到你们的老师,她说让我问你。”
“哦,我比赛那次是沈老师指导的。”“请问他的全名是?”
“沈知理。”
我说:“那他这么厉害,只指导了你一个人?”
“沈老师指导了很多学生啊,他们要不就是出国要不就是上名牌大学了。沈老师是一位特别好的老师。他说他不要钱,他希望我们能把原画送给他作为纪念。”
我带着小顾上车:“回警局。”
我交代鉴识科的人去比对手铐上的血迹和王佑身上的血迹,有没有相似的DNA。
而我和小顾去了数据库,我说:“查一下有没有吕文政这个人。”
信息库精准搜出来的都是中老年人。
“再查一下,沈知理。”
屏幕上缓冲的进度揪着我的心,我却闭上了眼。虽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是我还在祈祷不要是他。
“队长,搜索结果出来了。”
精准搜索的结果是:
戴着黑框眼镜,笑容可爱,穿着卡其色个子衬衫的人,就是沈知理。
真正存在的是沈知理,而不是吕文政。
我抹了一把脸,强装镇定,原来在‘吕文政’嘴里描述的被虐待的人就是他自己,就是“沈知理”,沈知理从来没有失踪,沈知理一直都在他面前。
他用第三人称的语气描述自己血淋淋的经历,他无法拯救自己,他选择了剥离人格,剥离出‘吕文政’来保护他自己。
他受到了虐待,身心被伤害,灵魂堕入冰冷的大海,没有人依赖,他只好戴上水仙的假面,与自己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