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废墟上的女孩》黄碧玉

9、是女孩子

　　接了姜花回家正是午餐时间，秦姨告诉乔姨：“今天不做午餐，我们都不吃。”
　　姜花反驳：“我吃的！”
　　沈初程看看秦姨，知道是想教育姜花，那么作为惩罚不吃午餐，大家都不吃是最好的。
　　姜花想到午餐没着落，本来不饿的肚子好像已经提前开始被饥饿折磨，她很生气。
　　“我要吃饭！”姜花像一只小牛，紧紧攥着拳头，眼睛瞪得像铜铃，鼻子呼呼喘着气。
　　秦姨说：“你打架，做错了事，所以惩罚你不吃饭。而且，我，初程，乔姨，都陪着你不吃饭。”
　　姜花不理解：“打架没错！把坏小孩打跑，就不会被欺负！”
　　沈初程问姜花：“打架就没饭吃，不打架就有饭吃，你选哪个？”
　　“有饭吃……”
　　“那就是不打架，对不对？”
　　姜花似懂非懂地点头。
　　沈初程手里翻着《资本论》，想起他打架的时候，老头告诉他的，真正厉害的人，是不用拳头去制服他人的。
　　沈棋正轻松在耶鲁一路念到博士，邱婕对艺术有极高的天分，成为这样两个人的孩子，不知幸与不幸，沈初程从小领悟力极高、记忆力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但是。
　　他停下手中翻动的书页，他恨他记忆力太好。那时候，老头教育他的表情，说话的语气，拥抱的体温，他都记忆犹新。
　　姜花十分会察言观色，见到沈初程难看的脸色，嚅声道：“我不吃饭了，我也不打架了……那，那我明天有饭吃吗？”
　　秦姨招手让姜花过去，拉着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力打了几下她的屁股。
　　沈初程张嘴想阻止，想一想，又作罢。
　　整个过程姜花都是懵的，被打完了，站起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揍了。她握紧拳头，下意识想还回去，但是秦姨生气的脸让她迟疑。
　　秦姨蹲下来，看着姜花的眼睛说：“姜花，这里不是村里，打架换不来吃的，也换不来尊重。你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成为有力量的大人，到时候，不用打架，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明白吗？”
　　姜花不太明白，但是点头。
　　“而且，你一个女孩子，不能动不动就打架。还是跟男孩儿打架，你会受伤的！”
　　姜花辩驳：“没有！他打不赢我！”
　　砰一声，沈初程的书重重掉到地上，打断谈话，惹来秦姨和姜花的视线。
　　沈初程不可思议地看着姜花：“你，你是女孩子？”
　　姜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望向秦姨。
　　秦姨把书捡起来，好笑地对初程讲：“对啊，姜花是妹妹，是女孩子。”
　　沈初程再次打量一番姜花，又想起来她和自己在医院打架的样子，她眼神狠，下手黑，真就看不出来一点儿女孩儿样子，和他的那些女同学一点儿都不一样。
　　但好像也不是一点儿没有痕迹。
　　仔细看，除了皮肤黑，头发短，瘦，姜花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很精致。
　　原来如此，一个弟弟叫姜花很奇怪，一个妹妹叫姜花就很正常了。
　　姜花不关心男孩女孩的问题，只关心：“我晚上有饭吃吗？明天呢？”
　　沈初程问：“你明天去不去幼儿园？还打不打架？”
　　姜花想一想，凭直觉回答：“去，不打架。”
　　秦姨笑着说：“这就对了。晚上做香菇鸡。”
　　姜花瞬间开心得跳起来。
　　秦姨走开，姜花悄咪咪问沈初程：“哥哥，学习，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打架？”
　　沈初程的腿已经拆了，可以慢慢开始走路，只是还有点不太能使力，而且他最近坐惯了轮椅，便一直还坐着。他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游廊下，他的个子也才高过姜花一个头多一点，他把手掌放到姜花眼前，遮住她的视线。
　　“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哥哥的手。”
　　沈初程把手拿来，指一指院子里：“现在呢？”
　　姜花扒着游廊旁边的镂空石栏回答：“院子！秋千，池塘，门。那边还有房子，啊，还有天空。”
　　沈初程说：“以前，你在村子里，就好像我刚刚用手遮住你的眼睛，你只能看见村子，看不到其他。如果你好好学习，就好像你推开了遮住眼睛的手，你会看到很多你以前看不到的东西，还会学会许多你以前不知道的知识。”
　　姜花想，原来是这样。以前我以为村子已经很大了，可是从村子离开了，才发现村子外面还有很多东西。很多好吃的，很多房子，很多人，很多车。
　　“那个，知识是什么啊？”
　　沈初程想一想，道：“知识就是，知道不用拳头打架的办法。知识就是，你自己就能够吃饱饭。知识就是，你不会再怕被人欺负。如果总是用拳头打架，你自己手会痛，还有很多你打不过的人。因为，小孩子打不过大人，女人打不过男人。遇到打不过的人该怎么办？如果你有知识，你就会知道了。”
　　姜花两眼放光，拉着沈初程往房间走：“哥哥，我要学习知识！”
　　这天下午，沈初程在姜花的陪伴下回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翻出了小时候的图书插画绘本。
　　开始的时候，姜花还拉着沈初程问东问西，等她开始看绘本了，完全被色彩丰富的绘本所吸引，整个人沉浸在绘本的世界。
　　沈初程发现，姜花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许多话说一次她就记得，许多不理解的事情解释一次她就明白，如果不是环境的封闭，她应该是一个十分聪慧机灵的小女孩。
　　午后，秦姨说是不给吃饭，毕竟担心饿坏孩子，煲了些八宝粥。姜花开始治牙，慢慢在控制给她吃甜食，所以有甜味的八宝粥是姜花的近期最爱。而沈初程，依然对食物没有很大兴趣，但姜花多吃的，他也会多吃两口。
　　一楼找了一圈不见人，试探着去二楼，轻轻推开沈初程的房间，秦姨有些眼眶湿润。
　　阳光明媚，红蓝黄绿的满洲窗为房间蒙上温暖的色彩，春风轻轻柔柔地掀起地上摊开的书页，两个孩子坐在一面书墙下凌乱的书堆里，沉浸在阅读中。
　　曾经惊惧的孩子眼睛里满是迫切的求知欲，曾经绝望的孩子脸上流淌着清浅的笑意。

　　再到幼儿园的姜花，穿上了和大家一样的园服，秦姨把大号制服洗了烘干还有一股花香味儿。
　　姜花一战成名，没有小朋友敢招惹她，但除了陈满和罗一杰之外，其它的小朋友都因为她前一天的表现而感到害怕，不敢亲近她。
　　姜花的好奇心是最棒的指引，她有任何的不明白，会马上问陈满和罗一杰，他们也不明白的就问老师，或者回家问沈初程。
　　打架之后，她心里隐隐约约知道，只要自己拥有力量，人群没有什么可怕，欺压可以反击，就不会被欺负。
　　姜花成长迅速，任何的活动她都积极参与，不论是游戏还是体育运动，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带着陈满和罗一杰成为了班级里积极的显眼包。
　　姜花没有任何丢脸和害羞的概念，对于她而言，吃饱饭且能一直吃饱饭是最重要的事情。沈初程那几句关于学习的解释深深扎根在她的脑海，她像一块被丢在水里的海绵，饥渴地吸收着她能吸收的水分。她想象自己变大变强，能够凭自己的力量找到妈妈。
　　在姜花来之前，陈满和罗一杰是班上十分不起眼的两个小孩，陈满娇气爱哭，罗一杰沉默不合群。但姜花来之后，她干什么都会拉着陈满和罗一杰。
　　老师问，谁要上台来展示一下昨天学的舞蹈呀？
　　姜花拉着陈满举手：“老师，我们来！”说完就往台上去。
　　陈满害怕被同学笑，眼里包着眼泪说：“花花，我跳不好……我不跳……”
　　姜花握着陈满的手说：“你跳得特别好，真的，小满，你跳舞的时候就像仙女！”
　　陈满还是摇头。
　　姜花便说：“那我先去跳，他们肯定会笑我，但是没关系的。”
　　在老师播放的欢快音乐中，姜花手舞足蹈但笑容满面地跳完一只舞。她记忆力不错，动作都记得，但是手脚十分不停使唤，动作全部变形。果然，一群同学都在笑她，但是在哄笑声中她还欢快地故意做滑稽的动作去逗陈满和罗一杰笑，慢慢地，哄笑变成了哈哈大笑，连老师都被姜花搞笑的舞蹈逗得笑出眼泪。
　　舞蹈结束，老师给姜花贴上两朵表扬的小红花：“姜花同学特别勇敢，而且给大家带来了快乐，老师要送两朵花给姜花，一朵是勇敢之花，一朵是快乐之花。”
　　姜花开心地收下老师送的花，转身把勇敢之花送给陈满。陈满发现，原来被人笑一点也不可怕，于是她勇敢地做了第二个表演的人。
　　陈满上过专业的芭蕾课，但是因为她怕疼，父母也娇惯，没有坚持下来。但是没有一滴汗和泪会白流，有了姜花打底，陈满的舞蹈节奏很准，动作流畅优美，像一只翩翩小蝴蝶，获得了满堂的掌声。
　　陈满红着脸，也获得两朵小红花，一朵是舞蹈之花，一朵也是勇敢之花。因为这是第一次，陈满主动上台表演。
　　陈满将自己的勇敢之花送给姜花，两个小女孩无私地分享快乐，快乐变成了双倍。
　　陈满的改变激励了罗一杰，在户外游戏时，他第一次主动举手跟姜花搭档，他发现自己原来跑得很快，力气也很大，他和姜花的成绩远远比其它组好。罗一杰也带着运动之花回了家。
　　陈满和罗一杰的父母都发现了孩子的变化，从前不喜欢去幼儿园，早上不起床，起床了还磨蹭，放学回来也没精神。最近突然不用叫就会自己起床，每天开开心心上学，叽叽喳喳带着小红花回家，连晚饭都多吃一碗。
　　陈满妈妈问她：“宝贝，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陈满开心地答：“我有一个好朋友，不，两个。不过姜花是最好的朋友，她超级厉害！”
　　罗一杰爸爸问他：“儿子，怎么又愿意上幼儿园了？”
　　罗一杰想想回答：“幼儿园有好朋友。”
　　于是，两家父母都知道孩子交到了好朋友，常常会给孩子带一些点心和糖果到幼儿园，还叫自家孩子邀请好朋友来家里玩。
　　赤子之心的姜花无心插柳，却收获了两个最赤诚勇敢的朋友，后来，她的一生都因此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