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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嫣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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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渺的生日是12月25号,一年最末的时候。
小时候每到生日这天,妈妈都会给她做一碗长寿面。她们生活贫乏,妈妈能为她准备的最好的礼物,也不过是一根崭新的头绳,坠着亮晶晶的塑料珠子,姜渺捧在手里,却当个宝贝似的。
和郑予安在一起的那两年,她有了人生中最璀璨的两个生日。不仅是因为他不遗余力地投入时间和金钱讨她开心,更是因为她的世界里除了妈妈,有了另一个待她如珍宝的人。
郑予安矜贵清逸,可是对姜渺而言,他身上最珍贵的,其实是他的感情。
她在感情上已对他图谋不轨,所以不敢在其它方面索求太多。每次和他相处的时候,其实她心里都会有一杆无形的秤,如果他在这杆秤上加注太多,姜渺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空荡荡翘起的托盘,因处于不属于自己的高度而恐慌。
唯有在自己生日这天,她会纵容自己恣意一回。她告诉自己,在这一天,她有资格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虽然幸福总是有期限。
妈妈去世,和郑予安也分了手。七年里每一次生日她都让自己独自一人,思念着妈妈。
其实还思念一个人,但她连对自己都无法坦诚。
只是没有想到,她还有机会,和他再次度过一次生日。
看着郑予安抱回来的半人高的巨大包装盒,姜渺愣了半晌,问他:“这是什么?”
郑予安没说话,把剪刀递给她,“拆开看看,小心点哦。”
姜渺接过剪刀,蹲在地上寻找下手点。这东西包装得很严实,是扁平状的,看起来像是……一幅画。
姜渺的心忽然跳得猛烈,沿着边缘拆开外面的纸箱后,里面是包裹得严密的气泡膜,一层层拨开以后,果然露出了画框一角。
她诧异地回头看向郑予安,他笑着蹲下身,接过她手中的剪刀,把整幅画都拆开展露在她眼前。
蓝裙女人手里的向日葵热烈地盛放着,姜渺眼里像忽然落了一团火,灼烧得她又热又痛。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郑予安:“你是怎么拿到这幅画的?”
郑予安眉毛挑了一下,神情带着点得意,“自然有我的办法。”
“难道你这段时间都是在为这个在忙吗?”姜渺不解地说,“可是怎么可能,这幅画不是非卖品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买卖的,如果有,那就是筹码不够。”
“所以你付出了多少筹码?”姜渺呆呆地问。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郑予安朝她张开双臂,笑得温柔,“生日快乐,渺渺。”
手臂敞开许久也不见姜渺投入怀抱,她站在原地,灵魂出窍一样看着他。
郑予安故作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我做得这么好,也不值得给一个奖励……”
话音未落,姜渺便如乳燕投林一样落入他的怀抱,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头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大傻瓜。”
“还骂我,好没良心。”虽然这么说,可他话里却没一点埋怨,手也收拢在她腰间,搂得很紧。
姜渺静静地抱着他,心里是满溢到快要冒出来的感动,以及一点微不可察的惶然——现在的幸福如此真实,等分别的那天再次到来时,她要怎么面对?
这样的忧虑无法宣之于口,她只能更深地埋入他的怀抱,让郑予安的气息将自己全然包裹,以此来抵御未知的分别。
抱了不知多久,姜渺调整好了情绪,问:“你到底是怎么弄到这幅画的?”
“商业合作的赠品。”郑予安简短说。
“你和梧木怎么会有商业合作?”
“因为我聪明,逛个画展都能发现商机呀。”郑予安笑着止住姜渺还欲再问的话头,“好了,再问可就涉及商业机密了。来,咱们把画挂你画室去,你指挥,我来挂。”
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堵姜渺的嘴,她当然没办法继续深问。疑惑横亘在心头几天,终于在几天后机缘巧合,找到了一个解答的人。
虽然还伴随着一个巨大的意外。
*
郑予安的感情进展温吞,喜乐都只关乎他和姜渺两人。但有人却天生高调,谈个恋爱恨不得昭告天下。
于澍苦追一个女孩一年多,终于凭借死缠烂打的厚脸皮与花样百出的手段抱得美人归,一确认关系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女朋友来公司嘚瑟,恨不得连楼下保安养的狗都知道他脱单的消息。
那女孩叫阮凌,一头卷发长相明艳,人也大方活泼,倒是与于澍十分相配。
她性格也活络得和于澍如出一辙,人还没到公司,先给每个部门都点了奶茶和甜品,在一众夹道的起哄和祝福声中,于澍嘴角都快要翘到天上,张扬地把人牵到了郑予安办公室。
“老郑。”于澍把与女朋友十指紧扣的手亮出来,恨不得戳到郑予安眼皮底下似的,“我有女朋友了,快恭喜我脱单。”
“恭喜。”郑予安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但是你有必要弄得这么声势浩大吗,不用上班了?”
“嘁,你就是酸了。”于澍牛鼻子哄哄地说,“怎么样,我女朋友愿意陪我来上班,你家那位愿意这样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吗?”
郑予安默然无语,倒是阮凌眼睛放光,兴奋地问:“什么意思,有八卦?”
女朋友好奇,于澍自然要答疑解惑,手掌拢在她耳旁,故作谨慎实则丝毫不避讳音量地说:“我跟你说啊,老郑他以前……”
两人一边旁若无人地说小话一边手拉手走出办公室,剩下被当面议论的郑予安无语地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的背影,想一想他们如神仙眷侣一般并肩出现在公司时,那些艳羡与祝福的眼神,心里确实有点不是滋味。
姜渺绝对不会愿意如此瞩目地将自己暴露于众人眼光前,更不会愿意向熟识的人坦诚他们的关系。
但这不代表,他不能耍一些小花招。
于是在家的姜渺收到了他的信息:【在干嘛?】
姜渺:【画画。】
郑予安:【忙吗?】
姜渺:【不忙,有事?】
郑予安:【你去书房,在我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一个U盘,你找到了送到公司来好吗?下午开会要用。】
姜渺:【好。】
她答应的很快,郑予安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在处理工作时随时留意手机消息,等待那个专属的铃声响起。
消息比他预想的来得快,屏幕上亮起一朵艳丽的向日葵:
【我快到了,你下来接一下好吗?在公司对面的楼下等我就行。】
郑予安迅速回复了一个【好】,立即穿上外套出门。
如他所料,姜渺果然想避开公司众人,但他时间掐的正准,现在正是午饭时分,他是知道公司的同事平时喜欢去哪几家餐厅吃饭的。姜渺人既然已经来了,应该不会拒绝他一起用餐的邀请,他们牵手亮相的样子会被某双八卦的眼睛捕捉到,消息不到十分钟就能在公司掀起滔天巨浪。
每一个步骤都设想的很完美,郑予安公司楼下等待绿灯时,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
心情像在指尖流淌出的流畅乐曲,等待那个人的出现将演奏推向高/潮时,却在毫无防备间被弹拨出一点错音。
“郑予安?”
迟疑的,带着点不确信的声音。
郑予安回头,路口旁站着一个高挑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容,乌浓长发间挑染了一抹艳丽的红,和亮晶晶的眼影映衬着,眼中的迟疑很快转为惊喜。
再开口,音量高了很多,“真的是你啊,我刚刚还以为认错了呢。”
郑予安看着她的脸,从她精致的妆容中辨认出从前青涩的痕迹,不由自主惊讶道:“许嫣然?”
“还记得我。”许嫣然夸张地抚着胸口,“看你这样子,我还担心你把我给忘了,那我也太尴尬了。”
郑予安当然不会忘记许嫣然。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她的名字曾短暂地属于另一个人,于他而言别有意义。
但他对许嫣然本人印象不怎么好。
姜渺冒名顶替的事情暴露之后,这位真正的许大小姐却并没有在补习班待多久。她完全没有一点要提升成绩的心思,只是听从父母的意愿来这里消磨时间,高三下学期就没再来过了。
听说她父母也不再对她抱有指望,直接将她送出了国。
对人生规划清晰如郑予安,当然不会对这种游戏人间的人有好感。但他不喜欢许嫣然,更是因为她占着别人梦寐以求的资源和地位,却如此肆意挥霍,践踏别人的心血和努力。
虽然姜渺从未对他解释过当初假扮许嫣然的渊源,但他大致能推测出来龙去脉。所以他无法在目睹过姜渺的伤痕和狼狈之后,原谅一个造成一切而自己却轻飘飘离去的人。
虽然许嫣然在他家补过课,但他们交集不多。印象里她以前很能聊,虽然上课从来不听,下课却喜欢四处找人聊天打闹,当然也跟他说过话,但他通常不理,久而久之他们就成了补习班里最陌生的两个人。
年少时的生疏却在他乡遇故知后成了话题的开启,许嫣然一如既往的能言善道,兴奋地自顾自滔滔不绝。
“我早听我爸妈说你在北市发展得很不错,你还开公司了是不是?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你读书的时候就那么优秀,有出息是肯定的……”
郑予安听得并不十分认真,眼神一直往马路对面瞧,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什么也没找到,手机却收到了她的信息。
姜渺:【不好意思,新接单的客户临时要求改稿,我先回去了,下午让苏阿姨把U盘送给你吧。】
郑予安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心里涌上巨大的失落,但也只是压着情绪,秒回道:【好,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那头只是简短回复了一个【嗯】,停止的聊天界面像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郑予安望着手机发呆,耳边却传来几声呼唤,将他的神志拉回。
“你现在是……”许嫣然扫了一眼他握着手机的手,“有事要忙,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郑予安收起手机,神色淡漠。
从认识他起,他脸上就常常是这副表情,多年再见,许嫣然竟然觉得还挺亲切。她笑着说:“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吧,咱们俩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呢。”
叙旧?
郑予安自认为和她无旧可叙,但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良好的教养还是告诉他,待人接物礼貌为重,和许嫣然到底还是有些渊源,不好这么拂她的面子。
所以他犹豫了下,同意了。
这一片郑予安很熟,他带着许嫣然找了一处咖啡馆,进门的时候礼数周全地先开了门,等她进去自己再跟随其后。
他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后走出来一个身影,望着他们进门的背影,咬着嘴唇久久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