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废墟上的女孩》黄碧玉

8、去幼儿园

　　姜花被送去上幼儿园，回到家的秦姨在两个小时后接到老师的电话，叫她回去把姜花接回家。
　　沈初程喊住秦姨，要同她一起去。
　　沈老夫人昨天回了云城，离开前同沈初程有一晚长谈。
　　谈话内容之一，是姜花的安排。沈初程要尽快康复，恢复上学，否则姜花将被送进福利院，离开小洋楼。
　　此前，沈初程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近一年没有回到学校。沈老夫人为沈初程请了几位家庭教师，给他最后四个月的时间恢复学习，在九月重新入学时，需得考到第一名，作为留下姜花在小洋楼的条件。
　　于是，在人间四月天最后一周的周一，姜花人生第一次踏进了幼儿园。
　　姜花的年纪至少应该上小学了，但是她对于正常城市生活环境的常识太少，为了让她能有过度，还是决定先上几个月幼儿园。她虽然近十岁但长期营养不良让她个子尤其瘦小，比许多五六岁长得快的孩子高不了多少，这样去幼儿园也不会十分突兀。
　　前一晚，沈初程跟姜花说要去幼儿园，姜花害怕地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沈初程现在对姜花的态度变得温和而包容，很有些做哥哥的样子，他安抚说：“幼儿园很好玩，也有好吃的，下午放学秦姨就去接你回来。”
　　经过离家出走事件，姜花十分黏沈初程，问他：“哥哥去吗？”
　　沈初程安抚她：“我已经去过了，在我小时候。我就在家等你，我在家学习，你去幼儿园，在幼儿园学习，回来了就有南瓜奶油汤可以喝。”
　　入睡前，姜花蜷在榻榻米上，靠在窗边，望着夜空。小小的人儿满心的彷徨不懂诉说。
　　沈初程静静地看着姜花小小的侧脸，想起那天清晨日出里他的笑。他想起小时候去露营，搬开了一块大石头，下面蚁虫四窜，有绿油油的野草满布根系寻找生机。
　　那一刻，他不想再摧毁姜花的希望。
　　他心中已无希望，他突然想要，守护姜花的希望。
　　老头曾说，欲望总是以厌倦收场，但希望总能指引人方向。
　　“姜花，以后，我做你哥哥。”
　　沈初程用平淡地口吻说出自己珍贵的承诺：“我会保护你。”
　　姜花转回脸，光着脚下地爬上床躺在沈初程身边，还是用那把粗哑的嗓子，笑眯眯点头道：“我也保护你，初程哥哥。”

　　幼儿园是别墅区的私人幼儿园，能来这里的小孩家里都属于小城非富即贵的家庭。小朋友们个个生得白白嫩嫩，一言一行都稚气可爱。姜花混入其中，像一只高个儿丑小鸭走进白天鹅群，特别显眼。
　　姜花穿了新衣服，是她自己喜欢的鲜艳的大红色运动套装。小孩子代谢更新快，短短月余，她原本已经由算得上黑变成了接近黄二白的肤色，但在在这要命的大红色衬托下，她又瘦又黑，头发短颜色又浅，像个非洲小孩。
　　好奇的同学晃来晃去打量她，姜花无知无觉，她对人群有恐惧，对一群小孩的恐惧更甚，在二十来个小朋友中间，她整个人像竖着毛的猫一样警惕，一双眼咕噜噜转着打量着周围。
　　教室角落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在玩积木，积木五颜六色，搭成好看的城堡，吸引了姜花过去，蹲在旁边欣赏。
　　突然，一条腿踢踏了城堡，积木散落一地。
　　姜花遇到过更多的掠夺，所以更无法忍受掠夺和破坏。
　　堆积木的小男孩见怪不怪，睫毛闪一闪，只是低头收回积木再重来。
　　姜花却抓起一块积木蹭地跳起来，推一把比她个子大很多、也比班级其它小同学个子都要高一些的男孩子，用力将积木扔上他讨人厌的得意笑脸。
　　高个小男孩还没在班级遇到过敢还手的同学，被摔得一愣，回过神来逼近姜花，两个人就这么打斗起来。老师迅速赶来，将他们拉开，分别批评教育。
　　这是第一架。
　　第二架，是做游戏，高个男孩故意揪女同学辫子，女同学痛得大哭却不知道还手，姜花冲上去保护女同学。
　　第三架，是分营养点心，高个男孩几口吃完了自己的，抢了一块姜花的，护食的姜花发着狠揍了他。
　　高个男孩被揍得爆哭。幼儿园里，一个孩子大哭，就很容易引起其它孩子跟着哭。一时间，整个班级鬼哭狼嚎，两个老师忙得不可开交。
　　秦姨推着沈初程进园长办公室时，姜花还握着拳头恶狠狠地盯着高个小男孩。高个小男孩被姜花吓得缩在妈妈怀里，不停抽噎。
　　男孩妈妈大声地质问园长：“你们什么时候连这种小孩都收了？说好的高端私人幼儿园，你们都不筛选生源吗？什么猫儿狗儿都能来这里，我儿子的基本安全都不能保障，我一学期花十万是为什么！让她退学！必须退学！她不走，我儿子就走！”
　　说完狠狠瞪一眼姜花。谁知姜花丝毫不杵，龇牙咧嘴瞪回去。
　　“天哪，这是哪家的野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我儿子绝不能和她做同学！”女人大喊道。
　　沈初程看了一眼姜花，除了衣服有点乱之外，面上没什么伤。姜花个子小，但力气大，跟她打过架的沈初程深有体会。尤其是那小拳头，砸起人来又实又重，是十分痛的。
　　“那你把你儿子带走吧，明天不要来了。”
　　沈初程说。
　　“哥哥！秦姨！”
　　姜花跳下凳子向沈初程扑过去。她打了几架，运动量超标，汗出了几身，现在都馊了。沈初程脸侧到一边，屏息，推开姜花让她站好。
　　“站好，退两步。”
　　“哦！”
　　这嫌弃明晃晃，但姜花听话照做，笑眯眯地冲沈初程和秦姨笑。
　　园长认识沈初程，他的幼儿园也是在这里念的，走过去微微弯腰，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呀，初程。”
　　沈初程懒懒地回应：“嗯，赵园长。”
　　男孩妈妈见他们似乎认识，心急道：“原来是园长熟人啊，难怪这么嚣张！赵园长，今天这事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们就不在这里念了！”
　　“那你们走吧！”沈初程挪开轮椅，让出门口。
　　男孩妈妈十分没有面子，皱眉道：“你这小孩有什么资格让我走！”
　　赵园长拉住男孩妈妈，为难道：“佳森妈妈，他还真有资格……幼儿园，是他家的……”
　　……
　　“别墅区也是我家建的。”沈初程用说天气很好的预期这样么讲。
　　当年，沈棋正看重在这一片建小洋楼，顺便看中了这附近的环境资源，十分适合做高端别墅，便一起买了下来做别墅项目。十来年过去，这里是小城出名的富人区。
　　这家幼儿园是别墅群的配套幼儿园，以一线城市国际幼儿园为标准，是小城最高规格的私人幼儿园，学费贵，学位却供不应求，当初要进来，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的。
　　男孩妈妈一时间憋得脸都红了。男孩还在哭，她怕打两下男孩，道：“哭哭哭！惹祸了还哭，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沈初程问姜花：“你为什么打他？”
　　姜花问：“哪一次？”
　　好家伙，难怪要叫家长，这么俩小时，打了几架了。
　　“都说说。”
　　“他推了别人建好的房子，扯人家的辫子，抢我的东西吃！”
　　姜花掰着手指一一讲出来，最后一句讲得咬牙切齿。
　　讲完，办公室静了一瞬。
　　大人们心里都有同一个想法：确实，这打挨得不冤。
　　男孩子也不哭了，只是把脸埋在妈妈怀里。
　　女人见状准备蒙混过关，沈初程却不干。
　　“让你儿子道歉。”
　　女人面色挣扎，但，她还想让孩子在这里待下去，便把男孩推出去：“儿子，谁让你欠，快道歉！不然回家我揍你！”
　　男孩不情不愿道歉，又被姜花吓得缩回妈妈身边。
　　“赵园长，我们今天先把姜花带回家也教育一下，明天再来。”秦姨这么说，赵园长当然满口答应。

　　听到回家，姜花开心极了，一路用那把破锣嗓子抬高音调跟沈初程和秦姨分享今日短暂的幼儿园之旅。
　　快到门口时，有两个小朋友跑上来叫她。
　　“姜花！姜花！”
　　是堆积木的小男孩和被揪辫子的小女孩。
　　小女孩递给姜花一小盒糕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娇声娇气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松糕，送给你。我叫陈满，满满都是爱的满，我，我喜欢你，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
　　陈满语气奶奶的，长得像橱窗里的洋娃娃，姜花实在太喜欢她了。而且这是第一个说要和她做好朋友的人，即使她还不太明白好朋友是什么，但直觉是好东西！
　　“好啊！”姜花点着头笑，陈满跟着一起嘻嘻笑。
　　陈满把男孩推过来说：“罗一杰，你不是有礼物要送给姜花吗？”
　　男孩从裤子兜里摸出一块积木，是城堡的天蓝色屋顶部分，他比陈满还害羞，小小声道：“送给你。你，你好厉害……何佳森总是捣乱，但是我打不赢他……”
　　姜花收下积木，被夸奖也不好意思，说：“下次我还打他！”
　　沈初程和秦姨……
　　“好了，我们先回家了。”秦姨拉着姜花说。
　　陈满紧张问：“你明天还来吗？”
　　姜花也不知道，她看向沈初程：“我还来吗？”
　　沈初程点头。哼，这小丑东西，还挺受欢迎！
　　姜花便笑着答：“还来！”
　　陈满和罗一杰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姜花，一齐道：“明天见！”
　　姜花中气十足道：“明天见！”自学成才加一句：“好朋友！”
　　上了车，姜花冲沈初程炫耀：“我有两个好朋友！”
　　沈初程说：“一般来说，小朋友在学校打架了，回家是不给饭吃的，对吧，秦姨？”
　　秦姨偷笑不说话。
　　姜花紧张极了，不给饭吃可真要命了，她用头去顶沈初程，像小牛磨牛角。
　　“初程哥哥，我明天不打架了！”
　　“初程哥哥，你最好了！”
　　“初程哥哥，你是姜花的好好好好好好好朋友！”
　　不会用比较级和最高级的姜花，只会用叠加的字来表达程度。
　　沈初程满意了，说：“那准你吃一碗饭吧。”
　　一碗根本不饱啊……
　　“初程哥哥，初程哥哥，再加一碗嘛，再加一碗，我就不喝牛奶了……留着明天早上喝……”
　　沈初程不理她，拿了掌上游戏机玩游戏，姜花看不懂，但是配合着音乐声无师自通地拍马屁：“哥哥，哇，你好厉害！哇，这个太厉害了！”
　　秦姨看着沈初程故意抿起来的嘴角，一边感叹他小小年纪已经极有气场，一边庆幸当初老夫人留下姜花的决定。
　　苦难经不起比较，但当我们对别人的苦难心有戚戚且有心想要做点什么时，离走出自己的苦难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