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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子不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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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人声音凄厉,恶狠狠瞪着胡应,面孔扭曲,几乎看不出个人样。
胡应一头雾水,纵使害怕,也忍不住问出了声:“我哪——”还没说完,康祁猛地拽了她一下,打断了她的话。
她在一瞬的疑惑之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她不能暴露自己不是原主。
于是又缩到了康祁身后,戳了戳他的背心。
康祁也清楚胡应的想法,这话只能他来问。毕竟他是无关人士,什么都不知道。
“她怎么害了你了?可否说个清楚?”
大概是反正现在也拿胡应没办法,那假魏九阳便也没什么别的动静。他沉默了片刻,又恢复原来嬉笑的模样:“你却问我做什么?人就在你旁边站着呢!”
他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她不好意思说是不是?她也知道羞愧是不是?那不成!我偏要说出来、我偏要所有人都知道!”
康祁心下一松。
看来这鬼怪虽然可怖,却也不是不能沟通。他便与胡应俱都沉默着,等假魏九阳开口。
假魏九阳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好几年前城里有场大火,你不是本地人,应当是不清楚。那火可真是大啊,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火。”
他语气自然而然带了些感慨,眼睛望向高处,似乎是在回忆。
“可惜是晚上,除了我几乎没人看到。可是那么大的火,怎么会没人注意,也没人叫喊?”他有些疑惑,但还是接着讲了下去,“我撕心裂肺地喊着,到处敲门,告诉他们着火啦!快跑啊!快救火!没人理我!”讲到激动处,他又站了起来,手舞足蹈。
“我有什么办法?我试着浇了几桶水下去,半点用都没有!我也是人,我也要逃命的!”假魏九阳语气突然又阴毒起来,“结果不知道什么人一把把我推了进去,我就死了。”
他一下子凑到康祁面前:“我就被活活烧死了!”
康祁被凑近的脸吓了一跳,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谁知胡应根本没看到,他们脚绊着脚,从库房里摔了出去。胡应原本在康祁身后,这下子却暴露在了假魏九阳面前。他像是才看到胡应,眼睛一亮,立马上前擒住胡应,猛地拽了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伤害胡应的意思,他只是死死抓住胡应肩膀,大力摇晃起来:“都是你!都是你们!你们、你们枉顾人命,贪图钱财!做什么羊肤的生意,这下可全都叫我知道啦!”
“你们自己出了差错,凭什么要我们陪着死?”
假魏九阳又嘶喊了些康祁听不懂的话,听着像是地方方言。
等喊累了,他又坐回箱子上,脸上带着憧憬的笑:“不过现在好了,有了罗——”他话音未落,不知何处闪过一抹银光,等康祁再看的时候,假魏九阳已经躺在了箱子上,鲜血淅沥沥留下,又被木箱子吸收进去。
“聒噪。”
厚重威严的女声如天外来音般响起。康祁如惊弓之鸟,视线到处转着找,然而库房里除了假魏九阳再没什么人,外头也空荡荡的。
胡应自假魏九阳倒下便一直神魂不定,康祁喊了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发生、发生啥了?”她木讷问道。
康祁也没看清,他摇摇头,走到假魏九阳身边。
他显然死透了,胸口破开了个大洞,与何二的死法如出一辙。伤口留出的鲜血源源不断,越流越多,却又都浸入了箱子里,半点没有溢出来。康祁尚在尸身上摸索,底下的箱子却突然响起了敲击声。
胡应吓得从箱子边跳开:“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敲击声又转变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人被蒙住了嘴,导致说不出来话。
康祁找来木棍,将假魏九阳尸体拨到一边,这才小心翼翼推开箱子盖,里面立马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眼睛泪汪汪的,嘴上还缠着个布条。
——是魏九阳。
康祁松了口气,与胡应一起将他解绑。
一恢复自由,魏九阳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康祁原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结果发现全是无意义的吐槽。他打断魏九阳,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魏九阳便走了过去。康祁又让魏九阳转身,他也照做了。谁知康祁突然掏出放在捂住他嘴的布条,一下子又给魏九阳缠了回去。
魏九阳:“……”
他就算再傻,也知道康祁是懒得听废话。他只好取下布条,眼巴巴看着他翻找尸体。
幸运的是,总还是有点收获。
之前只在魏九阳口里听到过的《子不语》正巧就躺在假魏九阳怀里。
听到“子不语”三个字,原本窝在墙角暗自神伤的魏九阳一下就跳了起来,跑到康祁身边,待看清尸体长相之后又“啊”了一声缩回去。
“他他他……我,我死了?”
胡应一下笑出声来:“你才发现?其实大家都死了,我们都是鬼。”她扮了个鬼脸。
康祁耸耸肩,不搭理这两个人。
他翻开了《子不语》,跟随目录索引,找到了《罗刹鸟》篇。
“……相传墟墓间太阴,积尸之气,久化为罗刹鸟,如灰鹤而大,能变幻作祟,好食人眼。”
胡应听到康祁念出来的原文,问道:“罗刹鸟能变换,难道这个死的就是罗刹鸟?
“应该不是。杀他的人估计才是罗刹鸟。”
康祁想到了假魏九阳临终前没说完的话。
有了罗——罗刹鸟。
是罗刹鸟。
即是说,诸多诡计果然是罗刹鸟的手笔。
罗刹鸟又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她既是“积尸之气,久化为罗刹鸟”,难道诞生地就是井底吗?
康祁一时有些胆寒,该是有多少人被害死之后抛尸井底,才能积攒出足以化出这等大妖的尸气?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密室。
一切还是他们之前来时的模样,若非魏九阳无意中按塌了树皮,他们也发现不了原来大树中间竟是中空的。树皮一塌下去,就簌簌掉落在地,露出一个黝黑的大洞,看不清究竟有多深,他们一时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下去。
胡应踌躇片刻,开口道:“我去吧。”
“那怎么行!”魏九阳显然不同意。然而若是让他说谁去,他也没个注意。
康祁深深看了眼胡应,缓慢点头:“行。”魏九阳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同意,就要问出来,康祁拉住他:“没事,她去才是最合适的。你忘了她晚上会被传回大榕树了?”
他这么一说,魏九阳才想起来。等再去看胡应的时候,她已经跳下去了。
——
冷。
太冷了。
胡应的记忆里从没有冷得如此刺骨过。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五感像是只有嗅觉尚存,于是她像一只小兽,嗅着熟悉的香味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的眼睛睁开了。
入目是一间雅致的闺房,她正坐在桌案前,手执着一根毛笔。宣纸上写有娟秀小楷,胡应下意识读了出来:“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后半句并没有写在纸上,胡应脑海里却自然而然续上了,像是很熟悉。
然而她并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虽然如此,她也知道这是一首情诗。底下没有落款,毕竟写这字的人还没有写完。
胡应不清楚情况,便把毛笔放到笔搁上,站起身来。她身上穿的衣物还是原先那一身,袖口依旧挽着,以免妨碍行动。
她先是四处翻了翻,然而屋内大多都是些女子的物件,诸如胭脂水粉一类小物,再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于是胡应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衣柜上。
衣柜里自然都是些衣物。胡应尽量不破坏原有的折叠方式以及顺序,大致翻了翻,在最底下一层的衣服里头摸到了一沓略硬的东西。她将其拿了出来,发现是一叠书信。
将衣柜收拾回原样后,她就又坐回桌案,将书信一一拆开。
里头果然也是写情诗往来,诉说爱语,胡应看的头大,便不再细看。更引人注意的是署名——佑参。
分明是没见过的名字,她却没由来产生一股羞怯。这感觉实在是诡异,胡应拍了自己两下,才勉强压下去这些异样情绪。
她又翻到最后一封,却发现这封信与前面的截然不同。
“佑参”不知是怎么了,在前面全都是戚戚爱语的情况下,最后一封书信却是拒绝的话语。
“怪不得……怪不得诗没写完。”
胡应心里莫名其妙愤怒起来,尤其是看到纸上写了一半的情诗。她猛然拿起毛笔,发着狠将那行字涂黑,然后团成团扔到了地上。怒气依然控制着她,初次之外还有些悲伤。在胡应注意到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茫然地摸了一把脸,忽然伏案大哭起来。
侍女进门听到哭声,连忙跑到胡应身边。
“小姐?小姐?您这是、您这是怎么了?”
胡应没有回话。
然而侍女一看到桌上散落四处的书信,便明白了过来。
她叹了口气:“小姐,何二少爷无心无情,您又何苦为他流泪?我与您从小一同长大,还从未见过您这么伤心。小心哭坏了身子啊。”
哭声戛然而止。
侍女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小姐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见鬼了似的问她:“何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