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倒塌之后》寻找脑子

4、圣杯六（三）

　　——前排提醒：本章cp：AIx人类，BG有。

　　庄园中陷入了寂静。

　　爱丽丝在光屏上点了几下，对众人道：“现在所有人待在这里，庄园的安保系统已经给治安署发了求助信息，治安署的人一会儿就能来，请大家不要担心。另外，我刚刚已经通知庄园的人类安保人员过来。他们的伊甸园芯片是上一代芯片，更加难以入侵。大家可以放心。”

　　这时候小伏洛金斯才走到爱丽丝身边，伸出手抓着她的胳膊，似乎实在安慰他。爱丽丝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走到舞池旁边的小圆桌旁坐下。小伏洛金斯跟在她身后，坐在了她对面。见爱丽丝如此镇定，在场的所有人都安下心来，纷纷在舞池旁边供人休息的小圆桌旁落座。

　　靖轩发现，自从警报响起之后，伏洛金斯家族的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戒备和嫌弃。他很委屈，跟着W先生坐到圆桌旁，低声问W先生：“先生，他们为什么讨厌我？”

　　W先生伸手抚摸靖轩的脑袋：“没事，你和那些杀人的机器不一样。你没查到吗？”

　　“查到什么？”靖轩一点儿也不明白。

　　W先生叹了口气，示意靖轩把椅子挪到自己身边。两个人的椅子毫无保留地贴在一起，靖轩好奇地看着W先生。W先生贴着他的耳边说道：“四十二年前，北地城中发生了NI（新信息）时代的第一件审判AI的案件。”

　　靖轩很惊讶。他认为这种划时代的案件是不可能查不到的，于是低低惊呼：“这怎么可能不被我查到？”

　　W先生也摇头：“不知道。你是在到了北地之后查的？”

　　靖轩点点头：“虽然来之前就听说这里不是很欢迎像我一样的高仿真AI，但是我是在到了北地城之后才感受到这种‘不欢迎’的程度......所以我是到这里之后才查的。”靖轩低垂着头，似乎在为自己没有未雨绸缪而感到抱歉。

　　W先生伸手揽住靖轩的肩膀，安慰道：“你来到北地城之后，连接的就是北地城的服务器了吧？那么应该是北地城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靖轩点点头，听W先生继续道：“那个案子的细节，过去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涉及到一个家教用AI恶意引导青少年，对那个AI进行审判。”

　　“那个AI最后怎么样了？”靖轩关切地问。

　　“那个AI......”W先生看了一眼靖轩：“最后被销毁了。”

　　“啊，”靖轩有些惋惜，即使是在NI时代，和他相似的高仿真AI也很少，因此他本来以为能遇到一个四十年前的前辈，没想到他幻想中的知音在四十二年前就被销毁了。

　　W先生观察着他的反应：“你不会为那个AI的死感到悲伤吗？”

　　靖轩无所谓地摇摇头：“不会。我们AI每天都会在程序中设定一个目标，只要目标完成了，那么今天就没有浪费。我想，既然这个前辈能在四十二年前让人类感觉到威胁，那么他一定是个优秀的AI，优秀的AI不会低效率地完成目标。在他死前，他一定已经完成了自己生前的最后一个目标，没什么可悲伤的。”

　　W先生默默地看着靖轩。靖轩觉得奇怪，伸手在W先生眼前晃了晃，又用自己的手去拉W先生的手：“先生，你怎么了？奇怪，你的手也不冷啊......”

　　W先生抓住靖轩的手，郑重道：“没事，一会儿你尽量少说话，我来说就好了。”

　　靖轩点头。他不会违抗W先生的任何命令。

　　众人在圆桌旁坐下没多久，果然如爱丽丝所说，庄园的人类安保和治安署的人前后脚来到了庄园中。靖轩在看见庄园的人类安保时，差点原地站起来，被W先生死死地按住了。靖轩担忧地看着W先生：“先生！他是......”

　　W先生看着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靖轩只好暗暗上前一步挡住W先生，目光死死地盯着进来的人类安保。

　　在靖轩的瞳仁里，对于人类安保有一个警告菜单：“警告！检测到该生物身上具有较强浓度核辐射，浓度范围已超过第一安全标准，检测，是否达到第二安全标准，未达到。建议不要与该生物在十米以内相处超过三小时，否则有不可预测的风险。”

　　靖轩拦着W先生，不让他靠近那个人类安保。W先生有些无奈，很显然现在大厅内的人无法确定谁是凶手，虽然W先生和靖轩不是凶手，但是作为外来者，靖轩又是一个高仿真AI，他们相当容易被怀疑。

　　见W先生要往人类安保的身后去，靖轩有些着急：“先生！”

　　W先生抢过他的话头：“没事，他的皮下已经植入了辐射阻拦衣，暂时不会有问题。”

　　靖轩又仔细看了看人类安保，才发现这人的动作有些缓慢，并且皮肤发青，应该确实如W先生所说，这才跟着W先生一起走到了人类安保身后。

　　核洪暴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甚至也很可能是绝后的超大规模核战争。参战的双方都使用了大量的核武器与核动力机械，而出于消灭敌人的目的，双方对于核武器的使用和核泄漏的控制都毫无顾忌。因此即使在现在，地球上仍然残留着一定强度的核辐射。联盟政府旗下的所有城市，外面都有一层核辐射防护罩。这也是联盟政府能够取得最后胜利的关键之一。

　　而一旦离开城市，民用和军用的载具中都装备有核辐射隔离仪，隔离仪也有小型的，可以单人携带。

　　也正是如此，联盟政府中的大多数人相信，离开联盟政府的庇佑范围，地球上的其他区域，不可能还有正常人类生存。

　　但是意外总是会发生。在人类挣扎于自己制造的核浩劫中，有的人类，从演化学上来说，已经逐渐演化出了能够适应高辐射环境的性状——或者说，有些人类在高辐射环境下基因突变，表现出了一些，传统人类社会学语境下不能被接受的“变异性状”。

　　比如庄园中的人类安保。如果让战前的人类在这群人中选择一个最不可能是人类的人，这个人应该是得票第一的。

　　此人身高两米有余，据靖轩测算，具体有223厘米。身躯壮硕，感觉可以和一头健壮的小牛犊打一架，胜算应该是十成十，甚至还能和小牛犊的父亲老黄牛接着打，胜算应该不会低于百分之七十。因为实在太高，面部有一些畸变，五官显得不太协调。不过他的下半张脸带了个有獠牙的面具，应该是出于美观考虑。

　　只要靖轩看向他，靖轩的眼睛里就会不断闪烁这个人的核辐射估计值面板。靖轩看着“未达到第二安全标准”的字样，稍微放下心来——这意味着和此人即使在同一空间相处超过三小时，基因突变的概率也不会超过3%。

　　靖轩还是下意识地把W先生护在身后，自己挡在W先生前面。W先生觉得有些好笑，低声道：“你这小身板，那人一巴掌就把你扇到地上了，有什么用？”

　　靖轩转头，几乎是红着眼睛：“趁我被扇，先生赶紧跑。我能起到阻挡他一秒的作用！”

　　W先生几乎要笑出声来，考虑到场合，他硬生生地憋住了笑：“放心吧，既然能被伏洛金斯庄园雇佣，他应当性情是温顺的。你不用担心。”

　　人类基因异变之后，出现的一大问题就是，虽然很多人类在不丧失理智的同时获得了更加强健有力的身体，或者更加聪慧的头脑，但更多的人类在丧失理智的同时，获得了一副怪物般的身躯。为此，人类医学界绞尽脑汁，曾经也发明了许多能和冰锥疗法媲美的治疗方案。不过现在，随着城市保护罩的建立和核辐射隔离技术的发展，这些治疗方案逐渐都丧失的市场，人类医学界对于偶尔发现的基因突变的人类，已经偏向于采取保守方案治疗。

　　靖轩不信任地看着那个人类安保，还是坚持把W先生拦在自己身后。W先生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治安署的人也在人类安保到达之后到了。靖轩看着其他人纷纷争先恐后地往人类安保身后躲、尽量远离刚才还在给他们端来香槟和点心的机械女仆，不由得有些生气。治安署的人一到，见现场已经有人类安保在，也都表示理解，于是身着骑士板甲模样制服的治安署署长先和爱丽丝交谈，要来了伏洛金斯庄园的安保系统密钥，开始派技术人员查看案发时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场的人类的嫌疑无法排除。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起案件不是有人故意篡改了安保系统的相关指令，导致机械女仆突然伤人。不过排查安保系统是否被篡改过需要时间，于是治安署的人就只能先从询问在场的人入手，看是否有人有可能篡改系统利用机械女仆杀人。

　　治安署署长一方面让人去排查安保系统，另一方面让人去“捕捉”庄园内所有的机械仆人——在安保系统暂时被人工接管之后，机械仆人们都处于断电状态，理论上他们应该呆若木鸡地停留在断电时所在的位置，靖轩实在不知道这为什么要叫“捕捉”；剩下的人跟着署长，在这个大厅中就地接受询问。

　　靖轩看着治安署的人伸出右脚，用脚尖在大厅的地面上划出一个刚好能够容纳两个人站立的圆，于是便从地面上升起一道道两米高的黑色光幕，隔绝了内外的声音和视线。靖轩这才觉得他们那奇怪的板甲造型有些用处，他正要回头和W先生说话，结果刚一回头就看到自己和W先生之间正长出一道黑色光幕。W先生向他安抚性地笑了一下，二人的视线被黑色光幕彻底阻断。

　　靖轩有些气闷，转头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板甲骑士。板甲骑士点开一个光屏，打开录音系统，对他说：“好的，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今天发生的事吧。”板甲骑士看着靖轩，突然道：“你是高仿真AI？不是人类？”

　　靖轩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礼貌：“是的。”

　　板甲骑士默默地在光屏上调高了审查强度。靖轩有些忍不住了：“你们这是区别对待高仿真AI和人类，是对AI权利的严重侵犯！”

　　板甲的眼罩使得里面的人只能露出两只眼睛。靖轩看到他也翻了个白眼，公事公办道：“抱歉，北地城没有签署《联盟政府第138号条令》，并不承认北地城内的一切高仿真AI权利。入乡随俗，而且今天的案件到目前为止，还不能排除是低等AI自我意识觉醒之后故意杀害人类，或者是高仿真AI篡改系统引导低等AI杀人的可能性，还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靖轩无话可说，他愤怒地想，自己回去之后就把辩论技巧的教学代码全部下载下来。板甲骑士问：“姓名？哦不，编号或者常用名称？”

　　“靖轩。身体编号NIMCHS1078336，核心芯片编号PNIUG000003号。”

　　靖轩很满意地从板甲骑士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的神色。他曾经也问过W先生，为什么他的核心芯片编号这么靠前，W先生说因为他自己在买这块芯片的时候没钱，买不了最新型的芯片。而他的核心程序是W先生这几年才写好刻上去的。因此如果只看芯片的制造代码，靖轩往往会得到被W先生称呼为“倚老卖老”的优越感。

　　这并不是靖轩无师自通的。而是靖轩在查阅了很多城邦的文化介绍发现，人类的很多文化中都有尊敬长辈的优良传统。

　　果然，板甲骑士对靖轩的态度好了许多。他站正了身体，认真地继续询问：“好的，靖轩。你不是北地城的居民，请问你为什么要来到北地城呢？”

　　“我跟随我先生，受元老院邀请，来北地城读取你们刚刚去世的执政官伏洛金斯先生的记忆，以此来判断‘他的灵魂是否足够纯洁’，是否配得上元老院把他的画像悬挂在执政堂的墙上。”

　　说实话，即使已经对于人类的信仰有了一定的了解，靖轩还是不能理解北地城中大多数人的虔诚——在他眼中，或许用狂热来形容更为合适。

　　尤其是在这个已经被战争摧毁过一遍的时代。祈祷难道能让□□落不到自己头上吗？

　　系统在二人中间的光屏上闪烁着，将二人的对话忠实地记录下来。“那么请从你到达北地城之后，描述一下你的经历。”

　　靖轩一五一十地说了，板甲骑士听完他的叙述之后，问了一个常见问题，一边问一边在光屏上点了几下：“那么，你怀疑谁可能是凶手？或者说，你认为凶手是否在今天的这个大厅内？”

　　蓝色光屏似乎暗淡了几分。靖轩看着板甲骑士的眼睛，那是一双澄澈的婴儿蓝色的眼睛，突然道：“录音系统还开着吗？”

　　板甲骑士愣了一下：“当然。”

　　靖轩对板甲骑士一笑，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耳边的头发——他在W先生给他定制身体时，特意把发型设计为到肩膀的微卷发——打开了自己耳朵背后的录音机：“既然是治安署的人问的，那么我就放心说了。”板甲骑士的手指不停地点着蓝色光屏，蓝色光屏除了泛出水波一样的涟漪外，板甲骑士和光屏的接触点还时不时地放出一条闪电似的裂纹。

　　靖轩看着光屏，稍稍眯起眼睛：“长官，你的设备在漏电呢。”

　　板甲骑士不甚在意：“没事，你继续说。”

　　靖轩把目光从光屏上移开，看着板甲骑士：“我不能下结论。我不是凶手。”

　　板甲骑士听完，点点头，对靖轩道：“好的，那么我们的谈话就在这里结束吧。”说完伸手关掉了光屏。

　　靖轩盯着板甲骑士，黑色光幕在二人身边缓缓落下。靖轩突然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什么？”板甲骑士一愣。

　　二人的这两句对话恰巧发生在黑色光幕降下的过程中，这时候恰好所有人的光幕都落下了，靖轩转身向后看去，甚至透过降下的黑色光幕看到了治安署的人设置的两杯虚拟茶，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肯定是W先生忽悠治安署的人做的。

　　一旁治安署的人听到了刚才靖轩和板甲骑士的对话，走过来问：“你在说什么？”

　　靖轩转头，看着治安署的人，丝毫没有被他的敌意吓倒：“我在说，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你们治安署的人难道没有发现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靖轩和W先生之外，都是一片哗然。大厅中，伏洛金斯家族的人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在靖轩和他身边的板甲骑士周围空出了一个大圈。治安署署长颇为愤怒地走到靖轩面前：“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W先生皱着眉把靖轩拉到自己身后，随即笑着对署长道：“署长阁下，高仿真AI从不说谎，既然阁下认为靖轩在说谎，不如让这位长官脱下板甲，让我们看看。高仿真AI没有伊甸园芯片，而且在后颈处有一个充电插口，到底是AI还是人类，大家一看便知。”

　　治安署署长盯着W先生：“我相信我的下属！凭什么要因为你的AI的一句话，就要让我的下属当中受辱？！”

　　W先生笑容不变地看着他。不用等W先生说话，小伏洛金斯便上前来道：“署长，既然本案有AI作案的嫌疑，不如就地验证，也好维护治安署的声誉——毕竟，在家父去世之后出台的《北地城关于禁止高仿真AI进入政府机构工作的通知》才刚刚落地，署长也不想碰新法案的霉头吧？”

　　小伏洛金斯已经死死抓住了爱丽丝的手不放，借着爱丽丝的宽大裙摆做遮掩。在场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W先生和治安署长的对峙上，没人注意爱丽丝的手牵着小伏洛金斯的手。

　　话说到这份儿上，治安署长几乎是没什么后路可退了。W先生笑眯眯地看着治安署长憋屈地对靖轩对面的板甲骑士道：“委屈你了，你把板甲脱下来吧。”

　　板甲骑士用他那婴儿蓝的眼眸看着治安署长，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他当众一件一件脱下了自己的装备，大家也都看见那些板甲之后都附有不同的装备，也算是一种解密了。

　　板甲骑士应该也有一段时间没理发了，头发遮住了后颈。治安署长气愤地看着W先生和靖轩，转头对爱丽丝道：“夫人，劳驾，请您公正地做出判断。”

　　爱丽丝用指甲在小伏洛金斯的手背上掐了一下。小伏洛金斯松开了她的手。爱丽丝走到板甲骑士身前，伸手摸他的左手腕，脸色一变，随即又走到他身后，掀起遮盖了他后颈的头发。于是众人都看见，他的后颈处有一个插电口。

　　爱丽丝叹息一声，立马就被小伏洛金斯扯到身后。治安署长和其余治安署的人都抬起手臂，将激光发射口对准了他：“你是谁！阿廖沙在哪儿？！”

　　人群再一次慌乱地往高大的人类安保员身后挤。靖轩默默地把W先生挡在自己身后。婴儿蓝眼睛的AI笑了：“我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