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我》水度

18、第十八节

　　一期到四期已成雏形，他们坐车逛了一圈。五期之后的进度稍慢，就是个架子没什么好看的。越往后走，尘土越多。负责人给他们拿了安全帽。

　　蒋洵接过两个，给霍修宓一个，顺手打算帮她带上，她很熟练的自己扣好。没啥，他就自己戴自己的。

　　“接下来绕一圈，整个度假区就走完了，你们需要歇息吗？”连祝问他们，蒋洵则是看霍修宓，许知确是个男士，这种时候当然也听霍修宓的。

　　他们一路过来大部分时候都坐车，没走多少路，霍修宓不觉得累，回绝了连祝。连祝明白颔首，等大家穿戴好安全帽再往里走。负责人原地等待，趁休整时候走到一边拿手机看下工作信息。

　　霍修宓的手臂被推了一下，她低头看，一个防尘口罩。她抬头看手的主人，蒋洵也正看着她。

　　“怕你鼻敏感。”他说。

　　霍修宓正打算伸手接过，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她目光还没越过蒋洵的身影去看，眼睛就盖上一股温热。

　　是蒋洵的手。

　　工地负责人听见声响，转头看去，脸色煞白愣在原地。

　　工人们大声喊着围了过去，一波一波人涌进。现场出事，反应最快的应该是他，但今天他不行，做不到。他要完了。

　　蒋洵是捂着霍修宓的眼睛，但她还是从头到尾看到了。而她被动失去视觉，反而感知到自己手上也溅到了液体。因为太近了。

　　蒋洵一把把她绕进怀里，转头看连祝。连祝脸色也不好看。

　　许知确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他目睹一切。

　　*

　　人从高空堕下，喷溅的血可不是什么艺术成分。连祝不敢去想在场的人看到这种画面有没有被吓到，但在琛州政府人员和项目大股东面前出事，他摊上大麻烦了。

　　霍修宓留在琛州政府安置的酒店里，在洗手间开着水桶头冲洗着自己的手。蒋洵在门外听着水流的声音一动不动。

　　归根结底，这件事难办在于他们也在场，处于担忧他们撤资的心理，这会紧急公关变成琛州的人，因为他们是目击的。但这事旁观的还有这么多人，一定得交给警方，否则在他们眼里琛州就成了浑浊的一地方，这有什么好处？

　　水流声止。门被打开，霍修宓撞上蒋洵的眼睛，他问：“没事？”

　　霍修宓没事，只是再胆大的人都经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击。

　　“缓缓，已经好了。”她绕过他走到沙发区坐下。

　　那个人就在离她五步的地方堕下，骨头断裂的声音奇异明显，如果那时候她往前多走一点，被压倒了肯定也活不了。但她现在不想谈如果。

　　“连祝呢？”霍修宓问。

　　“准备开紧急发布会。”蒋洵把杯子放她面前：“喝口温水。”

　　盯了她一会，霍修宓才喝了一口。

　　“许知确和我们一样，呆在房间里。”蒋洵把她没问的问题说出了答案，霍修宓看了他一眼，他说：“不是软禁。“

　　她问：“发布会在几楼？”

　　*

　　琛州政府为他们准备了举办省会议的酒店，连祝为了时效和效率，选择在五楼最大的大厅举办发布会。

　　连祝拿着发言稿再三确认，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接了，对面是连父：“发布会什么时候开始？”

　　连祝说：“快了。”连父打电话来不止想问这个，这一点他清楚，自觉说：“刚刚警方和我说，他们调查有了初步结果，死去的工人做足了一切安全措施，是工程设备检查不得当，导致事故发生。但我们一直都是定期按规检查。“

　　连父：“显然，这件事情重点不在警方通报的事故结果。”

　　连祝明白他的意思，问题不在连家这里，但警方查到的，就是老化，谁再怎么说这是起意外，这就是老化。出事的时候死者就是系着安全扣的，这是事实。唯一的漏洞可以说是负责安全扣和换这些设施的公司不够负任，连祝已经第一时间把他们告了。

　　发布会只是给外界定惊。

　　那内部呢？

　　连父留下一句话：“很多人都在看你这回处理的方式，别有用心的人不惜用一条生命撼动连家。你知道怎么做？”

　　连祝挂了电话，重新审视发言稿。如实相告，是最好的方式，但如何表述事实，这也是一种技巧。

　　他代表琛州，就要给琛州交代，给人工岛那边交代。这意味着，他要在出事的那一刻比警方更快的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并不是一场天衣无缝的栽赃，只要够早，拿着死者身上的安全扣对比其他工人接受过检验的安全扣对比，结论是明显的。不管过程发生了什么，死者最后用上了旧款的安全扣，恰好这个安全扣是有问题的，所以他堕楼了。

　　他们只需要抽出这个结论，查清过程是后来要做的事。

　　这件事情发生在政府人员和首都的项目股东面前，讯息流媒把消息传的很快。外界比他们更爱去猜测。

　　连家不是一个适合说出这件事的人，这会让人觉得是掩耳盗铃。政府是合适，但也不是最适合，因为这件事情上他们和连家是绑定的，最好的发声筒在蒋、霍和许三人身上。

　　但他们只是旁局者，无疑这对连祝又是一种难度，因为他不可能开这个口。

　　出乎意料地，发布会开始前的五分钟，霍修宓来了。连祝形色不露，向她走去，想要开口，她抬手截停，“可以安排个前排的位置给我吗？”

　　霍修宓不让问。连祝只是给一个她如愿的位置。

　　记者眼尖地看到霍修宓，她没有任何妆发，穿上简单的衣裤，头发吹得直直的，淡妆。往常她出现在镜头前都没有这么素淡过。他们都是擅长抓小放大的人，三人中只有霍修宓出现，他们又要写故事了。

　　连祝看了霍修宓一眼，发布会正式开始了。警方简略地通报了他们在事故发生后的四小时现场勘察的结果：“下午一时五十三分，警方接报在连日度假酒店的施工地发生一起工人堕楼事件，到达现场时工人已经证明死亡。”

　　“初步调查，死者是因为使用了故障的安全扣引发的这起事件。经过第一时间和现场工人安全扣对比，发现两者安全扣外形相似，却存在差异。根据负责人的供词，工地会定时更换安全扣并且检查有关设施的安全，也能提供所有检测记录。”

　　“了解到案件的特殊，相信很多记者朋友都会要求我们提供更多细节，但鉴于案件调查当中，这已经是我们能透露的最大范围。”

　　许知确在房间里打开了直播，蒋洵刚刚才问过他要不要去发布会现场，但他没回。

　　提问环节开始，记者开始问：“听你们的意思是死者的安全扣和其他工人不一样，这是否说明人为？”

　　“不排除这个可能。”

　　“不管是不是人为，这起案件是否表示连家的工地管理其实有不完全之处？”

　　连祝对着前面的麦克风：“我们承认这个问题，以后会更严谨，欢迎各方督促。另外，我们会依法依规给予死者赔偿和慰问家属。谢谢。”

　　“据网上消息，当时在场的还有琛州重要项目的有关人士，请问这件事会影响到你们之间的合作吗？”

　　连祝看着发问的记者，刚准备说话，被记者打断：“碰巧霍修宓女士也在现场，不如你们来回应一下？”

　　“可以。”

　　她没有别麦克风，声音单薄地响起。连祝本来因为记者的打断微微蹙眉，但他也有意知道霍修宓的态度，他转头示意助理拿麦克风过去。

　　“霍家并不会因为这起案件而影响人工岛的合作。大家也都清楚，我们之所以把人工岛选址在这，是出于经济和地理的考量，我们希望可以通过这个项目提高这个地方的GDP。”她说。

　　“连家是强大的合作伙伴，正如我所说，我们选址在这，连家就是我们的不二之选。当然，这样的纰漏是不应该的，但我相信我们都有共同的维护工人权益的理想。我可以在此和公众承诺，在霍家的项目中，我们会以更严谨的态度对待工地上的安保问题。我们同样对合作伙伴给予无限的信任。”

　　霍修宓看向记者：“至于这起案件的结果，应该交给警方做最后判定和公布，其他不予置评。谢谢。”

　　记者还想问：“霍小姐的立场是不是代表了蒋先生的立场？”

　　霍修宓笑了声：“我什么立场呢？”

　　酒店房间里，许知确手机放在耳边，对面的声音传来，霍修宓最后的那句反问和胸有成竹的模样停在他视觉里。

　　谭及功刚开完会，坐在办公室。秘书给他放上了一杯热咖啡，他打开电视直播，眯了眼。

　　表皮是连家成为了世族的靶子，内里是有人推着霍修宓跳船。这下世族不服她，蒋洵那边又是一个问号。但对谭及功来说，霍修宓的态度反而让他的路好走一点。

　　顺水推舟，谁是真正搭上船的顺舟者。

　　连祝和霍修宓在电梯口等待，两人没说话。霍修宓看电梯上的数字一跳一跳，眼里有笑意。

　　这可不是谭及功逼她，而是她自己先做的选择。

　　支持连家，就是宣布霍家的去向。

　　电梯到了，连祝叫住了霍修宓，她回头，“怎么？”

　　他想了好一会，才把发布会上她说的话完全消化，化成四个字：“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