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迷迭》邬锡

1、001

　　尽管毕业于当地一所知名大学，聂遥还是未能在毕业季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待遇好的工作轮不到她，低薪的工作她又看不上。
　　蹉跎了不少时光，直到拍毕业照的快门一响，聂遥这才意识到，她在这座城市毫无去处可言。
　　人有时候就是在一瞬间长大的。

　　聂遥躺在床上，招聘软件上传来的消息又是那一句——
　　“不好意思，您不符合我们公司的要求，希望下次再与您相见。”
　　她早已习惯，有些麻木地点进去，然后又退出来，随手拿起床边柜台上的吐司面包，小咬了一下，直到咀嚼到没了味再咬下一口。
　　还有十天房租就到期了，如果没有找到工作，便只能灰溜溜地回老家了。
　　聂遥不想回家。

　　前几天和父母打电话汇报工作情况，母亲劝她早点回来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买房、结婚、生子......
　　紧密的安排不允许有任何旁出旁枝的出现。

　　聂遥把手机放到沙发一头，自己则坐在另一头抱着一桶方便面吸溜吸溜地吃着。
　　等到耳边传来母亲林瓷女士怒其不争的声音，
　　“聂遥，你认真听我说话没有——”
　　聂遥拿着叉子的手一顿，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林瓷女士的余音。
　　“诶呀，遥遥在忙吧，我说你呀，别老催她，遥遥心里有数。”是聂父的声音，如此及时地解救了她。

　　聂遥放下桶装的方便面，走过去拿起手机，口齿由含糊转清晰，“妈，我听了的，我会好好找工作的。”
　　“什么工作呀，这找半天也找不到，真是......”
　　“算了，我也不念你了，聂遥，你在那边得好好吃饭听到没，不要一天天就吃快餐，吃方便面这些东西，营养跟不上。”
　　聂遥看了一眼桌上的方便面，不由有些心虚：“妈，你放心，我吃的挺好的，先挂了啊，还有点事情。”
　　“滴”的声音传来，屋子里重回一片安静。
　　聂遥继续抱着那方便面吃了起来。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光像朦胧银沙织出的雾，浮在屋顶上，树叶上，道路上，却唯独难以透过聂遥家中的窗。
　　为了省钱，聂遥只开了床边那一盏光芒微弱的灯。
　　再一次浏览完招聘信息后，一条微信弹了出来。
　　是朋友安璇发来的消息：宝贝你找到工作没？
　　聂遥回了个哭泣的表情包，刚想把手机扔一旁，安璇的信息又过来了：给你介绍一个工作？

　　安璇是她在大学认识的朋友，她是中文系的，安璇是金融系的。
　　学金融的多多少少家里面带点资源，安璇最大的资源就是她爸，一个典型赶上风口起来的商人。

　　聂遥回复：什么工作，求大小姐救我一命。外加一个可怜的表情包。
　　安璇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遥遥，我跟你说，这个机会真的千载难逢。”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得意又激动，“简直解决你燃眉之急。”

　　“大小姐，说来听听。”

　　原来是安璇听她家保姆说，有一个同行最近要辞职，但那户人家要求替代的人得本科学历以上，正愁找不到接岗的人，到处在打听询问。

　　......

　　“不是，大小姐，这算千载难逢的机会吗？我做饭简直就是辣手摧花，让我去当保姆第二天就能被辞退。”聂遥吐槽，顺便将吃完了的吐司包装袋扔到一边。

　　“哎！不是说让你去当保姆。那户人家平时有钟点工，你只需要辅导他们家小孩就行，好像是今年读高三，就英语语文两门，每个月三千，还能免费住在他们家，这多好呀。”

　　聂遥罕见地沉默了一会：“这要求，会不会有低？或者，那孩子英语语文很差？”

　　可是再差也不至于请个住在家里面的老师。
　　这种天下掉馅饼的事，聂遥不太敢相信。

　　“呃，宝贝你说的也对，不过......那户人家情况有点特殊。”

　　那户人家甚至不能用“户”这个词形容，因为现在那家里面就只有一个孩子。
　　据说两三年前，那家的男主人在自己老婆死后没多久，便又找了一个女人，结婚后这女人嫌弃原先的房子住得晦气，便闹着跟男人搬出去住，而前妻的孩子不愿跟着他们，便由外婆扶养依旧生活在旧房子里面。
　　好像是今年春节前后，这孩子的外婆因病去世了，只留下孙子一个人住在那房。

　　于是男人找了个家政阿姨陪这个儿子住着，但没过半年，这阿姨，也就是安璇家保姆的同行有了急事需要辞职，正找着别人替她。

　　“所以，其实就是怕那孩子一个人住着不安全，所以得找个人陪着？”聂遥理清了思路，顺便感叹了一下这变化无常的狗血剧情。
　　“对啊，遥遥你想想，你接这工作也不用做太多事情，还可以有个地方住，一边省房租一边继续找工作，多好啊。”
　　聂遥顿了顿，但还是有些犹豫：“谢谢你我的大小姐，不过，我得再考虑一下。”
　　“好的，遥遥你想清楚了就找我哦！加油哦宝！”

　　聂遥是个谨慎的人，有时候这是优点，但有时候也能成为一个缺点，比如说，不敢轻易尝试。
　　安璇介绍的这份工作，对聂遥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辅导高中生，聂遥不是没做过，就算真的去当保姆，聂遥也不是不可以学，但是，跟一个高三、完全不认识的孩子住在一块，这算个什么事？
　　聂遥无法过自己心理上那一关，别扭。
　　好在幸运女神还是眷顾了一下聂遥，她今天收到了梦中情司发来的面试邀请，时间定在下周，于是聂遥便把辅导高中生这件事抛在脑后，安安心心地准备面试了。

　　*

　　八月份，艳阳高照的一个下午，聂遥趴在床上，床脚的电风扇还在“嗡嗡”地转动着，聂遥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
　　刚刚房东打电话来说下个月房租又要涨了，她小心翼翼地敷衍着，完全不敢说出自己兜里面其实就千百来块钱。
　　梦中情司实习期的也工资低得可怜，等到时候交了房租，几乎不剩，完全生活不下来。
　　聂遥被无情的现实狠狠敲打，一颗心仿佛坠入冰窖，又冷又伤。

　　找父母帮忙？
　　不行，当时她可是立下豪言壮志，不需要父母出一分钱也可以在这座城市生活下来，如今回过头来找他们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聂遥在迷模糊糊中想起那句话：父母永远是子女的港湾......脸是什么东西，又不能当饭吃......

　　“聂遥你出息点！”聂遥的声音闷在被子中，她翻了个身拍了拍自己脸蛋，“万不得已还是不能找他们，若遇到个事就找他们，岂不是自己很无能？”
　　“当初是你非要留在这大城市的，你应当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聂遥深深地叹了口气。

　　找朋友借点？
　　但大家都刚刚毕业，除了安璇......
　　鬼使神差，聂遥想到了那个辅导工作。

　　人走投无路后就会迅速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一切似乎顺利得有些诡异，此刻她已经坐在一家有名的中式餐厅，而旁边正是那位急着辞职的阿姨。

　　阿姨说，今天要和雇主、雇主的儿子吃个饭，让他们了解一下聂遥的相关情况，聂遥立刻便反应过来，这就是变着法的面试罢了。
　　阿姨拍了拍她的手，叫她不用害怕。
　　聂遥点头，心想会不会问她做饭好不好吃，有没有经常做过家务活，带过孩子吗这样的问题，好在这几个月，无论成功的失败的，聂遥面试经验充足，此刻她便默默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阿姨。”

　　一道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隔得有点远听不太确切，只觉得格外年轻悦耳。

　　聂遥抬起头来，却一下子撞进少年人的眼眸，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令她想到年幼时在乡下捡到的一块琥珀。

　　少年看到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走近她的时候低声喊了一声“姐姐好”，伴随着声音的还有一淡淡的肥皂香。

　　聂遥被这一声“姐姐”喊得一愣，大脑运转也迟延了几秒，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向男生点点头，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不是她想象中的沉默寡言，又或者是尖锐刺头，而是如一汪海水般安静平和，聂遥悬着的心突然化作一片羽毛，轻柔地降落在地平线上。

　　也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弟弟。
　　聂遥你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落了坐，三人便如此静静地坐着，聂遥刚想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展现她的亲和力，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面容儒雅的男人走了过来。

　　是少年的家长？

　　聂遥站起来想要给男人作自我介绍，却被男人挥手示意坐下，随后男人拿出了手机，脸色不善地听着手机那头的声音。

　　聂遥便也不好出声。

　　过了半会，男人低声回了句我马上过去，便挂断了电话。这时他才认真地打量起聂遥来，“你就是赵阿姨介绍的聂小姐？”
　　聂遥露出她面试时的标准笑容：“对的白先生。”

　　“以前做过这工作吗？”
　　“以前辅导过学生，算是有点经验，但是您放心，我会认真向赵阿姨学习的。”
　　聂遥的声音很有力量，听起来令人信服。

　　赵阿姨也适时开口补充：“白先生，我刚刚把大致的情况都给小聂说了，小聂是个负责任的好姑娘啊。”
　　说完便对着聂遥露出一副“孩子你放心”的表情。
　　聂遥弯了弯眉眼，内心却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男人问完这后看了一眼表，便再没问关于家教的其他问题，只是语气急促吩咐道，“那行，赵阿姨你做好一下交接工作，我有事先走了。”

　　快到离谱，这是聂遥对其的评价。

　　白先生就这样结束了所谓的面试，聂遥先前的顾虑简直就是多余。
　　而这期间男人都没有看过一眼他的儿子，更别说说上一句话，而那个少年也只是漠然地坐在那个角落。
　　赵阿姨似乎也习惯雇主的态度，说了声您放心，便跟聂遥说她的简历白先生早已过目，应该算是对她满意，下午便带她去家里面看看，详细说明一下这份工作究竟要干些什么。

　　聂遥乖巧地回了声好，侧目一观，只见那个少年端坐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卷子，一边看着，一边写写画画，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果然是预备高三生，这个时候也在争分夺秒......
　　聂遥有些敬佩。
　　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高三，她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赵阿姨顺着聂遥的视线看去，叹了口气，附在聂遥耳边，声音惋惜又带着点同情，
　　“今天高三还得读书呢，这是请了假过来的，不就是娃想见见他父亲，这算个什么事啊.....”
　　聂遥有些惊讶：“这时候便开学了么......”
　　“高三的娃娃提前读书，辛苦的咧。”

　　不过看白先生那急急忙忙的样子，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是特意请假过来的，屁股都没坐热便走了，这父亲对儿子难道就没有半分感情？
　　难说。
　　聂遥愈发同情起男孩来，尽管自己的父母大部分时候与自己意见相左，但至少也是真真切切爱着她的，哪像这位雇主一样。
　　聂遥轻声叹气。

　　原本以为搬去白家要费不少功夫，但聂遥还是高估了自己，连人一起打包，也不过才两个行李箱。

　　穷得就只剩下些衣服。

　　聂遥不由得撇了撇嘴。

　　雇主家位于一个比较繁华的地段，只是楼栋有些老旧，看起来上了些年头。
　　房子不大，是一个三室一厅的旧户型，但房内一应俱全，宽敞明亮，干净整洁，远好于聂遥之前租的隔间。
　　聂遥的房间，也就是之前阿姨住的房间，正好对着男孩卧室。

　　真捡着便宜了，聂遥暗暗想着，不过这便宜怎么感觉像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

　　半响，聂遥看了一眼自己钱包余额，长长地叹了口气，聂遥啊聂遥，你还是同情一下自己吧，你一个穷光蛋得奋斗多少年才能买一个这样的房子，你一个打工人操心起老板的事情来，真是够闲的。

　　搬完家，递了钥匙，阿姨的嘱咐也在此刻落下帷幕，聂遥一个坐在沙发上，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万籁俱寂，狭小的空间被无限放大，一股独自在他乡打拼的孤寂感向她涌来，她突然想起来这家真正的居住者——那个高三的少年。

　　母亲病逝，父亲另娶他人，外婆也在不久前离世......

　　聂遥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正好是十点，阿姨之前告诉她，少年一般十点半到家。
　　赵阿姨说她偶尔也会给少年做点夜宵，补补营养，但她后来身体不太好了，便只能煮两个鸡蛋后就早早入睡。

　　那，第一天来我是不是应该有点表示，显示一下自己的价值？
　　在这个念头下聂遥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厨房，等到她梦如初醒时，她已经做好了一碗鸡蛋挂面。

　　聂遥望着焦了半面的鸡蛋，有些坨在一起的面，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好了，这下变成负价值了。
　　聂遥不由犹豫起来，是自己默默吃掉，还是倒掉——

　　身后突地传来一阵开门关门声。
　　是男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