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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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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祁然回到家的时候,以往的黑暗被橘黄色的灯光所替代,他这才想起来现在家里面不止他一个人。
他放下背包,年轻的女人穿着一件黑色宽松的长裙,端着一碗面,神色不太自然地看着他。
最终,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温柔而又疏远,“你饿了吗,要不要吃一碗面?”
少年的眼中透露出几分恍惚,上一次这样问他的好像还是赵姨,但后来赵姨因为身体不大好,不能熬夜,便晚上给他煮几个鸡蛋后就睡了,漫漫长夜,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他刚刚想说好,女人却突然将面端回厨房,没过几分钟便再次出来,神情坦荡了许多:“不好意思哈,面好像有些坨了,我还是下次再给你做吧。”
说完便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标准得像商店中说着“欢迎光临”的导员。
不仅是面坨了,蛋煎糊了,刚刚在厨房偷偷尝了一口,盐也放多了......
聂遥不由在心中埋怨起自己来,你一个大学毕业的成年人竟然连一碗面都做不好,聂遥活该你被你妈天天念叨——
“没事的,我不挑食。”少年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出声安抚,又或者是不太在意。
聂遥有些后悔表现自己,尤其是在做饭这种不擅长的领域。
“不是,我刚刚试了一下,不好吃的......”
还没等她说完,少年已经走进厨房把那碗面拿了出来,停顿片刻,便开始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不急不躁,动作轻缓,也没有露出什么怪异的表情,仿佛这就是一碗再正常不过的面。
聂遥不由有些怀疑:难道我做的真的还可以?
可是......他拿的好像是我刚刚试了一下的筷子。
把面抛在脑后,聂遥也扯了一把椅子,在少年对面坐了下来,自然地跳过面的问题,她尝试着询问:“听赵阿姨说,你需要辅导语文和英语?”
少年顿了一下,忽然抬头看向她,眉眼清冽,鼻梁高挺,嘴角挂着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汤汁。
聂遥也看着他,一脸郑重其事:“你上次月考语文多少分,英语又是多少分?”
少年语气不显,心中却觉得有些好笑:“语文108分,英语122。”
“还行,基础挺好的。”聂遥点点头,语气带着些官方,“你想是晚上补习呢,还是咱们周末补习呀?”
“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得知道一下你其他科目的成绩,如果其他科目成绩不错,那语文英语可以多花一点时间,如果......”聂遥忽地停顿了一下,但马上又继续说到,“如果你其他科目一般的话,我觉得还是要把时间放在比较容易拿分的科目上。”
“所以,你有成绩单吗,能给我看一下吗?”
少年默而不语,嘴角带有淡淡的一丝讽刺,要帮他补习语文英语的要求也不过是那个男人随口一提罢了,他只是想找个人看住他,好像这样就尽到了作为父亲的责任一般,不再受法律和良心的谴责。
不过少年最终还是点点头,从房间拿出手机将上学期期末的成绩找给她看。
聂遥看到男生的成绩,礼貌的笑容转化为惊讶的幅度,什么数理化小天才,原来还真是语文和英语给他拖后腿......
而她当年学理科纯纯就是语数外力挽狂澜。
她舔了舔唇,顿时来了一股干劲:“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给你补习,让你语文和英语再提高个十来二十分,这样你问鼎年级前十一定没有问题的!”
男生一怔,似乎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精神力感染到,轻笑起来:“那就麻烦姐姐了。”
男孩笑起来有着浅浅的酒窝,声音像是夏日的微风,又似海上翻滚的浪花,慵懒随性。
聂遥的脸不由有些热,突然意识到“食性色也”,她莫名其妙地想到,如果家里面有这样一个长相俊秀又有礼貌的弟弟也会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吧。
只可惜,她是个独生女。
打岔片刻,聂遥脑海里面依然很快构想出一个补习计划,她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记载下来。
少年似乎吃完,安静地整理了一下桌面,又起身拿着碗进了厨房,不一会里面便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听到响声,聂遥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将手机放到一旁,曲着的脚自然伸直。她赶到厨房一边强势地夺了他正在洗的碗,一边嘱咐着:“你先去洗澡,碗我来洗。”
小孩读高三呢,怎么能浪费时间在洗碗上。
两人的肌肤有过短暂的碰撞,他的皮肤润了水,冰凉,而她的皮肤温热。
在聂遥看不见的地方,红色染上了少年的耳尖,他慢慢地退出厨房这块狭小的空间,直到她甜腻的沐浴露香气消失在鼻尖。
少年眼神晦暗不明。
*
周一,上班实习的第一天。
高三生是六点钟起来的,她是七点起来的,她吃早饭时他已经离开。
大概也只有晚上能见上......聂遥心中默默想到,把补习的相关事宜放在了周六周日的晚上。
实习期的第一天过于顺利,这给予了聂遥不少安慰,回家路途兴致勃勃地买了一份领取优惠券后的麦当劳套餐。
窝在床上,聂遥打开电脑,一边看着老友记,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薯片,脑子放空,麻木又悠闲。
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她没放在心上。
直到那股震动震麻了她的手臂。
她轻微抬了下眼皮,整个人懒惰又缓慢,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电话号码。
她晶莹圆润的手指点到绿色的图标,聂遥的真空世界突然闯来一句急切焦躁的声音——
“是白祁然的家长吗,请你赶快过来一趟,处理一下他与同学打架的事宜!”
家长。
打架。
跟我聂遥有什么关系......
等等!
白祁然?!
聂遥纯粹的自我世界被打破。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匆匆坐上了去往元城一中的出租车上。
她伸出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这才稍微有些冷静,为什么白祁然出了事情不找他父亲,而是找她?
为什么她才住进白家几天,她的个人电话就已经被班主任知晓?
聂遥这时便有些明白了这份差事的独特之处,她是白祁然隐形的监护人。
而白祁然显然也并不是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无害。
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高三一班,她紧握住手提包,洁白的脸上闪过几丝不自然,装作成熟稳重的模样。
她已经高中毕业好几年,再见这些穿着校服的学生,不由也勾起了一些青葱往事,然而等她真正以“家长”的身份进入到办公室时,那种心境亦与学生年代进入教师办公室的惴惴不安不同,她多了一份长辈的哀愁与忧心。
门是虚掩着的,她停顿了一下,抿去了脸上淡淡的笑容,随后推开门。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白祁然。
他实在显眼。
少年漠然地站在那里,窗外的一粟阳光打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柔和,然而他嘴角破皮,露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聂遥踱步过去,正在与他人交谈的女老师抬头看向她,聂遥这才注意到这块小小的地方竟站着好几个人,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成为她第一眼的背景板。
“您是徐老师吗?我是......白祁然的家长,聂遥。”
面对这位看起气势十足、颇为严肃的老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向她看来一眼,神色中透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女老师打量了她一眼,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也是是因为她看起来过于年轻,脸上还有着学生的稚气。
女老师无疑是知晓少年的家庭,直接了断地对聂遥进行批评:“你们作家长的,对孩子真是一点都不负责。连孩子的情感变化都不知道吗?”
我这才来几天,我怎么知道......
聂遥心中诽腹,但学生时代对老师的畏惧依然根植于脑海中。
“是我们的问题,下次会多多关心孩子的。”
她尾音带着少许心虚,接过并不属于她的罪名,余光瞟了一眼旁边的少年。
“不过,徐老师,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们家孩子怎么会打架,是不是搞错了,会不会是那个同学做了一些对祁然不好的事情?”
语气陡然升高。
她的目光坚定起来。
徐老师似乎没有想到聂遥会反问,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便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个信封,语气带着一丝嫌弃:“这是一封情书。”
“白祁然家长,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这是十三班的女生写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两个人是如何相识,又如何有眉来眼去的,蔡璀冉,这学校谁不知道,天天不学无术,就是过来混日子的!跟这种女生谈情说爱,还要不要考大学了!”
徐老师把信封拍在桌子上,语气不善。
但这话说得聂遥有些生气:“徐老师,首先,这只是一个女生的片面之词,怎么就能说我们家祁然跟她有关系呢?再说,尽管这位同学学习成绩可能不好,但并不意味着女生人品不佳呀,怎么就跟考大学挂钩了呢?”
徐老师把信封放回抽屉,手指敲打着桌面,眼神犀利:“白祁然家长,你是不懂,这女生,是有小男朋友的。这次就是因为这封情书,白祁然和她男朋友打了起来,哦,对了,这小男朋友也是个成绩不错的小伙,被她这么一耽误,降分厉害,他班主任也气得不行,你说说,这种情况怎么考大学?”
聂遥一愣。
“白祁然成绩不仅在我们班,在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难道你想看他就这样被那小女生给毁了?”
“你们作家长的,真的要好好关心一下孩子,至少在这高三的紧要关头,万万不能松懈。”
徐老师眼神穿透力太强,看得聂遥头皮发麻。
然而只过了几秒,她便向白祁然看去,语气更为严厉:“白祁然,你知道错了吗?”
少年语气平和但内容反骨:“徐老师,我没有错。”
聂遥又一愣。
饶是徐帧见过不少学生,也难以遇到一个像白祁然这样固执己见,回回都是一脸平静地说出“我没错”的孩子。
但这又是一个学习有潜力的孩子。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愿再询问这个问题,疲倦地再次看向聂遥,仿佛再说:瞧瞧你们教出来的学生!顽固不灵!
“白祁然家长,你们回去,一定要好好关注自己的孩子,这是高三,高三!不要跟闹着玩似的。”
老师的怒火显然波及到聂遥,女孩点点头,急忙保障道:“徐老师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关照祁然的。”
尽管她内心感到被冤枉,但更多的还是不解,是担忧。
聂遥看向白祁然,他的神情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永远的淡然、疏远,即使是在这种被老师批评的情况下。
她一时不知道这人是真的认可自己的行为轨迹,还是完全不在乎对与错。
但是徐老师有一句说的对,这是高三,这不是儿戏。
从学校办公室回家后,聂遥便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之前安静、独属于她一人的快乐时间被打破,她酝酿良久,见证着窗外的色彩由橘色变为银黑色,终于等到晚上十点半——
高三生回家。
但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质问。
她的担忧也许只是出于对一位高三学子的期盼、关爱与怜惜,以及,接受这份工作的责任感。
她从沙发上起身,衣裙拂过茶桌,发出“沙沙”的声音。
女人踱步走到刚刚回家的少年面前,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纹着红色校徽短袖,昏黄色的光打在他身上,显得人疲倦脆弱。
“愿意和我聊聊吗?”聂遥试着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柔亲切。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放下书包与她擦肩而过,拿起餐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直到一瓶水快要见底。
太渴了吗?
太急了。
聂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以免他被呛到。
“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女生,也要等女孩和他男朋友分手,你这样的行为,其实,还是不太道德的。”见他不搭话,她继续说到。
少年顿了一下,放下水瓶,看向这位年轻的女人。
不道德?不道德的人才长命。他在心中冷笑。
“你是不是,想引起你父亲的注意?”聂遥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她的猜想。
他的眉眼隽秀,隐藏着少年的焦虑与不安。
“其实你也不见得是喜欢那个女生,也不是故意想要和她男朋友打架,你只是太想看到你父亲为你着急,即使是骂你也总好过一直忽视你,但你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能够狠心把紧急联系人改成我。”
聂遥随手扯过一张纸巾,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少年的嘴角:“还疼吗?”
女人动作轻缓,说出来的话像是早晨沾满露水的玫瑰,清澈动人,但亦长满锋利的尖刺,狠狠刺向他。
他陡然握住她手腕,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说的对,没想到姐姐你才来我家几天,就如此了解我。”
“爱我、恨我,都要比无视我要来的好,姐姐你说,什么情况下他才会注意到我?”
少年的眼神透露出深深的哀伤,像路边流浪的小狗湿漉漉地望着你。
聂遥看得心一跳。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她的父母无论如何都视她为珍宝。
“......你父亲毕竟只有你一个儿子。”
她说的有些牵强。
少年却突然大笑起来,然而眼中却无丝毫快意,过了半会这才缓缓开口,语气低沉失落:“他妻子最近怀孕了。”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无疑是明知结局无法改变,却不愿相信,直到把最后一层虚伪的面纱扯下,露出事物最原本的模样,才肯放弃自欺欺人。
终究是,一个人的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