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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十年之约 ...

  •   布帘坠地,露出帘后软塌上的我。
      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杨扬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吃惊。
      凤歌径直走到我面前,纤纤素手一拂,已解了我身上穴道。
      穴道一松,我不顾身体长时间受制后的浑身酸麻,匆匆站起,踉踉跄跄的冲到杨扬的跟前,半跪于地,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揽入怀中。
      他的身体,好冷。
      杨扬吃力的仰起头看我,目光中尽是歉意与温柔:“离离,对不起!是我杀了你父亲,你若想为他报仇,现在就可以……”
      我泪飞如雨,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

      凤歌走过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我和杨扬。
      那是冷得可以让人冻僵的目光,在她的眼睛里,我看不到半点凡人该有的情绪。
      她就是那么平静的、冷冰冰的,看着我和杨扬。
      然后,她开始笑,大笑。
      “好一对苦命鸳鸯!”
      杨扬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皱眉看着凤歌:“你刚才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样的心愿,你都肯帮我实现。”
      “所以,你会放她离开的,对么?”
      凤歌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又何必来求我?你不是早已在我手下安插了暗桩?如何送她逃离这里,回归紫陌,所有的后路,你不是早已为她一一铺排妥当了么?”
      凤歌的话音未落,我明显的感觉到,怀中的杨扬全身陡然一颤。
      血气上涌,唇角有一抹血丝溢出,脸色在瞬间由苍白变成铁青。
      “你——”
      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定了一下情绪,他闭目缓缓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凤歌却没有回答杨扬,只是微笑着看他:“这段日子,你一直都表现得很安份、很低调,令我对你毫不设防,没想到,我竟一直都低估了你。杨扬,这些天,你背着我,做下了不少的事情啊……”她转头看向我,“说起来,我倒是要感谢苏妹妹你。若非你三日前那一刀,我父皇现下多半已命丧他手,以他的本事,他尽可以在大闹一场之后,再带着苏妹妹你,顺利的逃离这里,远走高飞。”
      我愕然。
      杨扬,不但早已布置好了一切,还预先安排了退路……
      如果我没有自以为是的代阿雅嫁来这里,如果我那日没有刺他那一刀,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打乱他的整个计划……一切,都会和现在不同。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杨扬挣扎着,强行从我的怀中撑起身体坐直,钢枷的铁棱刮过他手腕足踝上裸露断裂的肌腱韧带,钢索勒紧了他的肌肉、磨擦着他的锁骨,扯得他的身体阵阵痉挛,挣裂的创口不断的渗出鲜血,浸透他身上丝丝片片、破烂不堪的白色囚服,在我的罗裙上留下斑斑血痕,但他好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圆睁双目,瞪着凤歌:
      “你到底把他们怎么样了?”
      这句话,他是用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凤歌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怔怔的看着杨扬,口中喃喃道:“你何必对我这么凶?在你的心里,那些人的安危,自是要比我更重要上百倍千倍……我把他们怎么样了?我能把他们怎么样?我敢把他们怎么样?我对任何人都可以狠得下心,偏是对你……
      “我不过是私底下传讯给他们,要他们准备妥当,今晚日落后,接应你和苏离逃离这里、回返紫陌而已。”
      杨扬和我,尽皆怔住。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有没有听错?凤歌,她刚才说什么?她的意思是,她要放我和杨扬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
      凤歌笑颜凄然:“我不设法将你送走,难道要将你留在这里,好让我明日正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他们剥皮剔骨、凌迟处死?”
      听闻凤歌突然肯放杨扬,我的心中半是惊喜,半是迟疑不信:“你真打算放他走?他走了,你怎么办?你刚才说过,你的父皇、兄长、还有红珑全军都在看着你,看你如何处置他。放了他,你要如何给他们一个交待?”
      凤歌认真的看着我,淡淡道:“自然会有交待——今晚子夜,红珑天牢中会有一场大火。紫陌的阿雅公主、红珑的新晋贵妃,会带领紫陌安插在红珑军中的暗桩,杀人放火,趁乱夜闯天牢,劫走重犯杨扬。不知这个理由,够不够冠冕堂皇的堵众人悠悠之口?”
      明亮的眼眸、坚定的眼神,现下站在我面前的凤歌,已不再是刚才那个为情所伤所困的女子,而是重新恢复成了从前那个杀伐决断、意气风发的红珑三公主。
      “从日落到子夜,不过是多出数个时辰而已。事发之后,便是做给众人看,我也势必要派出重兵,沿途追杀你二人。你们能不能逃过此劫,平安返回紫陌,就要看杨扬你自己铺排的后路是不是够平够稳,以及,你们自己有没有那个造化了。”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沉没在地平线下,黑沉沉的夜色吞噬了云川城,吞噬了飞云山下的平原、高岗、低谷……
      这是一个无月无星的夜晚。
      落雁坡下,茫茫夜色中,两匹全身纯黑的健马打着响鼻儿,不安份的用前蹄刨着脚下的泥土。那马儿全身墨黑,没有一丝儿的杂色,一对大眼闪亮如星,一见便知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凤歌却皱眉看向杨扬:“你这身子,还能骑得了马?”
      杨扬身上的铁 * 枷 * 锁 * 链皆已除去,伤口也经过了简单的止血包扎,只是身体仍然极是虚弱,他双足足筋已断,无法正常站立,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一左一右架着他的我和凤歌身上。听到凤歌问他,他面露苦笑:“便是不能骑,怕也是非骑不可!难道三公主以为我可以坐着马车,舒舒服服的跑路不成?”
      凤歌侧头看他手腕,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手,怕是拉不住马缰?”
      却又长叹了一口气:“你莫怪我下手太狠,你也看到了,当时那般情形,我若不做些什么……”
      杨扬柔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怎会怪你,是我对不住你,你没有一剑杀了我,我已是感恩不尽。你为了我,背着你父皇兄长、家国族人,做下这许多事情……杨扬欠你的这份情,今生今世,怕是无法还清了。”
      凤歌垂下头,凄然笑道:“还有什么欠不欠的?你我今日一别,来日再见,必是在战场之上,少不了一番争斗厮拼,届时你我各为各国,情断意绝,再无瓜葛牵畔,倒也落得个清爽干净!”
      她似是不想与杨扬在此话题上再作纠缠,转过头来,蹙眉看着我:“苏妹妹可会骑马?”
      我惭愧摇头,一个打小在深宫中长大的女子,哪里有什么机会骑马?
      她却淡淡道:“你与他合乘一骑吧。他的手不方便,正好由你来拉缰,如何控马,他自晓得教你。另一匹马你们也一并带上,作为备用的替换脚力。”
      将杨扬架上马背,她却牵了我的手,笑着将我拉到一旁,又回头对杨扬道:“你且歇上一会儿,我有几句话,要跟苏妹妹单独说说。”

      我心中忐忑,怕她节外生枝,她似已看透了我的心思,笑嘻嘻的对我言道:“你莫紧张,凤歌素来说一不二,我既已答应放你们走,便决计不会食言。我不过是有些话想跟你说说,绝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
      “你想说——什么?”
      “今日早晨的时候,你来寻我,问我会如何处置杨扬?我想知道,那时候,你心里想着的,究竟是要我放过他呢?还是要我——杀了他?”
      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一抹戏谑的笑意浮现在她的眼底。
      “你不用回答,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我就知道——你想要救他!
      “呵呵,女人真是奇怪,他杀了你父亲,他几乎就杀了我父亲,可是,我们两个,竟然不约而同的尽都只想着,该如何,才能救他……”
      凤歌仰天而笑,似乎想要掩饰什么,我却分明看到,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她的眼中闪动。
      “他手足筋脉俱已被我挑断,回红珑后,你一定要尽快找最好的大夫为他续筋接脉。若恢复得好,纵然使不得力气,却也还能维持最基本的行动能力。只可惜了他一身功夫,还有你父亲的狐踪迷步,绝学惊艺,却是从此俱作了绝唱。
      “苏离,我把他交给你了。他一身武功尽废,现下身子骨连常人都不如,便是小孩子都可以欺负到他。从今往后,你一定要时时刻刻、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好生保护他、好好照看他……莫让别人再伤害他,若让我知道他在紫陌受了什么欺负委屈,我第一个,不会饶过你!
      “我知道紫陌已颁下格杀令,说杨扬通敌叛国,若他再入紫陌,便要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苏离,你知道,杨扬他心心念念,尽为紫陌,为了紫陌,不惜诈降红珑,弄得自己身败名裂;为了紫陌,不惜骗我负我,甚至赔上他自己的性命。苏离,你回去后,替我传话给你们国主,若是紫陌将来真做下什么对不住杨扬的事情,我凤歌会让紫陌举国上下,为他殉葬!
      “凤歌言出必践!”
      语速极为缓慢,口气是无比的坚决,无比的认真。
      随着她话音落下,我的全身竟不由自主的陡然一颤。
      如斯豪言,如斯霸气,如斯风华……凤歌,凤歌!好一个至情至性的奇女子,苏离自叹弗如!

      马车是坐过无数回,却是生平头一次,骑上马背。
      我和杨扬共乘一骑,却是我坐在后面,杨扬坐于我怀 * 中。他浑身的伤,全身无力,身子大半都靠在我身上。此去前路迢迢,凤歌怕他吃不消滑落马背,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跟绳带,将我二人的腰,牢牢的绑在一起。
      我突然想起昨日我与凤无涯行拜堂礼时,绑在我二人手上的那根系着同心结的红绳,心中竟是不由自主的一漾。
      收敛心神,正待策马扬鞭,凤歌突然伸手,拉住了我手中的缰绳。
      深深的看了杨扬一眼,似是想用目光,把眼前之人,深深的铭刻进自己心里去一般,她忽然朗声道:
      “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方可再见,杨扬,我想与你,定一个约定。”
      不待杨扬接话,她已自顾自的继续道:“你所料不差,我父皇重伤在床,我两位皇兄必为储君之位大动干戈,尘埃落定前,红珑已无余力再攻紫陌。
      “不过,你却漏算了一事——与紫陌不同,在红珑,公主与皇子一样拥有帝位继续权。也就是说,身为红珑三公主,我同样可以继承我父亲的国主之位,临朝称帝!”
      杨扬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变。
      凤歌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你重伤我两位皇兄,却偏不杀他二人,无非是想看这场红珑皇室同室操戈的好戏,演得更久一些,为紫陌多争取一些体养生息、重振旗鼓的时间而已!可是,你失算了,因为——你没有动我。
      “现下我父皇与和两位皇兄尽皆重伤,红珑三军尽在我手,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
      杨扬叹了口气,声音涩哑:“不论文治武功,智计谋断,你两个哥哥都远不是你对手,将来红珑国计必是要掌于你手的。我一场辛苦,想为紫陌多争取一点缓冲的时间,却是适得其反,白白帮了你一个大忙,让你可以提前坐上红珑国主的位置。你向来主战,你若坐上国主之位,红珑和紫陌决战的时刻,只怕会更加提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公主,杨扬输得口服心服。”
      凤歌收了笑,怔怔的看着杨扬,眼角却隐有泪光泛起:“呆子,一心便只想着你的紫陌。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从未想过要跟我两位兄长争这红珑国主之位?我若真对这位子有意,凭我手中的兵权、凭我凤歌的人脉声望,凭我父皇对我的宠爱,我还用等到现在?你有没有想过,我向来不屑于这位子,现下却突然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位子死死的撰在手中,其实都是为你?我一个女子,要这权位作甚?红珑也罢,紫陌也罢,天下也罢,我便是得了,若不能交付给自己心中喜欢之人,与他同享,又有什么意义……”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凤歌,杨扬却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公主美意,杨扬无福消受,也不想消受。”
      轻叹了一口气,凤歌收敛心神,凄然而笑:
      “杨扬,你尽可放心,我凤歌在此立誓,若我此番能执掌红珑权柄,十年之内,红珑绝不侵紫陌一土一分。”
      一抬手,那把我再熟悉不过的、长三寸六分的无柄短匕,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中,轻轻一挥,发间一缕青丝迎刃断落,随风而散。
      “你我二人,今日情断意绝,十年之后,红珑必攻紫陌,届时我会在战场之上,等着你,与你一决高下!”

      “杨扬,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用力咬唇,在灰白的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色血痕——
      “没有。”
      依旧是那冷冰冰的两个字。
      “杨扬、杨扬,你从前这般瞒我骗我,现下却哪怕是为哄我开心再骗上我一次,都不肯么?”
      杨扬双腿突然用力夹在马腹上。
      胯 * 下骏马纵声长嘶,扬蹄疾奔而去,遗下伫立在夜风中的红衣少女,和她飘散在夜风中的轻声叹息。
      我忍不住回头,我们已经跑出很远,凤歌的身影,还静静的站在刚才那个地方,终于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和无尽的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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