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人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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踉跄而仓皇的脚步声从神社入口台阶处传来，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凌乱地搭在额头的中年男人憔悴地从道路尽头出现。
月影侧头看了眼埋头奔赴而来的男人，轻轻一挥手，朦胧的白色结界便萦绕在了几人周围，隐去了几人的身形。
“是高桥先生？”
时雨听到多轨小声向身旁的夏目询问道。
夏目回想起白日摊贩介绍时立于远处的高桥夫妇，将记忆中的影响和面前的男人对上了号，轻轻点头。
时雨的目光在那轻薄的结界上短暂停留，又和众人一样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奔至近处的高桥先生。
高桥先生大约三四十的模样，一身家居服因为快速的奔跑而显出了几分凌乱。他额头被汗水所浸润，眼角沁出几分血丝。在月影的结界下，他并没有看见时雨和夏目几人的身影，径直冲向了祈愿铃处。
这个中年男人像是有些歇斯底里般拉响了铃铛，手仍就着握住祈愿铃下草绳的姿态，身姿却一点点瘫软跪倒在了地上。
豆大的泪珠混杂着汗水从眼角滑落，没有握住草绳的那只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山神大人……如果您真的能够听见的话，请……请将现在的光送回他应去的地方，也请让我们找到真正的光，哪怕……哪怕……”
已然是泣不成声的呜咽。
月影疑惑地看着不远处的弱小人类，只身走出了结界。
“为何要送走你们失而复得的孩子？”
听到月影的声音，高桥先生痛苦中带着释然地转过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来到了月影的身侧，握住了月影的袍角。
“山神大人，山神大人！”
“人类，是你曾向吾祈愿，愿你失踪的孩子回到身边。为此，你们夫妇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时雨很难形容那一刻高桥先生脸上的神情，难辨喜悲。
“我的儿子高桥光，他……三个月前偷偷到山中玩耍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夫妇用尽了一切的方式搜寻无果，走投无路之下这才来到神社祈求，也是您现身聆听了我们的愿望后送回了光。可是……”
高桥先生抬起溢满泪水的面庞，“可是，我们想要的是真正的光，而不是现在的这个……这个仿佛是木偶的孩子。”
“为什么说他仿佛是木偶？”时雨看着一脸不解的月影，主动从结界中迈出。
夜风忽得重了起来，吹得金色的长发在空中几分凌乱地扬起。
或许是经历过月影的现身，高桥先生对于时雨的出现略有惊讶，却并不慌乱，只是有些怔然，“神明大人……有两位吗……”
“为什么你觉得被送回的孩子，不是你的儿子？”时雨淡然追问。
高桥先生脸上的痛苦又再度浓重起来，绝望的泪珠顺着脸颊的沟壑而滑落，“如果您见过那个孩子，就知道为什么了。”
“那便，带我们去看看吧。”
冷清寂寥的月色下，时雨和月影跟在踉跄前行的高桥先生身后，莲步轻挪。一个身姿婀娜而蛾眉微蹙、面带不解，另一个仪态优雅却始终戒备地握住手中的刀柄，隐约透露出几分肃杀。
而在一般人类看不见的身后，还有驮着三人一猫的白色巨犬悠然漫步，被闪烁着荧光的结界包裹于其中。
一点萤火从草丛中幽幽浮起，绕着几人打了几个转，一头栽进了八房厚重的白色毛发中，在毛发掩映下透出忽闪的荧光。
八房不甚在意地轻轻打了个哈欠。
高桥家距离山上的神社距离并不远，正在石阶下方一个路口处，步行也不过是十分钟的距离。
月色映照下的高桥家窗户里透出暖黄的灯光，院子里略显得有些空旷。院子角落里隐约有些疯长的杂草和枯萎的灌木还未来得及处理，正对着屋门的土地又有过近期翻新的痕迹，大约种下了没多久的菜苗隐约冒出了尖。
只是主人家显然并没有很是上心，冒尖的菜苗已经又有了几分蔫巴。
大约是在高桥光走失后便无暇打理庭院，又在“山神”送回孩子后试图重整生活，却又因为孩子的异样而再度无暇顾及这一切。
月影目带悲悯地扫过这个本该温馨的小院，轻轻叹了一口气，和时雨一同将目光投向半掩的屋门。
没有合严实的屋门后，隐约能够听到孩童清朗的笑声，和……女人低声的啜泣。
听到女人的哭泣，高桥先生加快了脚步往屋内冲，在门口不轻不重地绊了一跤，又迅速起身奔向了屋内，重重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津子，我回来了，我带着山神大人……两位山神大人回来了。”高桥先生压抑着哭腔，颤抖地拍着女人的后背。
高桥津子带着满脸的泪痕抬起头来。泪眼朦胧间，一黑一红两道穿着和服的身影踏入了他们的屋内，朝着她轻轻颔首致意后，注意力投向了自己面前的那个孩子。
五岁的孩子穿着父母精心挑选的可爱服饰，面上是略带着调皮捣蛋的笑容。
他笑眯眯地凑向父母的方向，吹了吹母亲的膝盖，“妈妈，痛痛飞飞，不哭哦。”
又拉了拉父亲的袖口，递过手中的绘本，“爸爸，小光想听《小王子》的故事啦。”
本来应该是何等温馨而幸福的日常。
如果不是高桥夫妇明明两脸悲哀，面前的孩子却视若无睹的话。
高桥先生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怒点，愤怒地甩开了高桥光递过来的书籍，狠狠往地面一砸，“哪里有《小王子》？！这明明是我前天随手放在茶几的杂志罢了。”
高桥光对于父亲的怒意却像是丝毫未觉，疑惑地歪头看了眼地上的杂志，又捡起来递到了高桥先生的面前，“小光今天有认真默写五十音哦，所以爸爸可以给我讲《小王子》的故事了吗？”
看着孩子天真而稚嫩的面庞，高桥先生的怒意最终哽在了喉咙口，再也宣泄不出半分，像是野兽般发出了痛苦的低鸣。
高桥光却恍若未觉，像是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一般，等待着高桥夫妇给他执行下一个步骤的指令。
时雨察觉到了几分异样，轻轻上前几步，蹲在了高桥光的面前，“小光是吗？几岁了？”
高桥光黑色的眸光呆滞了瞬间，像是原本转动着的齿轮因为意料之外的拨动而卡顿了片刻。半晌，他笑眯眯地伸出四根手指，“小光四岁啦，还有一个月就满五岁了！”
一旁的高桥夫人又重重地啜泣了一声，目光迷蒙地注视着那个曾经是她希望与欢乐源泉的孩子。豆大的泪珠流淌而下，重重砸在膝盖上，“小光的生日，是两月之前……”
在失踪前还有一月就要生日孩子，记忆仿佛停留在了失踪前最后一次被邻居调笑着询问年龄的时刻。
高桥先生抹了把脸，“自从他回来后，一直都是这样，像是只有前五年人生里的记忆可以调用。”
时雨和月影静静站立着，连带着门外的夏目一行，安静地听着这对夫妇的哭诉。
睡前想看的绘本是暑假前最喜欢的《小王子》，但这次回来后，无论手里拿着哪本书，都只会企盼地望向父亲，想要他讲《小王子》的故事。听到每个故事情节的反应，都和曾经的高桥光无甚差别，这也曾一度让高桥夫妇感动于孩子失踪的三月并未对他带来太大的伤害。
如果是失踪前曾经见过、学过的东西，都能够一如正常孩童一般给出反应。
但如果是从未发生过的对话，这孩子便又会陷入仿佛宕机一般的茫然。
高桥津子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我以前，只在小光面前落泪过一次，因为膝盖不小心重重撞在了柜子的角落。”
高桥光捕捉到高桥津子眼角的泪光，又像是时雨刚进门的时候那样，笑眯眯凑近吹了吹母亲的膝盖，“妈妈，痛痛飞飞，不哭哦。”
那重复出现、但却连弧度都几乎无二的笑容，在此刻暖黄的灯光下忽然显得有些令人透彻心扉的冷意。
神隐归来的孩子，不仅身体的年龄停留在了失踪的那刻。哪怕是回来后仿若与一般孩童无二会哭会笑的模样，也不过是记忆中场景的重演。
像是设定好了固定对话场景的程式，如果输入了限定指令以外的命令，不够智能的程式便会陷入令高桥夫妇绝望的空白。
那空洞的眼神，仿佛来自于无法逾越的彼岸。
“是你们当初在神社祈愿，愿山神将孩子送回，无论任何的代价。”月影重复了一遍这句在山上曾经问过高桥先生的话语，“可现在的这个孩子，正如你们曾经丢失孩子一般的模样。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性格，一样的血脉。为什么你们又不能满足于此了呢？”
时雨轻轻叹了一口气，“月影，人类的孩子并不同于人偶，只要样貌一致，可以由人形师——孩子的父母操控着给出所有的反馈。”
纤长的睫毛在月影那张古典的面容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掩映着月影的面容。这位曾经是人偶，因为漫长岁月中的机缘化妖，又因为得到了属于伏姬的咒力而来到朝霞山成为了山神的存在，面对着人类的喜怒哀乐，依旧像是初生的孩童一般，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
高桥夫人搭着高桥先生的手，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位纤弱的夫人立于客厅之中，面颊泛着哭泣过后的微红，露出一个回望时光深处的惨淡笑容，“我们人类，孕育一个孩子并不只是为了延续自己的血脉，拥有一个和自己容貌相似的孩子。作为母亲，我想要亲手抚养、教育他，看着他成长，引导他成为一个独立而善良的人。但如果……”
晶莹的泪光在月光折射下愈发明亮，“但如果他已经去往了另一个世界，我不想因为一个母亲的自私而让他像是一个被操纵的傀儡一般没有尊严地存留于世。我会将那些美好的记忆牢牢铭刻于心，然后……我想送他安宁地离开。”
高桥先生握紧了高桥夫人的手，两人对视了一眼，朝着月影深深地弯下了腰，“这是如今的我们的愿望。山神大人，请您谅解。”
时雨看着丝丝缕缕白色的愿力顺着两人的身躯倾泻而出，在空中交汇流向月影的袖口方向。
月影被宽阔的黑色袖口掩映的手腕处，莹润如玉的肌肤上缓缓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菊花纹样，将那涌来的愿力尽数吸纳。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人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