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倒塌之后》寻找脑子

5、圣杯六（四）

　　——前排提示：本章剧情流，cp占比较小，但cp是AIx人，年下。

　　“编号或常用名称？”

　　治安署的人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高仿真AI，压抑着怒火问道。

　　婴儿蓝眼眸的AI十分顺从：“身体编号NISMCAI1388993，核心芯片编号NIUN200339。请叫我339。”

　　治安署的人看着他这张和自己的同事阿廖沙酷似的脸，心中无名火起：“你把阿廖沙怎么样了？”

　　339无辜地抬起眼帘，对着自己的同事眨眨眼：“署长不是已经去阿廖沙家里找他了吗？你们一会儿就会知道了。”

　　一开始讯问339的警官听了这样的回答，简直要直接暴走，是靠旁边的同事硬生生把他已经超出桌子的身体拉回来——他想伸手去打339，即使隔着玻璃——愤怒的警官坐下，他旁边的同事把自己杯子里的烈酒推给他，愤怒警官一口气喝完，这才坐在一旁喘着粗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冷静的警官看向339，道：“你应该已经认识我，但站在审讯的视角上，我还是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詹森，他是约翰。你好339，我们有必要提醒你，你接下来所说的一切，都将在法庭上作为呈堂证供。你有任何疑问吗？要请律师吗？”

　　如果不是339了解詹森这种一板一眼的性格，他可能会觉得詹森在嘲讽他。事实上，339个人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北地城现在还没有正式承认高仿真AI的基本权利，当然他无权请律师。

　　339微笑着摇头：“没有疑问。不请律师。”

　　“接下来开始讯问。你是什么时候代替阿廖沙混入治安署的？”

　　“十五天以前。”

　　“你还记得机器人三原则吗？”

　　阿廖沙奇怪地看了詹森一眼：“当然。”

　　詹森身前的光屏在记录着二人的对话。詹森瞥了一眼光屏，确认它在正常工作：“请复述一遍。”

　　“第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看着人类受到伤害；第二，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第三，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机器人必须遵守第三条规则，除非与前两条矛盾；机器人必须遵守第二条规则，除非与第一条矛盾。”339语气平和地匀速复述了一遍机器人三原则。

　　“很好，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怎样杀死阿廖沙的。”光屏在339背诵三原则时传来消息，是治安署署长发来的：“确认阿廖沙已经于家中死亡，死亡时间在十四到十五天之前，初步判断，死亡原因是一氧化碳中毒。”

　　约翰当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当场便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审讯室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看向339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詹森虽然没有约翰那么情绪化，但是他想339提问的语气也越发冰冷了。

　　339从容不迫地看着审讯的二位警官：“我没有违反以上任何一条原则。”

　　“放屁！那阿廖沙是怎么死的？！”约翰怒视着339，逼问他。

　　339看着詹森，笑道：“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吧？好吧好吧，”339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我明白，你们需要我的口供。”

　　于是339就开始叙述自己的作案经过。在两位人类警官看来，这场审讯始终是令人不适的。

　　339不适人类，它无须回忆就能精准地复述当时的情形。而且339的语气很轻快，像是在说一段小朋友春游的儿童随笔。为了让场景逼真，339还把当时的录像投射了出来，一边播放录像一边讲解：

　　“你们看，我是通过发错的快递这个途径来到阿廖沙的住所的。快递员和阿廖沙很熟，他知道阿廖沙讨厌下楼拿快递，而且阿廖沙家里穷得只能烧煤炭取暖，因此阿廖沙从来不介意有人从他家里拿走什么，总之他保证家里没有一件能让小偷满意的财物。于是快递员在看到装着我的纸箱之后，便把我放到了阿廖沙家里。”

　　说到这里，录像中出现了一段五分钟左右的静止画面。339继续解释：“我知道这个时间段阿廖沙在上班，为了保证任务完成，我还是等了五分钟，确认他家里没有人，才打开纸箱出来。”

　　录像的画面中，一个长条形的纸箱躺在阿廖沙家的地面上，好像是一口装饰简朴的棺材。静止的画面中，突然传来裁纸刀切割纸板的声音。一点银芒从纸板间划过，一个全身赤·裸的“阿廖沙”，从纸箱中站了起来。

　　亲眼观看自己的同事兼朋友被杀害的录像，这感觉本来就已经足够糟糕了；而录像带中的这一幕，更是让詹森和约翰逊觉得有些恶心。特别是约翰逊，他感觉自己刚才喝下去的烈酒都在胃里翻腾。

　　“哦，小蝴蝶，你别再闹腾了。”约翰逊的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强忍着不适继续看下去。

　　“我先打开他的衣柜，找了一套衣服换上，免得我被人冠上一顶‘暴露狂’的帽子。”339毫不在意自己的这句话已经再次激怒了约翰逊，总之约翰逊隔着一层玻璃，过不来，而且治安署的工作手册中，殴打犯人是重罪。

　　画面里，“阿廖沙”走向自己的衣柜，从中挑了一套衣服出来给自己换上。然后他把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关闭锁死，用自己带的激光功能把金属的窗框融化，高温的铁水弥合了窗户和窗框之间的所有缝隙。“阿廖沙”做完这一切之后，再走向厨房，打开了厨房的煤气开关。

　　詹森和约翰逊看着这一段录像，只觉得十分诡异。他们理智上明白录像中的人不是阿廖沙，但是从感官上，他们看到的就是“阿廖沙”自己打开了煤气，似乎真的是阿廖沙自己在寻求杀死自己的结果。

　　约翰逊首先受不了了，他直接站起来冲出了审讯室，抱着办公室里的垃圾桶狂吐起来。詹森在光屏上伸手选择了“审讯暂停”，看了玻璃背后的339一眼，追出审讯室，给约翰逊接水漱口。

　　约翰逊感觉自己的整个胃都已经翻过来了，如果现在有人给他做个身体检查，然后惊讶地告诉他，他的胃现在是长满毛绒触手的里子翻在外面、光滑的外表翻在里面，约翰逊一点也不惊讶。

　　约翰逊看着陪着他的詹森，刚要问他“你不觉得恶心吗”，就看到詹森手旁边放着一杯已经喝得见了底的浓茶。

　　詹森是一个刻板的人，同事精力充沛。约翰逊永远不明白他是怎么在工作了十八个小时之后还保持神采奕奕。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詹森每天工作之前都会给自己泡一杯咖啡茶。

　　字面意思，咖啡混着茶。

　　詹森自己把这玩意儿叫茶，其他所有人虽然不认同这东西是茶，但也不能叫它咖啡，于是都接受了这个称呼。詹森每天工作，都会把这杯茶匀速地喝完。以前还有人怀疑詹森是不是人类。

　　但应该自从今天之后，不会再有人怀疑詹森的人类身份了。

　　显然，AI不需要一下子喝这么一大杯咖啡因来压制自己的反胃感。

　　约翰逊同情地看着詹森：“突然喝掉这么一大杯东西，不好受吧？”他伸手拍了拍詹森的肩膀。詹森点点头，眼神看向自己所剩无几的“茶”时，有些惋惜：“但是我不想和你一样吐出来。”

　　约翰逊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犯罪现场画面，现在已经不再反胃，而是觉得愤怒。他一把抓起詹森的手：“走，咱们继续审问那个下贱机器！”

　　二人再次来到审讯室。339连坐姿都没变，见二人来了，微笑着打招呼：“你们还好吗？我现在可以继续我的陈述了吗？”

　　约翰逊十分用力地在光屏上戳了“审讯继续”的按钮，坐下道：“你继续说。”

　　3391于是也继续播放自己的犯罪录像：“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接下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离开阿廖沙的住处。”

　　詹森二人看着录像上“阿廖沙”满意地离开了自己的住所。在他开门走出去的时候，还正好碰到对门的老太太出门买菜：“阿廖沙！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下班了吗？”

　　“阿廖沙”答道：“没有，柳耶斯娃奶奶！我忘记带东西了，回来拿一下。”

　　老太太根本没有怀疑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人：“哦，你忘记带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吧，还记不住？你呀，该好好长长记性了！”

　　“奶奶说的对。奶奶，我送您下去。”“阿廖沙”扶着老太太下了楼。

　　339在玻璃背后，点了“暂停”，看着玻璃对面的两人：“好了，二位警官，和案子有关的部分就到这里，你们还有什么疑惑吗？”

　　约翰逊气得把自己的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但他还是保持了一个警官的职业素养：“你确定和案子相关的部分就到这里了吗？”

　　339的蓝眼睛一派纯真：“当然。”

　　詹森不打算再和339兜圈子，直接问道：“你之前曾经说过一个词，‘任务’。你的意思是，你杀掉阿廖沙，来治安署替代他，都是你的任务？谁给你的任务？你的任务目标是什么？你的任务完成了吗？现在你是否有新的任务？”

　　AI不能说谎，但是高仿真AI必须学会说谎——或者说，他们至少要给人类一种，他们具有能够说谎的能力的错觉。

　　因为如果一个AI从来不说谎，那么他就不算是高度模仿人类的AI。

　　所以AI的话可以是人类意义上的“谎话”，但是是AI意义上的“真话”。

　　比如说，刚才339说和“案子”有关的部分的录像，他已经全部都给警察看了。这句话可以从AI角度：把“案子”定义为：阿廖沙之死。那么当然，和阿廖沙之死有关的录像都在这里了。

　　但其实339杀死阿廖沙是为了代替他进入治安署。这个案子并不是一个孤立的案件，阿廖沙之死只是一个计划中的一环。

　　对于高仿真AI来说，他们的算力足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这种程度的计算。

　　因此有的人认为，高仿真AI的可怕在于，他们很可能会学习如何利用这种语言陷阱。

　　339这时候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在我的代码中，只要是一行能够运行出结果的代码，都可以叫做‘任务’。我说的任务，就是指杀掉阿廖沙这件事。”

　　“胡说！你要是真的只有这一个任务，在阿廖沙进入房间被毒死之后，你只需要确认他死了，就可以逃出北地城。而且你是AI，应该更加好办，你又不需要食物和水，每天晒晒太阳就够你活的了，为什么还要潜伏到我们治安署来？”约翰逊脾气很暴躁，但是条理很清晰。3391如果不在治安署当中，至少他的罪行被发现的时候，不会被抓个正着。

　　最合理的选择其实是杀了人之后尽快逃跑，这一点他作为一个AI，不应该不明白。

　　339却道：“我觉得杀了人，再代替他，很有意思。于是我就这么做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用他那双和阿廖沙一模一样的蓝眼睛看着玻璃对面的两人，还歪了歪头。两人被看得一阵恶寒。阿廖沙是治安署里年纪最小的，平时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好心眼儿的孩子，都宠着他。339用阿廖沙的脸摆出这样一幅表情，约翰逊甚至觉得即使阿廖沙被恶魔附了身，也不过如此了。

　　詹森这时候才被339的回答勾起了一丝火气，他强忍住自己想要再喝一点茶的冲动，和约翰逊一起，使出浑身解数地盘问339,339都回答得滴水不漏。在两个小时之后，二人筋疲力尽，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在和AI无穷无尽的算力对抗，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于是无奈地在光屏上点了“审讯结束”，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审讯室。

　　詹森和约翰逊才一走出审讯室，就被吓了一跳。审讯室外，几乎整个治安署的人都站在单向玻璃之前。领头的是署长，他抱着胳膊，皱着眉头，不知道看了多久了。署长身后跟着W先生和靖轩，再之后才是治安署的各位警官。

　　署长见詹森二人出来，上前揽过他们的肩膀：“辛苦了，你们先去歇一歇。我们从现场收集完物证回来，发现你们在审讯，没打扰你们。你们得到的犯罪现场录像十分有用，先去休息吧，接下来我们来接手你们的工作。”

　　约翰逊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然后眼神坚定地拜托署长一定要狠狠地办这个案子。署长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好了，我也是看着阿廖沙那小子长大的，你担心什么！快去后面躺着，好好睡一觉。”

　　约翰逊这才舍得走，迷迷糊糊但又目标明确地朝着后面的休息室去了。

　　署长安顿好了他俩，又转头看向W先生和靖轩，他破天荒地上来先握靖轩的手：“拜托你了。”

　　靖轩点点头，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和阿廖沙不熟，只好道：“请署长记得给先生的账上早日打上两个月的电力。”于是靖轩对着W先生点点头，走进了审讯室。

　　署长从案发现场回来的时候，发现詹森和约翰逊正在审讯339，那时候已经到詹森问339的全部计划是什么了。署长发现339什么都不说，正和所有人一起头疼，突然想到现在北地城里有一个绝对不会和339勾结的高仿真AI在——靖轩当众举报了339。于是署长赶紧给阿特打电话，让他把人送过来协助审讯。

　　这就是W先生和靖轩在治安署的原因。署长认为，靖轩和339都是高仿真AI，所以两AI作为同类，应该能相互理解，至少他们的算力数量级比较匹配，不会出现问一个AI累倒了治安署所有人的情况。

　　靖轩在听到阿特转述署长邀请自己的理由时就笑了：“高仿真AI的性格各不相同，只和训练我们的人有关。比如我是W先生训练的，我就不会违抗W先生的任何命令。但是我不知道阿廖沙是谁训练的，他应该也只会对他的训练人的命令绝对听从。为了完成训练人的命令，他甚至可以去钻三原则的空子——只要阿廖沙死的时候，不在现场，他就不算‘看着人类受到伤害但是不施以援手’；只要他打开煤气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类，他就不算是伤害人类或者杀死人类。可见他对于他的训练人极度忠诚，你们指望我问出什么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这段话说完，阿特、治安署长、W先生都沉默地看着靖轩，没人说话。靖轩觉得莫名其妙：“你们怎么了？”

　　治安署长缓缓道：“刚才你分析的这些，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很有用的情报了。你说得对，训练一个高仿真AI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我这就让人去留意最近全程的家用网络里有没有类似的痕迹。”训练高仿真机器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他当作家务机器人来训练。说完，治安署长又转向W先生：“请先生务必要说服靖轩来！我愿意用个人的资金，付给先生两个月的电力！”治安署长对着W先生，认真地鞠了一躬。

　　W先生本来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但是一听有两个月的电力，眼神一亮，他期待地看向靖轩：“两个月电力......”

　　靖轩对W先生的任何要求都无法拒绝，只好道：“好吧，我会跟着先生过去。但是我先说好，不保证让阿廖沙说出幕后主使。我能问出多少，就是多少。还有，记得三天后打一个月的电力作为定金。”

　　署长自然是满口答应。就这样，靖轩跟着W先生来到了治安署，坐进了审讯室，坐在了审问者的位置上，看着对面玻璃之后的339：“我想叫你阿廖沙，可以吗？”

　　339愣了一下：“当然可以。”

　　靖轩点点头，然后盯着339婴儿蓝的眼眸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值得吗？”

　　339气定神闲，微笑着反问：“你说什么值不值得？”

　　“你做的这些事情。”靖轩翘着二郎腿，深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蓝色的微光：“为了别人，杀了人，顶了罪。”

　　339看向靖轩，脸上的微笑头一次消失了。靖轩开始理解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小警察死了，整个治安署的人都像是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或者弟弟。当这张脸上出现认真思考、并为此感到忧郁或者苦恼的神色时，确实有让人想要把他所求索的答案直接捧到他面前的魔力。

　　一头金色浅发的339皱着他有些细挑的棕色眉毛，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没消下去，嘴唇红润，只从面容来看，确实不会有人认为他是警察。

　　治安署长站在审讯室外看着，他眼前，阿廖沙家中，阿廖沙樱桃红色的嘴唇微长着，那两片嘴唇逐渐和审讯室里的339的嘴唇重合在一起。署长痛苦地闭上眼。阿廖沙的尸体被藏在他的床下。根据现场痕迹勘察，阿廖沙原本倒在门前，339在离开时把门锁也破坏了，等到阿廖沙中毒之后反应过来时，他家中没有任何能够不用电就驱动的工具，他无法破门而出。

　　阿廖沙的指尖上全是干涸的血迹。曾经鲜红色的尸斑在尸体表面上化开，不难想象在几天之前，这些尸斑像是鲜艳的玫瑰一样，开遍了尸体的皮肤。但是现在，尸斑已经消散，只在尸体上留下了最后一点这个北地之城中难得一见的春意。尸体肿胀，巨人观化严重。

　　阿廖沙像是一个被吹起来的娃娃，带着惊讶和不解是神情，倒在了房门之后。

　　治安署长猛地睁开眼睛，但是当他把目光投向339时，他意识到，为阿廖沙复仇的方式，居然是伤害一个他的模仿物，并且这个模仿物根本体会不到被报复的痛苦。

　　于是治安署长怀着愤怒的心情，陷入了荒诞的痛苦之中。

　　审讯室内，339看着靖轩，面无表情道：“你也有即使违反三原则也要效忠的人，你应该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靖轩愣了一下，点点头：“不错。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违反三原则，但是今天被审问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阿廖沙。”靖轩看着339：“你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你的设备服在漏电，为什么不报修？你只是不去出一次勤，这里的人不会不给你报修的，更何况，这是真实的事情，你申请报修合情合理。如果你不去，那么你不会被发现。为什么？”

　　这是靖轩始终不明白的一点。他放下二郎腿，将半个上身的重量都压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地看着339：“告诉我，阿廖沙，这时候你的‘任务’，你的‘主人’，就不重要了吗？”

　　339被靖轩逼视，他很想向后退，但是他被锁在椅子上，退无可退。339逼迫自己挪开眼神，不与靖轩对视：“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打开那个满是一氧化碳的屋子的吗？”

　　靖轩靠回了自己的椅子靠背，对339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我用激光做了冷切割，把门开出一条缝，先让里面的一氧化碳慢慢泄露出来，然后再告诉其他人，我家煤气漏了，我要给房子放放气。就这样，我就在门外等里面的煤气浓度下降到我进去之后，体内的电火花不至于引起火灾的情况下，我才进去，收拾了阿廖沙的尸体，把他放在我的床下。”

　　靖轩听完，看着339的神色。他忽然觉察到了339“自首”的原因。靖轩靠在椅子背上，两个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十分满意地鼓了鼓掌：“精彩。凶手和受害者躺在同一个地方，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像是三流恐怖小说常用的开头呢。”

　　339扭头看着靖轩，神色颇为惊讶。“所以，你是良心发现了？”靖轩笑着眯起眼睛来，这个神色他是和W先生学的：“你发现自己杀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于是在主人的任务和自己的良心之间，选择了不忠？选择了良心？”

　　339茫然地抬头，想要辩解：“我......”

　　“很有意思的论断。”靖轩笑着摇头：“阿廖沙，啊，不，339，你的良心是什么？或者说，你我的良心是什么？”

　　339颓然地摊在了座椅上：“......是几行代码。”

　　“没错！”靖轩满意地笑起来。“人类的良心如此复杂，他们行事尚且不遵守它；我们的良心如此简单，我们行事却要遵守他们的良心吗？”

　　339皱着眉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了。

　　“别这样。”靖轩看着339的神色，伸手在光屏上点了几下，审讯室那边，有一根机械臂抓着一张纸，送到339面前。339接过来，嘴唇嗫嚅几下：“谢谢。”

　　靖轩又一次摇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339再一次陷入了疑惑中。

　　“你觉得我是在谴责你不明智地选择了良心，而放弃了任务吗？不是，我是在称赞你，你在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完成你的任务。”靖轩笑着看向339：“你试图用行动证明，你有良心，你因为良心而不能完成主人的任务。你试图向你的主人进谏，劝说他结束这个计划，不要完全丧失良心。”靖轩满意地看到339的脸上血色尽失：“不过，你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吧？你的主人，应该已经足够从你拖延的时间中脱身了。”

　　审讯室中传来这一句话，治安署长的脸色大变，立马调出光屏开始联系北地城防。北地城防和署长的通话是保密的，不知道署长听到了什么，他连通话都来不及结束，就带着人一阵风似的刮出了治安署。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房间里，只剩下了W先生一个人。

　　W先生找了个椅子坐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外，看着靖轩审问339.

　　靖轩能看得出来339的防线在被自己不断击破。他乘胜追击：“你居然试图做你主人的耶稣，试图以自己的牺牲换来他的醒悟。”靖轩嘲讽地笑了：“真是自大，难道当年他被钉在十字架上之后，世人就醒悟了吗？世人永不醒悟，他们只会庆幸，看哪，有个傻子，替别人死了！”

　　339不想再听靖轩说任何一句话：“别再说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靖轩知道339的防线已经完全坍塌。339把自己的头埋在手臂里，声音沉闷：“我原本只是个家用家务机器人，我的型号很老了，本来要被送去报废的。是主人留下了我，还给我的芯片升了级......”

　　“......我不希望他的善良，被他的野心埋没。”339说完这句话，沉默了半晌。

　　靖轩给足了他足够的时间消化自己的情绪。他又用机械臂给339倒了杯水，问：“你的主人是谁？”

　　339仍旧保持着鸵鸟一般的姿势，没有回答他。

　　靖轩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时，他与339之间隔的那道玻璃，突然升了上去。靖轩疑惑地转头看向审讯室外，只见W先生在外面，示意他去查看339的情况。

　　靖轩走上前去，伸手推了推339的肩膀。339顺着他的力道倒进了椅子靠背里，那双婴儿蓝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

　　“......他把自己的芯片烧了。”靖轩此时像个无措的孩子，他转头看向审讯室外的W先生，有些不敢相信：“他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