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三千客》打杏子的猫

70、时间

　　声浪于风声中传荡，蕴莉不动如山，她红衣飒飒，举起了手中的一块玉牌，玉牌雕琢精细，刻着花鸟虫兽，又带着不俗的术法波动。

　　那声浪消失，整座城又陷入了沉寂，除了风声，余斯岚负手站在诸葛邰身侧，她察觉到了城中气息地靠近。

　　诸葛邰同样察觉到了，与她对视了一眼，蕴莉回头看向余斯岚：“稍后不要轻动。”

　　余斯岚了然地点点头，诸葛邰不语，他只是来此寻找自己的答案，也无与人交手的想法，更何况有一个余斯岚在这里，也轮不到他出手。

　　随着那道气息靠近城门，笼罩在整座荒灵城之上的结界渐渐散开，风雪呼啸，破败城门缓缓开启，一声声巨大声响靠近，地面开始震动。

　　站在两人身前的蕴莉不为所动，她目视前方高声道：“百年之约，如今便是履约之时！”

　　方才那声音再次响起，声音浑厚低沉，从城门内传来：“名字。”
　　“叶知桓！”蕴莉高声回答。

　　余斯岚却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哪怕是这种情况，长赢依旧躲在叶知桓这个身份之后，掩藏了自己。

　　“叶知桓，这应当是殿下的弟子才对。”耳旁，诸葛邰传音过来，带着疑惑。

　　余斯岚点头，同样传音回他：“他乃魔修，如今已逃出问道宗，潜入问道宗为盗取神器，正是因此，我便让他入了云峰。”

　　“这些日子，各宗正在清扫各处魔修……”诸葛邰话为说尽，意思却也明白，叶知桓身为云峰弟子，乃是余斯岚弟子，那余斯岚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余斯岚笑了笑：“我知，如此便不是来了这里？我既允了他进云峰，自然需知道他背后的一切。”

　　诸葛邰颔首，不再过问，余斯岚解释过了，也便不说了，同样望向了城门，高大而破败的城墙，在狂风之下那些破洞发出了呜咽般的声音。

　　三人自风雪中岿然不动，地震一般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随着这动静，城门缓缓在风雪之中开启。

　　随着城门开启，结界边缘开始蔓延，很快蔓延到了蕴莉脚边，蕴莉没有动作，被笼罩了进去，诸葛邰正要抬手，转眼却看见余斯岚没有一点动作，也不再抬手。

　　进入结界的下一刻，风雪霎那间消失，眼前的城门依旧破败，泛黄城楼上覆盖着一层白雪，寒意浸骨。

　　城门打开，方才说话声音的主人也显露了身形，它身高越过了城墙，浑身长满了长毛，蹲在城内，一只脑袋搁在城墙上，一只脑袋趴在城门门洞，还有一只脑袋高高伸起。

　　三只脑袋上各有一只眼，城墙与门洞脑袋上的眼睛紧闭着，只伸着的那只脑袋睁着眼，泛绿瞳孔直勾勾盯着蕴莉手中的玉牌。

　　它就这般看着，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安静，而蕴莉依旧高举着玉牌，余斯岚和诸葛邰站在她身后平静地看着。

　　终于，它有了动作，睁开的那只眼睛闭上，它的身影渐渐化为透明消失在城墙内，城门大开。

　　蕴莉微微松了一口气，收起玉牌，转头对着余斯岚说道：“跟着我，莫要乱走。”

　　说罢，她看向了诸葛邰，诸葛邰扫了她一眼，随即说道：“本座会自行去寻。”

　　蕴莉顿觉心头压力少了一半，她再次行了一礼：“那祝合相令得偿所愿，晚辈们便先行告辞了。”

　　她直起腰，对着余斯岚使了个颜色，示意她跟上，余斯岚偏头对诸葛邰笑了笑，跟上了蕴莉的步伐。

　　诸葛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余斯岚和蕴莉走进了城门，下一刻，身影便直接消失了，他站了一会儿，也进了城。

　　在踏进城门那一刻，余斯岚再次感受到了周遭一切的变幻，城内无建筑亦无人，可四周到处都是各种妖气，满城皆是，若是定力不够，此刻早已晕头转向了。

　　妖气像是一场大雾，把所有事务都朦胧了，看不清摸不到，放眼望去，本应该是清晰无比的事务变得扭曲起来，让人看不清是些什么东西。

　　就连蕴莉那一身红衣也斑斓扭曲起来，余斯岚跟在她身后，转头，身后没有诸葛邰的身影。

　　眼前一切就像是吃了毒蘑菇，色彩斑斓，事务扭曲，虚假与真实交汇，妖气迷人，道路不见。

　　余斯岚对这些视而不见，跟在蕴莉身后没有半点偏移，这些妖气于她而言如同细雨微风，并无影响。

　　与她相反，蕴莉为了对抗这样的幻境，面色有些苍白，脚步虚浮，她走得坚定，可依旧会被那些虚假和真实吸引，偶尔停下脚步。

　　走了片刻，她又一次停下了脚步，于是余斯岚跟着停下了，蕴莉回头，脸色发白：“到了。”

　　余斯岚抬眸看向她的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抬眸，她身前的蕴莉却消失了，余斯岚笑了笑，未曾说些什么，只是回了头。

　　在她回头的刹那，那些色彩斑斓扭曲的妖气一下子消失了，她站在了人群之中，人声鼎沸，喧闹声极大，到处都是欢闹嬉笑声。

　　灯火通明之中，无数人在拍手叫好，楼阁中飘扬着绚烂色彩的纱，管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台下坐着许多身着华服的人，放浪形骸。

　　这般热闹的场景似乎与角落里那个少年毫无关系，他藏在圆柱后，暗自翘首望着余斯岚的方向，怯生生中带着期盼。

　　余斯岚笑了，她望着少年轻声开口询问：“长赢？”

　　少年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余斯岚转身，空荡荡的荒灵城已经消失，眼前的景象和荒芜的城完全扯不上关系。

　　这是一处青楼，极尽奢华，上方宝顶上镶嵌着一颗硕大明月珠，烨烨生辉，似明月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雕刻成莲，楼阁四周亦有古树环绕，乐师在下抚琴。

　　莲花台上，五六位舞女衣着清凉，身姿曼妙，正在翩翩起舞，而余斯岚站在了下方正中间，只有她站着，四周许多人都像不曾见到她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莲花台上的舞女。

　　余斯岚轻笑了一声：“时间？一段记忆。”
　　她偏头再次看向了门口圆柱后的少年：“你的记忆。”

　　少年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余斯岚略过了那些客人，走近了少年，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见余斯岚走过来，他往后瑟缩了一下，可是很快又站定，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垂泛红。

　　余斯岚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了头，少年眼神躲闪，脸红了大半，余斯岚视而不见：“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期期艾艾地开口，许是年纪还小，他还未变声，有几分女声：“我没有名字。”

　　余斯岚松开他的下巴，平静回答：“是人便有名字。”
　　少年再次摇头：“我没有名字。”

　　余斯岚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少年，少年被她看着，脸红透了，低声解释：“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出生便在这里了。”
　　“这里是哪里？”余斯岚问道。

　　少年低头思考了许久抬起头：“他们说，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有的也叫这里零界。”

　　余斯岚愣住，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零界，她自然知晓，作为圣女，她可以说是最了解这个世界的人。

　　零界，是这个世界所处的背面，或者说，是所有灵魂的归处，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种族生物，身死之后，若无约束，灵魂便会到零界。

　　而整个修仙界修行的目的便是为了不让灵魂飘到零界，继而得到永生，一个人在失去□□之后，灵魂所携带的记忆会一点点消失，最后什么也不剩，成为一个纯粹的灵体。

　　若这个记忆里的地方是零界，那也就说明，眼前的少年是一个灵体，灵体不会携带记忆，那这个记忆又是如何诞生的？

　　“姐姐，这位姐姐……”少年开口，望着余斯岚的眼里有担忧。

　　余斯岚回神，她回头，楼阁之中依旧琴声悠扬，轻歌曼舞，繁华与浮华交织，她和少年便显得格格不入。

　　她笑了笑，低下头与少年对视，少年眼神清澈，情绪毫不掩饰，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这里不是零界，只是一段记忆而已。”
　　“啊？”少年茫然。

　　余斯岚牵起他的手，微微偏头问道：“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少年沉默，这样的反应便已经是答案，余斯岚了然，牵着他走向了莲花台的方向。

　　在她行走之时，一缕红色的线从她牵着少年的手飘扬出来，少年没有看见，红线飘飘悠悠，越来越长，飘出了这座奢华楼阁，而余斯岚的脚步也愈来愈慢。

　　她停在了莲花台台阶下，台上，舞女蹁跹，少年茫然无措，慌张地看着余斯岚，他发现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他不知道哪里不对。

　　余斯岚松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下一刻，在少年慌张的眼神中，她朝天空伸出了一只手。

　　霎时间，在少年眼中，余斯岚消失了，整个楼阁也消失了，如雾气飘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诸事皆有痕。”
　　空荡荡之中，余斯岚的声音飘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