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本生》雪满西楼

16、跪拜

　　海螺发出的声音并非是凡尘之人所能听到的，伴随螺音，渐渐地便有海水震颤起来。

　　旁人听不见，却也感知到了一些莫名的变化，纷纷对望了起来。

　　不知不觉，希华的竹筏再也没有向前移动，而是静止在海面上，只有竹筏四周荡起圈圈涟漪。一些阴影一般的东西渐渐围拢到竹筏底。

　　却有岸边人惊讶的呼喊了起来，“海神……海神的使者，是海神的使者啊。”

　　他们所说的海神使者，就是那些怪鱼。那些怪鱼急迫地从水底探出头来，却不像是在索求食物，倒像是在朝拜，夕阳下，它们的身躯显出一种流线的美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海神的使者”居然是这么美丽，因为海神使者一般出没在夜晚以及使者不希望被窥探的缘故，很少有人能看见它们的真容，大多数时候，人们只能在一片朦胧中看见水下盘旋扭曲的黑影。

　　此时此刻，夕阳之下，它们却缓缓的上浮，围着竹筏拢成一圈。

　　它们的额头处微微凸起，颜色呈现出一种清透的琉璃色，鱼鳍细而长，是淡青色的，流线的身躯到最后才归于无，龙蛇般夭矫的美丽。

　　更引人瞩目的却是它们的眼睛，妖冶剔透的红，宛若一粒朱砂。

　　怪不得……有人会把它们说成是海神的使者，也怪不得有人会将它们归为龙属。

　　希华也很喜欢他们红色的眼睛，她居然从里面看出了温驯与依恋，于是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将手指搭在竹筏的边缘，白的手，翠的竹，是如此相得益彰，便有一条鱼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用凸起处轻轻蹭了蹭希华的手。

　　她坐在竹筏上，却像是流亡的君主，围拢在她身边的，俨然是君主最忠实的守卫。多么静谧美好的场景，少女，夕阳，竹筏，鱼群……

　　下一秒，却有更庞大的东西从海底直直的跃出，几乎掀起巨浪，少女的竹筏却依旧的稳的，她周围的鱼群已经调转自己的头，对外露出自己细密的牙齿，是震慑，是守护。

　　狗头少年感觉自己脖颈上的玉蝉又烫了起来，于是他伸手捏了捏它，好了，这个场面确实有些让人震惊，但你也没必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烫我吧。

　　即使，心弥泥鱼从来都不可驯服，据研究来看，它们也并不具备什么神智。

　　他看向围拢在一起齐心协力的心弥泥鱼，又看了看那条刚刚对外呲过牙就闭上嘴重新去蹭希华手指的鱼，心想琅琊洞天的人这么多年都在研究妖物，不知道研究出了什么。

　　那个庞然大物却已经跃出了水面，居然是一只……白色的大蟾蜍，如玉般光滑，脖颈上戴着盆般大小铜钱串起来的项链，青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微微的光泽。

　　它看着那些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鱼儿，一僵，眼神又闪过人性化的疑惑，随即盯着希华手中拿着的金色海螺 。

　　岸边的人：“……”

　　“海，海神？”众人惊恐又崇敬的跪了下来，最惊恐者，当属乡长。

　　希华却看见它催促的温和的眼神，没有犹豫便站了起来，白色蟾蜍也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希华坐在它的背上。

　　围拢在希华身上的鱼群骚动了起来，却没有任何拦阻动作，最终在希华的挥手中慢慢沉到了水底。

　　白色蟾蜍微微一摆头，便有一道淡色的灵罩升起，将希华笼罩在这里，一个猛扎，便扎到海水中。

　　拼命磕头跪拜的众人：“……咩？”

　　燕无歇注视希华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她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危险。

　　这时，他却看见一条心弥泥鱼悄悄在浅滩处窥探，这种鱼一向群居，它又何故离群。

　　他跨步走到那条鱼的面前，沉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那条鱼愣了一下，摇了摇自己的尾巴，便将自己的头贴到燕无歇的指腹。

　　胖乡长此时也看见了这一幕，颤抖着声音过来了，“这可是海神使者啊，怎能如此不敬，我要把它供奉到神庙，让众人都来瞻仰，我们的神女真的是海神的新娘啊，连海神之侍也对其毕恭毕敬……”

　　这样说着，他便挤开燕无歇，他对这个奇怪的少年很是讨厌，却碍于惧怕不敢做什么，也就只敢挤一挤他了。

　　随即，伸出肥厚的手掌，欲要把这条鱼掬到自己的手中，不曾想鱼居然瞬间改换自己温驯的面容，变得暴虐起来，一下子便咬掉了他一根小指头，随即又把小指唾了出来。

　　它飞速的游回海底。
　　只留胖乡长缓慢而扭曲的捂住自己的小指头哀叫了起来。

　　这时，菡萏却靠近了燕无歇，她的妆容已经花掉了，红一块粉一块的沾在她的脸颊上，她胡乱拿袖子抹了抹道：“……你都不关心她么，她就这样下了海？”

　　“你什么也没看出来么。”

　　燕无歇看向平静的、铁一样的海面，淡淡道：“我和她，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啊。就算她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菡萏愣了愣，“可我见过你们的相处，你们看上去像是亲密无间。”

　　燕无歇哦了一声，“说明我们两个都是自来熟啊。”

　　这就让人没办法回应了。

　　然后她听见他幽幽的声音，“下水的时候动作何等利落，连一眼都不曾看过我。真是……意料之中的很有好奇心。”

　　本来根本没想着能召唤出“海神”，而是装神弄鬼把胖乡长和他的跟班扔到海里，不曾想“海神”居然真的出现了，这下子，她便骑着白蟾蜍下了海，不知心里会多……高兴？

　　她一向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他总觉得希华应该是高兴的，其实，她是一个很有好奇心的人，虽然表现的并不是很明显。

　　海面下不知是何种情况，岸边却人声鼎沸了起来，有人闹着要回家，有人不住地往海底探头，有人抱着自己的手指哀嚎，有人躺在地上面容闲适像是陷入甜梦，有人手忙脚乱要为别人止血，有人浑水摸鱼偷东西。

　　有人靠近菡萏，道：“小花，既然你不是海神新娘了，就跟娘回家吧。”

　　菡萏转身，看见那个一夕之间好像苍老了几倍的妇人，手里牵着她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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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蓝色的水泡将希华整个人都裹在了里面，希华伸出手戳了戳，感觉像是触摸到了一层冰凉的膜。

　　她的手牢牢地牵着白色蟾蜍脖颈上的项链，像是牵着缰绳，手不可避免接触到它玉白色的背，滑腻腻的，像玉一样，这就是海神么。

　　如果海神是这个样子倒也不能接受。

　　很快就来到了海底，她看见鱼群在自己身边闪过，看见珊瑚丛，看见纠缠的柔软的水草在海底蛇一般起舞。

　　然后她看见了一座宫殿。
　　琉璃为顶，水晶为宫，殿宇峥嵘，仪卫森列。仔细看那守卫，便见他们都是半化形的妖兵，有的拖着一双钳子，有的拖着一条尾巴，看见白蟾蜍，便纷纷站直了自己的身体，大声道：“司空大人好，司空大人辛苦。”

　　欸，不是海神？
　　穿过一道柔柔的帘幕，希华便发现自己身上的屏障消失无踪，屏障虽然消失了，呼吸却很通畅，她便从白蟾蜍的背上跳了下来。此时，白蟾蜍的身形也开始缩水，最终缩成一个小磨盘那么大，高度将将至希华小腿。

　　他昂着头道：“……这些日子，你好像矮了，为什么你从来不吹金螺，害的我不能找你玩。”
　　话语间居然带着熟悉。

　　希华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原来，它将自己认作好多年前的那个少女，于是它才一句话都不问的让自己骑上他的脖颈，又把自己带到水晶宫，第一句话带着抱怨，第二句话时语气又转变的有些委屈。

　　其实希华有好多话想问。
　　既然，那只金螺真的是你给她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了。
　　那个少女早就葬身于大海之中，死的时候还希望自己的母亲可以快乐的再嫁，快乐的忘记她。

　　多年以后，她用金螺召唤出她的玩伴。她的玩伴并不太有时间的观念，十年在它的眼里大概像是过去了几十天，它还是个脸盲，认不出人族少女与人族少女的区别。

　　“你要找的那个人，大概也许一定已经死了。”
　　“你们这里，接受过人族的新娘么。”

　　其实希华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恐怕是没有的。

　　这里是这么深这么深的海底，那些新娘若没有这里的妖来接引，以孱弱之身，喜服之重，如何能到这里，更何况四周水域危险。

　　白蟾蜍像是懵了一下，随即看向希华，努力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这样，好像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如果是她的话，她应该已经变成……老婆婆了。”

　　“不过，你说什么新娘，你怎么也和她一样说这种奇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