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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贡尔庄园(二) ...


  •   直到太阳落山,祈愿和忏悔的队伍仍旧未看到尽头。而身边的侍者已经开始驱赶人群。

      “今日的祝福就到这里,诸位请回吧。”

      人群没有慌乱,在侍者的指挥下很快散去了。

      神族日复一日从不懈怠地为这片土地的生灵祝福,即使有人今天没有排到,明天再来就是了。

      何况,对其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每日都会前来祝福广场,聆听神的祝福,对神有说不完的话。

      没等人群散尽,弥宁已经提起圣袍过长的衣摆,匆匆向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

      圣女们的寝宫环绕占星塔而建,外表是清一色的纯白色。只有不同寝宫花园内各异的装饰,略微显出主人的个性。

      弥宁原身所在的寝宫,则将纯白色的审美偏好贯彻到了极致。花园内种满了白玫瑰,室内更是充斥着白色——白色的吊顶上垂下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幔,淹没脚背的白色长毛地毯铺满了每一寸地面。

      刚醒来时的弥宁还四处小心不要把房间弄脏,后来发现神族的字典里似乎没有“肮脏”二字,无论弥宁怎么折腾,房间永远都是纤尘不染的纯白色。

      今天倒是个意外,房间内有了白色以外的颜色。

      弥宁掀起几重纱幔,步入寝宫中央。入目便是跪在地上的少女和盘腿坐在一旁的白茶。

      察觉到弥宁的到来,白茶手臂一撑便站……不是,跪了起来。

      被人跪了一天,弥宁连最初的惊讶和不适都没了,只剩浓浓的疲惫,她干脆也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都别跪着了,坐着说话。”

      原身房间这么大,连个供人坐着说话的沙发都没有,弥宁决定改天要买点家具进来。

      白茶愣了下坐回原处,少女却不似她这般胆大,仍是跪着,且浑身战栗。

      想起白茶白天里对待少女的一系列动作,弥宁冲白茶挥挥手,“你先在外间等着。”

      不等白茶出去,弥宁便伸手拉住了少女的胳膊,后者下意识挣扎一下,又仿佛被猫按住脖颈的耗子,强迫自己一动不动。

      弥宁将手轻轻覆在少女大大小小的淤青处,她默念几个净化疗愈的圣言,看着星星点点的白光融入少女体内,淤青渐渐散去,露出原本粗糙的皮肤。

      少女似是没反应过来,转动着自己细如柴棒的胳膊,片刻后才猛地叩首,“谢谢圣女大人!谢谢圣女大人!”

      眼看少女打算再把额头磕出一片淤青,弥宁拦住对方,同时竖起手指,“我不喜欢别人跪拜和磕头,我们都是一样的,你坐着说话就好。”

      少女面露犹疑之色,架不住弥宁就这么定定看着,小心翼翼地改跪为坐,抱膝成小小一团,眼巴巴看向弥宁。

      “你叫什么名字?”弥宁仍记得她那个希望母亲死去的愿望,深感背后必有蹊跷。

      “我没有名字,主人说记不住奴隶们的名字,给我们标了编号,我是53247号。”

      五万多个奴隶…白日里的愤怒此时此刻化成一股戾气缓缓在弥宁心底飘荡,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问,“你的愿望是母亲死去,为什么?”

      “因为我的母亲,正在变成另一个人。”

      弥宁眉头一皱,她原本以为贡尔庄园将奴隶折磨得生不如死,小小少女无力拯救母亲,只能许愿母亲死去,灵魂解脱。现在看来事情远比她想的复杂。

      “异常发生在一个月前,母亲突然开始大吼大叫,甚至弄伤了管家。我担心母亲被抓去卖掉或直接处死,但主人不仅没有生气,还让我和母亲搬出了奴隶的地窖,住进了地面上的房子。”

      弥宁感到自己今天皱起的眉头就没放下来过,而少女显然还没说完。

      “搬到地面,母亲白日不再发作,不仅可以下地做活,还经常得到主人的赏赐。但到了晚上,她疯得好像更厉害了,眼珠子瞪得血红,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原本,我以为母亲被什么邪术伤害,晚上饱受折磨,只有白天才算安全。直到有一天上午,我看到母亲正在看书。”

      “但她根本不认识字。”

      “从那天开始,我便忍不住观察母亲。母亲好像变笨了,有时候她会突然忘记该怎么洗盘子和缝衣服,被我指出后便笑着夸我聪明。”

      “但是,母亲根本不爱笑。”

      “母亲对我越来越好了,但是我却越来越害怕。前几天晚上,母亲突然抱住我,塞给我一把刀,要我杀了她。”

      “我不敢也不愿意杀掉我的母亲。但从那天开始,母亲晚上不再发疯了。她变得和白天一样正常。”

      “和白天一样,不像我的母亲。”

      “从那之后我才意识到,母亲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附身了,现在已经完全被取代,而只有杀了母亲,那个东西才能离开,母亲的灵魂才能自由。”

      “我尝试在独处时杀掉母亲,被管家发现了,趁护卫还没来,我从庄园的排水渠里逃了出来。”

      “我回不去庄园,更没机会给母亲解脱。想到贡尔庄园听命于神族,我才一路伪装来到神国。”

      “圣女大人,我请求您赐死我的母亲。”

      弥宁听得头皮发麻,想起上辈子身边的战友被敌方控制了脑神经,转头倒戈的场景。

      最熟悉的人突然露出完全陌生的眼神,朝夕相处的亲人突然变成了披着相同皮囊的怪物。弥宁闭了闭眼,记忆中,自己毫无犹豫地开枪。

      异世界的附身,听起来比赛博世界的精神控制还恐怖,弥宁陷入沉思。

      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什么科技,文明发展都点在了魔法上,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弥宁还知之甚少。但按照精神控制来说,杀死被控制者无法解决问题,只要控制人还活着,完全可以换一具身体来操作。直觉告诉弥宁,要查明附身一事,也需要找到背后的操纵者。

      不知不觉间,弥宁不仅揽下了这个活,还一揽到底,想要查明整个事情的真相。

      “我可以下令,杀掉你的母亲,但那个东西还有可能附身其他人,甚至附身在你身上。”

      少女浑身一抖,显然想象到了对应的画面。

      “因此,我会前往贡尔庄园,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放心,无论事情是否查明,我都会帮你母亲解脱。”

      少女的讲述中,贡尔庄园的主人——那群龙族,似乎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弥宁无来由地揣测,说不定,他们便是幕后黑手。

      少女叩谢不停,这下弥宁拦也拦不住,只好唤来侍者,强行安排少女去休息。

      *

      “大人。”

      少女离开后,白茶从外间进来。她无比熟练地膝行到弥宁对面,而后盘腿而坐。

      “您似乎不打算把她交给贡尔庄园处理。”

      弥宁脑中的贡尔庄园现在已经成了个充满血腥阴谋的黑洞,数以万计的奴隶匍匐在龙族巨大的身躯下两股战战。

      她冷眼看向白茶:“在你看来,她进入这里都是个错误,对吗?”

      白茶一脸诚恳:“是,贡尔庄园管控不力,让奴隶闯入了神国。”

      弥宁脑中想起祝福词中的原话——神的声音不对任何种族设限,而紧接着,另一条出于占星神谕的语句也浮上心头——但奴隶不会获得神的庇佑。

      她缓缓闭眼而后睁开,咽下心中怒火:“那么,带话给你的族人,我赦免她的奴隶之身。”

      “您要做她的主人?”

      “不,她现在自由了。”

      白茶跪在那里,似乎想消化“自由”的寓意,半晌才道,“她不会自由的,她的整个家族都在贡尔,她离开那里无法生存下去。她要么跟着您,要么回到贡尔,或者去其他种族那里……星照大陆的人族都是奴隶,您所说的自由,永远不属于人族。”

      “砰——”弥宁一个上前,卡住了白茶的脖子。淤积了一整天的怒火在此时终于冲破理智,叫嚣着点燃。

      手掌下的皮肤应激般冒出坚硬的鳞片,在意识到面前是谁后又很快缩回不见。

      弥宁在白茶的黄金瞳中看见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没有残缺的电子义眼,没有裸露在外的金属脑壳,没有换不起义体等死的自己。

      自己已经穿越了,这里不是等级分明人被物化的赛博世界。弥宁在心中反复道,怒火却丝毫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

      这里不是赛博世界,却比赛博世界更为等级分明。

      而她不知幸或不幸,这次成了食物链顶端的猎手。

      而即便是猎手,也无力撼动食物链分毫,庇护一个人的方式居然只能是成为对方的主人。

      弥宁松开手,因无力撼动某些东西而感到悲哀。

      “转告你的族人,这个女孩现在是我的了。”

      白茶似乎对此毫无异议,她点点头:“我会转达。”

      解决了这档子烦心事,弥宁拨开又一重纱幔,走向更衣室,准备脱下圣袍。

      圣女们做一休十,接下来的十天她都没有“工作”。她已经计划好,明日便搜集贡尔庄园的相关资料,无论是原身的记忆还是神国的藏书塔,都要仔细挖一挖,看能不能找到附身相关的信息。后天启程去贡尔庄园,她要亲自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除了这件事,弥宁还有个更为长期的工作。

      自穿越以来,她就在整理原身的记忆,但人的记忆不是作战说明书上的指示词,无法条分缕析,而是一团乱麻般时不时定点触发,面对真实情境时卡壳成了常态。

      弥宁倒不担心自己露馅,万人之上的神族就有这样的优势,即使她说自己是穿越来的,下边的各个种族也只会当她在传播神谕,而不是发疯。

      弥宁梳理记忆纯粹是为了适应这个世界的生活,以及,她总觉原身死得蹊跷,直觉让她无法把穿越当做换个壳子重活一世的美事。

      但梳理记忆急不得,弥宁准备将其当作长线任务慢慢处理。

      边换睡衣边规划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弥宁一心多用,无意识走向床铺,才发现白茶还没走。

      准确点说,白茶还坐在原地。

      ?

      弥宁怀疑自己刚才用力过猛把人掐傻了,略显尴尬地假咳了声,走上前去道歉,“对不起,刚才太激动,伤到你了。”

      她并不讨厌白茶,如果讨厌白茶,就要讨厌这个异世界所有的生物——他们视等级尊卑为铁律,虽是可恨的帮凶,但到底受制于主犯。

      白茶摇了摇头,眼睛里没有任何气恼之色,而是平静无波地望过来——同时说出了震撼弥宁的话:

      “今天不需要侍寝吗?”

      侍……寝?侍什么寝?

      电光火石之间,一幅记忆中的画面涌上弥宁心头:

      自己跨坐在白茶身上,正在给对方的犄角……穿环?

      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幕幕画面在弥宁脑中掀起海啸:

      自己骑在黑龙形态下的白茶背上,扯动连接着止咬器的缰绳;

      自己靠在半人半龙形态的白茶身上,用指甲恶劣地刺进对方鳞片的缝隙;

      自己掐住人类形态的白茶脖颈,用圣言之力打上用于束缚的圣枷;

      ……

      弥宁摇晃了下身体,在晕倒前扶住了白茶的肩膀——她想起来了,白茶之所以一直或跪或坐,是某次“自己”嫌她太高,下令对方在寝宫内不许直立。

      她也想起,今日的少女不是自己的第一个奴隶,自己的第一个奴隶就在面前——

      对方面无波澜,心无恐惧,只是静静跪在纯白的地毯上,等待承受任何毫无理由的暴力与同样毫无理由的温存。

      而脑海中的记忆不依不饶,一张张全然陌生的面孔,或长着尖尖的耳朵,或生有长长的鱼尾,都被“自己”或兴奋或漫不经心地残忍对待过,而后便被抛在脑后。

      弥宁可以感受到,对于原身来说,这些记忆微不足道,若非弥宁现在急火攻心,怕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没有人会把每天吃了什么铭刻于心,这不过是神族圣女工作之余最无聊的娱乐活动之一。

      刚才还在谴责异世大陆等级森严的弥宁,转眼发现身在铁律顶端——神族——的自己是最大的毒瘤,一时间憎恶之感从早已功能退化的胃里翻涌上来,呕吐欲让她蜷了下身子,浮出一头冷汗。

      弥宁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贡尔庄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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