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迷迭》邬锡

3、003

　　聂遥的神色凝重起来。
　　“怀孕”这个词所包含的意思显而易见，白先生和他的妻子明白，白祁然也明白。
　　这个少年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又或者是，他唯一、仅存的对父亲的依恋与任性。
　　显然，白先生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这次机会。

　　聂遥不太擅长安慰他人，尤其在这种方面。
　　她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用这样的动作表达她追问的歉意。

　　她略微沉思了会，试图跳过这个话题：“我想了一下，咱们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晚上补习语文和英语怎么样？”

　　少年点了点头，却不说话，依然看着她，又好像透过她陷入了某种回忆。

　　聂遥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忽地，他放开了她的手腕，语气低沉：“对不起姐姐，是我的错。”

　　聂遥有些惊讶。

　　这小孩，下午在徐老师那不肯认错，怎么现在给她道起歉来了？

　　“你这也是人之常情。”聂遥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是，你现在正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我作为过来人，还是希望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够考一个好大学的，你的父亲不应该成为你未来道路上的阻碍。”

　　“祁然，”聂遥抓住少年的手，她的手温暖，而他的手冰凉，“你相信姐姐，既然我接了这份工作，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许下这样的承诺，但她很想拉他一把，少年的人生值得光明，值得美好，不应该被他父亲的错误耽误。
　　这是她的善缘。
　　至少此时她是这样认为的。

　　白祁然微怔，自从外婆离世，几乎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但这样美好的话语是不是也是镜中花，水中月呢？
　　姐姐，既然你作出了承诺，那就不能轻易离开......
　　少年眼神幽暗。
　　半响，他笑了一下，回答道：“好。”

　　*

　　周末安璇约聂遥喝下午茶，跟他吐槽自己的一个富二代男朋友，说他现在已经没有当初追她那样对她好了，顺便再问问聂遥她工作情况怎么样。

　　聂遥把最近白祁然打架的前因后果跟安璇说了一下。

　　安璇听得皱起眉头，吐槽：“这当爹的，心思也太不细腻了。”

　　“哪里是不细腻，大概就是没有那么爱吧。”聂遥拿着小勺子，随意地搅动着咖啡，“爱与不爱，很明显的呀。”

　　“是这样的”，安璇点点头，随手撩了一下头发，阳光照在她金色的头发上，显得整个人熠熠发光，“不过，遥遥你怎么说得伤感起来了？”

　　安璇伸出一只手在聂遥面前晃了晃，聂遥只看见一道墨绿色的弧线。

　　“新指甲，好看吗？”女人将手展示给聂遥看，墨绿的颜色显得她手更加晶莹白嫩，“男人的爱呀，就像这指甲，无论最初多么美丽动人，最终都会褪色，都会被更加夺目的新甲所取代。”

　　聂遥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地看着女人的手，接着视线上移，便看到安璇一副“老娘最美”的姿态，而女人此时也正看着聂遥。

　　“新指甲真是好看，显得你手白气质又好。”聂遥轻声赞叹道，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安大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安璇卡顿了一下，脸色有过一丝不自然，“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聂遥露出一个笑容，眼神却带着点胁迫：“我的大小姐，你不肯说的话，是不是跟张钧有关？”

　　“谁？怎么会跟他有关系，我就随便感叹一下。”安璇撇了撇嘴，用手把头发别在耳后。

　　“你特意约我，但是不说别的事情，总是说着男人呀男人呀，你是想劝告我，可是只有一个人会让你这么劝我，那个人就是张钧。”
　　“说吧大小姐，你听到了什么。”
　　聂遥的语气仍然慢慢悠悠，若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丝调侃。

　　“我靠，聂遥你学心理学的吧！还学什么中文系呀？我看你把别人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了。”
　　安璇放下咖啡杯，有些气馁，本来她只想旁敲侧击提醒一下，没想到聂遥这厮直接猜中关键人物。

　　“你紧张什么呀，我又不在意他了。”
　　聂遥安慰道。

　　“那可是张钧，张钧！你当年多爱他我又不是不知道......看着他曾经把你伤害得这么深，我......我害怕呀，遥遥！”
　　急得安璇轻拍了一下桌子。

　　聂遥罕见地沉默了。
　　原来曾经的自己在他人看来，是那样喜欢张钧的吗......

　　其实聂遥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恋爱脑，她总是能够很理性地分析各种利弊，最后作出她认为的最正确的选择。

　　直到她遇上张钧。
　　她的理智化为了满腔爱意，燃烧了她自己，也燃烧了张钧。

　　回过头来客观分析，聂遥承认当初的自己有点过于在意张钧，而忽视了自己，忽视了朋友，但当时的她只是觉得，情感便是她的理智，她应当做她情感上坚定的拥护者，无论结局。
　　虽然最后确实是一个支离破碎的结局。
　　但她并不后悔。
　　只当是自己年少冲动，轰轰烈烈疯过一回。

　　“安璇，他不会再影响我了。”聂遥语气平静，起身向对面走去，坐到安璇旁边。

　　“聂遥，”安璇看着她，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安与担忧，“张钧......回S市了，他入职了一家律所，前几天我谈合同碰见他了，他向我问你最近怎么样......”

　　“问我？”聂遥笑了笑，“有什么好问的，当年分手，我们可是清清楚楚，是他对不起我。”

　　“是呀，当年他做得那么过分，怎么还好意思问你！不过聂遥，我真怕你放不下他，不过看你现在这个状态，我也是安心了。”
　　女人握住聂遥的手：“聂遥，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为伤害过你的男人伤心！尤其是赵钧！”

　　聂遥笑了笑，顺势挽住手臂，靠在她肩膀上：“我知道你为我好，我答应你，我爱得起，放得下。”
　　聂遥看向窗外，眼神越过几个过路人，来往的车辆，落到远处的高楼大厦上。

　　爱得起，放得下。

　　十九岁，大一下学期，聂遥想转专业，转去学法学，那是她向往的代表公平正义的胜地。
　　于是她辗转多次，才加上了上一届转专业成功的张钧。

　　张钧家境一般，但人不一般。
　　人高，人瘦，人好看。
　　成绩也是法学院的前三。
　　多少年轻貌美的小女生喜欢他，但他不在意。
　　他只喜欢泡图书馆，和打工。

　　聂遥加上他的时候也听说过他的事迹，但她不在意，直到她约这位学长出来传授一下面试的经验时，她才对这人外貌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也是在见他的第一眼，聂遥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声。
　　张钧很专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聂遥听的认真，自然是无比感激他的，当然，这其中也杂糅着一丝少女情怀。

　　可聂遥转专业失败了。
　　距离录取名单只差零点零三分。
　　她前一名是法学院副院长的女儿，胡敏珠。

　　安璇跟她说她是被顶了。
　　聂遥不知道，也无法去寻求转机，她把张钧喊了出来吃饭，买了好多瓶啤酒，喝醉了。
　　根据室友描述，当晚张钧送她回来，而她抱着张钧，扯着人家的衣服不松手，室友连连道歉，张钧说没关系，就这样让聂遥抓住他的衣服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呆了半个小时，直到聂遥昏睡过去。

　　聂遥很尴尬，但尴尬中又暧昧起来。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慢慢好上了。

　　二十岁那年，聂遥真的很幸福，她的世界里满眼都是张钧，再也容纳不下他人。

　　直到张钧跟胡敏珠扯上关系。

　　起初是胡敏珠单方面纠缠张钧，张钧不为所动。
　　后来，胡敏珠又请人吃饭，给人买礼物，嘘寒问暖的，张钧也不为所动。
　　但聂遥很生气，也很惶恐。
　　她直接找上了胡敏珠。
　　那个女人笑得明媚，笑得恶劣：“聂遥，我不在意这些，我想要一个东西，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得到。”
　　恐惧与害怕在那一刻像龙卷风般席卷了她。

　　聂遥变了。
　　她变得异常敏感，异常不安，对张钧的掌控欲越来越强，已经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起初，张钧还能好好接受，但后来也难以忍受到她，或者直接敷衍她。
　　那些日子她总是在哭，天堂与地狱也不过一刹那。

　　爆发是在一天下午。

　　聂遥和室友逛街，却在路边看见张钧和胡敏珠一起吃饭。
　　聂遥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她麻木地走进饭店，坐到他们旁边的一桌，沉默地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室友在一旁安慰她。
　　她的眼泪滴下来，落到衣服上，落到桌子上，落到地上。

　　她回去后便跟张钧提了分手。
　　张钧不同意。

　　两个人就这样冷战了两个月。

　　两个月过后，张钧同意了分手。
　　随后同年，张钧去往英国读硕士。
　　而相关费用据说是胡敏珠父亲资助的。

　　什么情深似海，也不过是一纸荒唐言。

　　聂遥闭上眼睛，任这些往事从脑海中闪过。
　　往事如烟，应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