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玫瑰》十六萤

44、惊喜

　　“郑总？”

　　两个人齐齐回头，见是一个一身休闲打扮的中年男子，姜渺不认识，郑予安却转过身向他颔首：“何总。”

　　男人走过来和郑予安握手，亲热地说：“真是你啊，嗨，我刚刚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呢，你今天也来看画？”

　　“是啊。”男人好奇的目光不时往姜渺身上打量，郑予安索性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亮出来，笑着说：“和我女朋友一起。”

　　被突然这样介绍给别人，姜渺仓促之间只下意识地对何总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转头却在他腰后拧了一把。

　　他腰间的肌肉硬邦邦的，姜渺只拧了一手衣服，郑予安丝毫没把她这小猫挠人的力度当一回事，转头对她介绍道：“这位是恒星软件的何总，公司以前的合作商。”

　　几人客气招呼了一通，何总跟郑予安聊起了公司业务上的事。他一张口姜渺就知道他一定是个很健谈的人，话题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她也无法参与，只好兴致寥寥地垂目旁听。

　　郑予安嘴上与何总聊得有来有回，却分了半幅心神在姜渺身上，怕她觉得受冷落，手一直在她手上轻缓地摩挲，一会挠挠掌心一会儿捏捏指节，旁若无人地嬉戏一样。

　　姜渺被他闹得有些痒，心里明白她是在照顾自己，却也不想打扰他跟人谈事，在广场上扫了一圈之后，趁他说话的间隙拍拍他的手臂，向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长椅。

　　郑予安朝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松开她的手，看着她走过去像个等待家长来接的小学生一样乖巧地坐着，不自觉弯了嘴角，又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站位，让她成为视线的中心。

　　今天是休息日，广场上聚集了很多带着孩子出来玩的家长，空中不时飘过一些不知哪个方向吹过来的泡泡，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粼光。

　　姜渺的注意力被不远处一个滑滑板的小女孩吸引。她看起来四五岁的年纪，小小一个人拖着长长的滑板，上板的动作并不熟练，但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她的妈妈举着手机在一旁录像，嘴里不停说着“宝贝太棒了”之类的鼓励之词，把小女孩听得笑得像朵盛放的小花，对着镜头不时做些搞怪表情，母女两人都很开心。

　　很温馨的画面，只是看着就好像感受到了那种具象化的幸福，姜渺也不自觉被感染，嘴角露出微笑。

　　小女孩练了一会儿，这次在板上立的时间很长，她的妈妈在身后激动地鼓掌，小女孩显然也很兴奋，却因为难以掌控方向而渐渐有些恐慌，七歪八扭地滑了一会儿，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

　　她摔得地方正好离姜渺不远，姜渺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把她抱起来，一边检查她的身体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摔疼哪里？”

　　目睹了这场变故的郑予安匆匆和何总结束了对话，跑过来问：“怎么了？”

　　小女孩的妈妈也第一时间上前来，蹲在女儿身前神色紧张地查看她身上有没有伤。

　　小女孩膝盖和手肘关节处都带了护具，刚才姜渺也接得及时，她没有受伤，就是有点吓着了，被这么多人关切地看着，眼泪都憋在眼眶里，想哭又不好意思，小脸憋得通红。

　　她的妈妈见女儿身体没事，好笑地把她抱进怀里，对姜渺说：“没事，她就是有点害羞。谢谢你刚刚接住我女儿。”

　　又对怀里的女儿说：“宝宝，快对姐姐说谢谢。”

　　小女孩虽然害羞，但听话地从妈妈怀里起身，眼角还垂着泪呢，奶声奶气地对姜渺说了一声谢谢。

　　姜渺把她眼角的泪抹去，摸摸她的头，说没事。

　　母女二人手拉着手走了，小女孩手上还拖着足有她整个人高的滑板，到底年纪小不记事，很快就步伐轻快地跳着走路，空气里飘着母女的谈笑声。

　　郑予安伸手将蹲在地上的姜渺扶起来，她一直看着那对母女远去的背影，神色怔忪，嘴角虽然还带着笑，那笑却如阴云之下艰难破出的光一样，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阴翳。

　　郑予安看了她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妈妈，是因为什么意外去世的？”

　　姜渺原来说她妈妈是意外去世，他那时所以为的意外，大概就是车祸、疾病一类的不可抗力，可每次看她提到妈妈时的表情，却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就比如现在，她听到这个问题，睫毛猛地颤了颤，像受惊的蝴蝶无助地扇动翅膀。

　　“不管是什么意外……”过了很久，她才缓缓说道，“会发生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这种含糊的说辞显然不能算作一个回答，但姜渺不等郑予安再次发问，便说道：“好了，我饿了，我们去吃你说的那家烤肉吧。”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郑予安往停车场走，脸上带着故作轻松的微笑，可完美表情下的那一丝仓惶却没有逃过郑予安的视线。

　　郑予安的疑惑和忧虑像块石头一样梗在心间，却抿住了唇，将所有的问题都咽了下去。

　　现在的姜渺是个伤痕累累的人，也许妈妈的离开就是她心上最大的一处伤口，追问和探究无异于强行撕裂她尚未愈合的伤疤，让她再次痛不欲生。

　　郑予安不愿让自己的好奇和关心成为伤害她的利器。也许有一天，姜渺对他有了足够的爱和信赖，她会愿意主动对他袒露伤疤，在那之前，他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的爱和等待。

　　姜渺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她惴惴不安，担心内心的禁忌再次被提起，而她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但郑予安没再问过妈妈的事，也许是因为，自从那天看完画展之后，他工作就忙了起来，无暇顾及其他。

　　虽然他每天还是准时下班，但吃完晚饭后还得去书房忙工作，很晚才能休息。

　　与此同时，姜渺的事业也有了新发展。

　　她在社交媒体上每天上传自己的画，原本只是抱着分享的心态，却没想到关注的人逐渐多起来，还有人找她约稿。

　　爱好有了变现渠道，姜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感叹郑予安家莫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尤其旺事业。

　　于是两个人每天吃完晚饭后说一会儿话，就各自处理自己的事情，再见面就是床上。姜渺感叹的事情又多了一样——郑予安果然身体好，精力不减当年，每天这么累了，还有余力闹腾她呢。

　　画完约稿图的最后一笔，已经临近十点，姜渺走出画室时，发现郑予安的书房门缝里仍亮着光。

　　她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端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进来吧。”

　　姜渺敲门时，郑予安便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支着下巴等她进来。

　　他穿着浅色的居家服，头发未经打理地垂在额前，很居家又温和的模样，看见姜渺进来时，弯唇对她笑了一下，眼睛映着台灯的暖光，有种不经意间蛊惑人心的璀璨。

　　认识了很久，姜渺对他不经意流露出的撩动人心的气质还是没什么抵抗力，借着回头关门的动作掩饰了下忽然加快的心跳，转身神情自若地将牛奶放到他的桌上。

　　“谢谢。”

　　郑予安仰头对她笑，凑近了才发现他眼角还是带着一些倦意的。

　　“今天也要忙到很晚吗？”姜渺的手指从他眼角抚过。

　　“还得再忙一会儿。”郑予安的手亲昵地贴着她的腕骨揉捏，感觉她的脉搏像撒娇一样在掌心跳动，“你现在困吗？”

　　“不困。”

　　“那你在这里陪陪我，好吗？”他指指书架旁的沙发。

　　姜渺欣然点头，去书架抽了一本上周末和他一起买回来的画册出来，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起来。

　　郑予安喝完牛奶，继续投入工作中，时不时看她两眼，就感觉深夜伏案的疲倦一扫而空，好像找到了一个无线电源一样。

　　他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姜渺原本不困，但在这种平和的白噪音中逐渐被催眠，身子歪倒在沙发扶手上，浅浅合眼。

　　打盹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刚陷入潮水一样的黑暗，就从苹果坠地一样的失重中猛然惊醒，睁开眼时手里的书恰好落地，被不知何时半跪在她身前的郑予安迅速接住。

　　“你忙完了啊。”姜渺坐起身子，声音有些哑。

　　“嗯。”郑予安把画册放回书架，又蹲回她面前，“困了？去睡觉吧。”

　　姜渺点头，揉揉眼睛正准备站起来，却被郑予安搂住腰抱起来，稳稳地托着她走出书房。

　　姜渺放松身体，双腿盘在他的腰上，手臂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郑予安爱极了她这幅半梦半醒间对他全然依赖的模样，把她放到床上时，不急着起身，在她额头和脸颊上亲了好几口，手在她脑袋上轻抚。

　　姜渺被他闹得有点痒，笑着推他说：“你把我当猫了吗。”

　　“对啊。”他竟然承认了，“如果你不高兴得话，也可以挠我。”

　　说着，他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脖子上，好像真的期待她挠他几下。

　　姜渺不懂他的脑回路，哪有人上赶着求挠的呀。她哭笑不得地把他推开，用被子将头脸一蒙，声音嗡嗡地传出来：“别闹了，快睡觉。”

　　身旁的位置陷进去一点，熟悉的热度贴近身体，姜渺自发地转了个身搂住他，一张脸在被子里捂出红晕，热热地贴在郑予安胸口。

　　“我今天画完约稿图了，对方很满意。”一早说着要睡觉，真上了床她却又精神起来，不舍得这么快进入梦乡一样。

　　郑予安知道是因为最近工作忙，和她说话的时间少了，所以也没有催她合眼，就着她的话接下去：“当然满意，你画的那么好。”

　　“确实画的好，一张图怒赚两百块。”

　　姜渺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点钱，连郑予安手头上这个项目的零头的零头都不够，他却奖励一样在她发顶亲了亲，话里是藏不住的骄傲，“那也很棒，这是你第一次接稿，以后一定比这赚得多的多。”

　　姜渺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映着夜灯柔和的光，里面荡漾着欣赏和笃定，和七年前一样，无一丝虚假和敷衍。

　　这个人从来都比她自己更认可她。

　　姜渺心念一动，忍不住向他凑过去。

　　郑予安以为她是要亲他，闭眼等待的时候，等来的却是落在下巴上的轻微痛意。姜渺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牙齿贴着他的下颌骨厮磨，那点痛意还未放大便被她以舌尖抚慰，氤氲成撩人的痒意。

　　郑予安睁开眼时眼里并不见惊讶，这是小猫表达亲近的方式，他顺从地接受，并以吻回礼，却也只是在她唇瓣上落下比她咬人重不了多少的力度，一触即离，没有深入。

　　这是一个难得的情意缠绵的详和之夜，他不想用情/欲破坏此时的氛围，只想抱着她，和她说说情人间私密的体己话。

　　姜渺感觉到了，在他怀中窝地越发安心，腿也搭上他的腰，问：“你这段时间要忙到什么时候啊？”

　　她已经不是智启的员工，公司业务上的事情不好多问，但她就是觉得郑予安最近这段时间很辛苦，出于对他的关心才会这么问。

　　“快了。”郑予安抱紧她，声音低沉，带着哄她入睡的平缓，“月中就能完成，元旦之前是你生日，到时候我有惊喜要送给你。”

　　“什么惊喜？”姜渺的声音已经沾了一些入睡前的恍惚。

　　“惊喜嘛，当然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你一定会很喜欢。”

　　最后一句踩着梦的尾巴，滑进姜渺的睡梦中。

　　后来姜渺清醒时也曾多次旁敲侧击问过，郑予安却总是露着一抹神秘兮兮的微笑，让她等等。

　　等到生日那天，姜渺就知道他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惊喜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