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贡尔庄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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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弥宁顺着螺旋式的楼梯不断向下奔跑，身后的子弹擦着自己的身体飞过。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安全屋就在附近！
她拼尽全力奔跑，面前的楼梯却突然断裂，来不及刹车，她一脚踩空……
“啊——”
弥宁“砰”地坐起，剧烈的心跳仍未停止，目光已经落在了纯白色的被面上。
冷汗顺着脊背流下，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被面上溅出一道水痕。
“大人？”层层纱幔外，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大人您做噩梦了吗？”
弥宁摇摇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
穿到这个异世大陆已经十天，弥宁还是会被穿越前的事情所惊醒。
十天前，她还是赛博世界人造人军队的一名退役士兵，常年的战场厮杀让她本就被评为劣等的身体伤痕累累，几乎到了可以卖废铁的程度。
这并不是个玩笑，真的有人以倒卖人造人器官为生，她所谓的噩梦，不过是无数次被残暴的猎杀者追捕的片段之一。
而除了猎杀者，还会光顾自己那间残破地下室的，就只有笑里藏刀的商人——他们和猎杀者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目的不过是她这副拆开了能流通于黑市的身体。
“弹片嵌进脑袋，你哪有钱换个新脑壳？不如卖给我，再加上两条腿，喏，可以换好多钱啦，足够你意识上传云端！”
意识上传云端，这个永生的计划听起来美好，实则与贫穷的底层人没半点关系，维护云端大脑需要的钱堪比无底洞，那些答应了商人的人造人，在躺到简陋手术台的那一刻起，身体和意识，哪个都不属于自己。
弥宁没有钱修复这具残躯，也无法忍受旁人将其当做物品般衡量的贪婪眼神，因此只能苟延残喘着东躲西藏，带着脑中的残片和坏了一只的眼睛望向深入云霄的高楼。
这世界就是一座金字塔，顶层人的荣华生长在下层人的骸骨上。而这样的层级永无止境，每一层都向下盘剥，再将吃进去的血肉转化成上一层的养料。
弥宁怀着对这个世界的恨意，不知何时死去，再醒来却是在一个异世界。
*
“大人，今天轮到您为整个大陆祝福，您该准备出发了。”
弥宁应了一声从记忆中抽回思绪，掀开上辈子从未睡过的绵软被子，翻身下床，踩进毛茸茸的雪白地毯上。
把纯白的睡衣换成纯白的圣袍，弥宁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金色卷发服帖地垂落在肩头，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面孔上是一双翡翠绿的眼睛，此时，眼睛的主人唇角正无意识勾起，只是缺少血色，让这个微笑看起来与其说是友好不如说是傲慢。
弥宁狠狠揉了揉脸，试图让这张脸看起来有点活气儿，顺便咧了咧嘴角，试图把这个已成肌肉记忆的阴阳怪气笑容换得好歹和蔼可亲些，可惜一个用力过猛，镜中人显得皮笑肉不笑更加惊悚，只好干脆板起脸。
穿越过来十日，弥宁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仍是零零散散的碎片，她将其中一些有逻辑的碎片串联，勉强勾勒出这个世界的一角——
这片名为星照的大陆也是一个不平等的世界，相比于赛博世界用资本与科技划分人的三六九等，此地显然出于更为古老也更为玄学的因素。
在这里，根据觉醒神智的早晚不同，大陆的种族划分出从神族到人族的十数个等级，部分种族觉醒时间相差不多，可划为同一等级，其余相差时间较远的种族，几乎有着奴役与被奴役的残忍关系。
神族按照圣言之力的大小，分为圣女和侍者两类。弥宁是神族的圣女之一，与同代圣女一起，居住在星照大陆上空的浮岛——神国，履行着神族与生俱来的职责——为星照大陆祝福和占星。
而在十天前的占星过程中，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不留神，从占星塔的螺旋楼梯上失足滚落，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穿越过来的弥宁在这具身体里复苏，怀疑原身已经在滚下楼梯时身亡，这才被她“借尸还魂”，鸠占鹊巢。
消化了部分记忆的弥宁，在床上度过了疗伤养病的十天，没想明白原身怎么死的、自己怎么来的，已经被架到圣女的位置上，开始了神族的日常“工作”。
*
这是弥宁穿越来的第一次祝福，虽然记忆中的流程十分清晰，但毕竟是第一次亲自上手，还是忍不住在脑海中将相关事项过了一遍又一遍。
占星塔高耸于神国正中央，祝福广场却在神国边缘的平原上。
按照记忆中的流程登上低矮的祝福台，放眼望去，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不，或许不能简单称为人群，弥宁看见许多或背生羽翼或半身为马匹或颇似人形但显然非人的种族。或许因为这一点与赛博世界自然人、人造人、仿生人、机械人等各种智慧生命共存的现象相近，弥宁不由得放松下来，在光怪陆离的异世感到片刻怪异的心安。
来到此地的既有各个种族的圣使——他们听取圣女的祝福，传递给同族同胞；也有有求或戴罪之人——他们前来祈愿或忏悔，请求圣女的预言和净化。
弥宁收回目光，念诵起这具身体从牙牙学语时便开始学习、如今早刻入骨血的的祷文：
“愿神庇佑星照大陆的每一寸土地，愿神的目光望向每一个生灵的眼睛，愿神赐恩于一切美与善，愿神宽恕于一切丑与恶，并照亮他们悔改的路……”
祷文经圣女之口成为圣言，弥宁“看见”许多不存在的丝线四散开去，融入台下人的身体。
“……你我已如、正如并将如星辰运转般，顺从万事万物的秩序，行走在神的预言中。愿神准许，一切如常。”
“愿神准许，一切如常。”低沉而宏阔的回应响起，弥宁愣怔一瞬，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无意识时，居然已经完成了祝福。
这让她微微皱眉——无意识往往意味着习焉不察，她不喜欢这种意识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觉。
可惜时间紧迫，不允许她回顾刚说了什么，祝福过后是长达一整天的预言和净化环节。记忆中，原身对这一环节嗤之以鼻，弥宁无法回忆起任何具体的祈愿和忏悔，只能感到一种浓浓的无聊情绪。
或许这个环节并不重要？弥宁拿不准，这具身体的惯性让她瘫坐在厚实舒服的高背椅上，眼看就要顺势翘起二郎腿，弥宁控制身体放平双脚，认真地挺直脊背坐正。
赛博世界已经没有正经神明，弥宁也不确定神或神的代言人该如何应对，但面对排起长队的人群，她想起了赛博世界某些大人物在贫民区做慈善，拥挤的人群前来领取少得可怜但聊胜于无的物资，眼神也是这样的惶恐又期待。
她也曾是那些人中的渺小一粟。想到此，她打起十二分热情，看向第一位。
*
队伍行进缓慢但有序，广场上漂浮着人们低声的祷告语，而置身其中的弥宁，面色却越来越阴晴不定。
人们的祈愿几乎是一水的赞美，赞美星照大陆、赞美神族乃至赞美自己，与其说是祈愿，不如说是诉说自己的虔诚；忏悔的内容也是如此，许多人涕泗横流地诉说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恶念、对亲友的嫉妒、私下的纵欲……这些在弥宁看来构成“人性”的东西，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居然也值得这样多的人前来忏悔。
而最让她皱眉的是，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只是点头回应或轻声安慰，便立刻得到顶礼膜拜——他们膝行着想要亲吻自己的脚面，被弥宁下意识制止后便开始狂吻她踩过的土地。
而周围的所有侍者都一脸微笑，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直到一位人族的少女出现。
“圣女大人，我来自贡尔庄园，我向您祈求，希望您让我的母亲立刻死去。”
这样惊世骇俗的祈愿一下子吸引了弥宁的全部注意力。
祈愿者是一位少女，跪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地面上，头埋得极低，露出的手臂上，满是大大小小的青紫色淤青。
弥宁眉头一皱，刚想要起身扶起少女，却突觉平地起旋风，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风中走出，站在了少女身后。
来者浑身铁甲，行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女却像听见死神脚步一般，本就瑟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像是濒死之人发出最后一声求救声般，猛地抬起头，“圣女大人，求您赐死我的母亲，求您给她灵魂自由，我……我把我的灵魂交给您——”
来者一步步走近，影子渐渐盖住了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女。
对方近乎两米，浑身覆有黑色铁甲，左手正松松垮垮地抱着刚摘下的黑色覆面头盔。似乎因匆忙赶来的缘故，原本盘在头顶的黑色长发也散落开来，墨一般融入黑色的铁甲中。
“请大人赎罪，因我族庄园看护有失，让这个人奴跑了出来，惊扰了大人圣仪，白茶这就将其带走处理。”
来者小麦色的面庞上，一双黄金竖瞳正坦然地直直望过来。对视之间，弥宁感到心中一阵寒冷——如果说对方高大的身形像一柄重剑，这双野兽般的眼睛则让重剑淬上了毒。
贡尔庄园……白茶……弥宁按了按太阳穴，试图梳理脑中的记忆，贡尔庄园坐落于龙族的发源地弗拉山脉，是龙族族长的城堡所在地。而面前这柄“重剑”，正是龙族现任族长的独生女白茶，她最近刚成年，被征入护卫神族的骑兵团中服役。
弥宁还没梳理清脑中纷繁的信息，白茶已经像抓起什么物件一样提起了少女的脖颈。
“慢着！”弥宁被对方粗鲁得近乎残暴的动作打断思考，转得发烫的脑子一阵针刺似的疼痛。
白茶望回来的眼神仍旧是凶狠的，但多了几分犹疑。
“杀死，还不够，对吗？”她点点头，“我会把她喂给噬渊。”
原本仍在挣扎的少女听到，两眼一白晕了过去。而弥宁又被新的不熟悉的词汇冲击，噬渊……不会是这片大陆的极恶之地吧！
“不，等下。”弥宁深吸口气。
虽然不明白，自己只是叫停了白茶的动作，为什么就被解读为这样恶毒的指令。但直觉告诉弥宁，白茶是真的会处死这个少女——或者说，她口中的奴隶。
随着白茶粗鲁的动作，少女身上的伤痕暴露得更多，看得弥宁心头一阵无名怒火。她想起赛博世界的上层人，将遭受电子污染导致畸形的底层人高高提起，当做猎奇的东西赏玩，那时，他们用的词汇也是“奴隶”。
非我族类、可供践踏的奴隶。
“把她抱到我的寝宫去。”弥宁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面前轻易处死一条鲜活的生命——只是因为所谓的“奴隶”身份。她决定庇护这个少女。
白茶的眼神仅是疑惑了一瞬，很快点头，改提为抱，步下祝福广场，向着圣女寝宫走去。
想起对方那一连串动作和语言，弥宁又唤来一个侍者，“去，帮我看着她……看着白茶。”
“是，大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贡尔庄园（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