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战记》小猫笑我

21、第四节 棋局•迷局

　　天历812年10月16日，一封来自于月布行省的特急军报送抵加沙市，这封军报带来了一个震惊整个加沙市的消息：出身夜叉族王室、近年来因战功卓著屡受提拔，被人们公认为当今夜叉军中最为耀眼、前途最为光明的年轻女将－－夜叉百慧，竟然公然背叛夜叉家族，率其部下整个兵团投奔了那个被天族和夜叉族联合通缉的阿吉！
　　对加沙市的市民而言，这件事给他们带来的震惊绝不亚于不久前发生的23团兵团长阿吉的叛逃事件！毕竟，在魔族大军压境、市内人心惶惶、大家都收拾好行李准备逃命的时候，正是阿吉和夜叉百慧率领下的23团在月牙平原上取得的那场令人难以置信的胜利，逆转了整个战局，拯救了他们的家园，使得这座城市免受魔族大军铁碲的蹂躏之苦。特别是夜叉百慧！阿吉在加沙市毕竟只是惊鸿一现（只呆了三天就离开了，而且这三天还连门都没有出过），加沙市的市民们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容。而夜叉百慧曾经率领23团在加沙市驻守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位年轻的女将，不但以她的聪慧和才干征服了加沙市民的心，在她领导下的23团，更以军纪严明、乐于帮助百姓，和加沙市的市民们结下了极深厚的友谊。在加沙市人的心目中，他们都是加沙市的英雄！
　　而英雄的背叛则无疑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况且那些在加沙之战后新加入23团的数百名士兵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加沙市民的子弟，他们的亲人就在加沙城中！于是，在加沙市的大街小巷、酒店饭馆里，聚拢在一起的人们悄悄地谈论着头天发生的那件事情，有人惊疑不信，有人扼腕叹息，当然，也不乏有人拍手称快，而且还为数不少－－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夜叉王为卑躬屈膝地讨好天帝陛下而在北疆掀起的这场可怕的搜捕行动表示赞同，事实上，在很多人看来，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刷，而夜叉百慧的背叛，只不过是让这场闹剧更加热闹些而已！
　　不过，不论是对于下层的民众还是夜叉军中高层人士而言，有一点倒是相当一致的：他们很乐意看这位天王殿下的笑话－－刑天玩弄聪明让夜叉百慧率23团追捕阿吉，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人没抓到，倒是白白送给对手一支军队！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不知天王殿下准备如何收拾这副烂摊子，好回去向他的父王交差？
　　不过，这个时候，夜叉军中至少还有两个人不认为这件事情好笑，而且是觉得一点也不好笑。这两个人，一个是夜叉王夜叉镜明，另一个则是他的儿子，夜叉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朱雀军统领夜叉凯！
　　事实上，夜叉凯是加沙市中第二个得知夜叉百慧反叛的人，他早在军报送抵加沙市的头一天黄昏时分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向他传递这个消息的人，却正是那位被大家看笑话的天王殿下！

　　天历812年10月15日，傍晚。
　　和往常一样，年轻的朱雀军统领夜叉凯照例到加沙市各城门巡视。
　　月牙平原上，一辆马车自北向南疾行，直奔加沙市北门而来。
　　粗粗看去，这是一辆再平凡不过的马车，和大多数人乘坐的单人马车没有太大的区别，没有一星半点奢华的装饰，也没有悬挂什么标明乘坐者特殊身份的标记。不过，细心一点的人不难发现，这辆马车的布置虽简单、朴素却不失清淡雅致，拉车的马高大神骏，一看就知道是草原上少有的好马，赶车的车夫身材高大，体形匀称，动作娴熟，显然是位赶车的好手。所有这一切，都仿佛在向人们显示马车的主人非凡的身份！
　　看着这辆马车，夜叉凯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只因他非常清楚这辆车的主人是谁－－天王刑天殿下的雅兴和胆魄确属少见，在如此紧张的时刻，竟然还有闲情游山玩水，寻幽揽胜，而且还是单人独车，不带一名卫兵，仅与一名自己的随身车夫同行。
　　夜叉凯甚至有些怀疑这位殿下此来北疆究竟是为何而来的？是为了抓阿吉，还是为了看风景？－－一个月来，加沙市郊小有名气的风景胜地几乎都被他玩了个遍。
　　刑天的这份雅兴着实令夜叉王父子头痛不已。一个阿吉已经够让人难过了，若是天王殿下在夜叉族境内有什么闪失，他们更是难以向天帝陛下交待。于是，这些天来，夜叉族上下动用了庞大的情报网络和监视系统，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以暗中保护天王殿下的安全。好在所有这些付出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至少，夜叉凯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天王殿下的独自外出确实只是在旅游和放松，并不是在暗中捣鬼，背着夜叉族悄悄作什么其他的安排布置。
　　不过，夜叉凯当然也不会天真到相信刑天对于自己派人暗中保护和监视真的就全无察觉，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正在夜叉凯陷入冥想中的时候，刑天的马车已经顺利通过了入城检查，行至夜叉凯的面前。在几乎没有减速的情况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而且停得非常之稳，车厢没有丝毫的摇晃，整过动作显得那么的流畅自然，显示出车夫优秀的驭马技术。
　　“夜叉统领的伤好些了么？”车帘一掀，刑天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夜叉凯的面前。
　　夜叉凯努力扭动面部的肌肉，挤出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多谢天王殿下关心，有殿下带来的太医诊治，在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刑天微笑点头。
　　夜叉凯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问一答，虽然只不过是几句交际的客套话，但由刑天说来，却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虚与委蛇，仿佛他和夜叉凯是相交多年的老友，而他说话时脸上的神情，则分明流露出对朋友真诚的关心。反倒是自己的表情是如此的不自然，话语中也充斥着应付搪塞的感觉，像是对朋友不够真诚似的。
　　“不知刑天殿下又到哪里揽胜去了？”夜叉凯岔开话题。他暗自苦笑，相信刑天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在明知故问。
　　“去了树镇海子！和秀美的江南水乡比起来，北疆的高原湖泊实有是别有神韵呢！”刑天很爽快地回答。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双目平视前方，仿佛他的眼前此刻正浮现出高原湖泊的独特美景，而他的眉眼间，也分明流露出对美丽景色的恋恋不忘。不过他的回答倒是与夜叉凯所知完全相符。
　　“玩得开心吧？”
　　“当然了，不过我今天还有一项计划呢！”刑天收回他的目光，脸上溢满了兴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红日到斜落方最美，草原上的落日更是别有一番景致。不知夜叉统领可有雅兴，愿陪刑天下棋品茗，共赏落日？”
　　刑天既已出口相邀，夜叉凯自然不便拒绝。不过，他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出于礼貌才勉强接受。这一个月来，他和刑天相处的时间虽然并不太多，但这个少年看来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狰狞可怕、高高在上、难以接近，除了那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孤高和骄傲，少年懒散、玩世不恭的神态，倒是像极了自己的那位铁哥们儿阿吉。从心底上说，他并不排斥和这个言行举止和阿吉非常相似的少年呆在一起。
　　于是，日落时分，在加沙市北门的城楼上，人们看到这样一幅的奇景：两个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的少年－－年仅十七岁的天王殿下与十九岁未来夜叉王殿下，在一块油布上席地而坐，摆局对弈。
　　这两个少年的身份是如此的高贵，如此的非同寻常，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巨大的震动。偏偏他们现在的行为就像是两个正在玩游戏的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让人倍觉亲切可爱。两个人的表情都是如此的专注，动作都是如此的优雅，夕阳在他们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使他们看来显得那么的庄严神圣。这幅美丽的景象触发了无数艺术家的灵感，以至于后世有无数以此为主题的名画问世。不过，这场对弈更引起了无数的历史学家的兴趣和研究：无论是刑天还是夜叉凯，此时都不会想到，自这盘棋始，在未来的岁月中，无论是在政治处境还是在情感生活中，两个人之间会多次出现这样的对决，甚至于贯穿二人终生。而这场棋盘上的对决，更是有一天在战场上成为活生生的现实。只不知是历史的巧合，还是上天冥冥之中的暗示？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个时候，棋盘上你来我往，激斗正酣。夜叉凯对自己的棋艺是相当有信心的，除了阿吉，他好像还没输给过谁呢。而从目前的局面看，他显然是占着上风，棋盘上留下的白子越来越少，刑天仅余的那么几颗的白子也被他的黑子围得死死的，相信不出十手，他就可以取胜了。夜叉凯的脸上，已隐隐流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不过，刑天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窘迫，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每走一步都无比慎重的夜叉凯，神色十分从容，甚至左手还一直端着茶杯，偶尔悠闲地品上那么一两口。
　　白子再次落下，而且落子的地方让夜叉凯大吃一惊－－刑天的棋艺实在是糟透了，这一子根本就是在自杀，非但没有挽救眼前的危局，对夜叉凯构成什么威胁，还把他自己的白子害死了一大片。
　　夜叉凯已经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然而，当所有被刑天这枚自杀性的棋子害死的白棋被一枚枚的从棋局上挪开后，看着眼前的棋盘，夜叉凯再也笑不出来了。
　　棋局豁然开朗，腾出的空位为余下的白棋留下的巨大的发展空间。之后的几子，夜叉凯每一手都走得艰难无比。再走几手，他的额上已然见汗。
　　棋盘之上，胜负已然易位。
　　夜叉凯痛苦地发现，他自以为大局已定，胜利在即，其实不过是落入了刑天精心布置的圈套中。刑天的棋艺，不知道比他高明多少。现在，他已然回天乏术，只不过是在苦苦支撑而已。不出三步，他已是必输无疑。
　　正当夜叉凯手执一枚黑子，犹豫不定，难以落子之时，身边的卫兵突然发出一阵喧哗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天际的红霞中，隐隐出现一个雪白的亮点。正是这个白点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白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夜叉凯惊奇地发现，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猫头鹰。
　　更令他惊奇的是，这只雪白的猫头鹰竟然准确地降落在正席地而坐的刑天的肩头。
　　左手端着茶杯，刑天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猎头鹰雪白的羽毛，猫头鹰低下头，双眼微眯，显然很享受主人的爱抚。
　　从猫头鹰右腿上的金色项圈内，刑天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卷，随手抖开。
　　夜叉凯隐隐猜到，这只猫头鹰是刑天的宠物，也是他的通讯联络工具。这样，不管他身在何处，猫头鹰也会很快将来自于各方的情报讯息带给他，使他能够快人一步，及时做出对策。
　　现在他最好奇的是，纸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他偷眼看刑天，希望能从他看纸条时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
　　刑天的神色非常的平静，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甚至于他左手端着的杯子里的茶水都没有丝毫的漾动。
　　似乎注意到了夜叉凯脸上掩饰不住的好奇，他淡淡一笑，随手将纸条递给夜叉凯。
　　夜叉凯迟疑着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顺带还踢翻了放在脚边的茶杯。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夜－－叉－－百－－慧－－反！”
　　事实上，最令夜叉凯惊讶的，倒不是夜叉百慧反叛的消息－－对自己这位从小一块儿玩大的表姐的性格为人，夜叉凯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她会去抓阿吉才让他惊奇呢！也不是刑天能够比夜叉军的情报网更快得知这个消息－－刑天能在十二岁就诛除异己，登上天族的王位，在其中至关重要的情报收集方面绝对有他独到之处！最令他惊讶的，是刑天获知这条消息后镇定的表情，那样的表情，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刑天早已料定了夜叉百慧的背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少年的掌控之中！
　　灵犀一闪间，一个奇怪的想法浮上夜叉凯的心头：置之于死地而后生！难道，正像刚才的那局棋所展现的那样，所有这一切，不过是刑天精心布置的一个圈套，而夜叉百慧和她的23团，正是那枚作为诱饵，发动整个圈套的棋子？
　　只是，这位天王殿下的目标，究竟是阿吉，还是整个夜叉族？
　　“夜叉百慧这个白痴！”夜叉凯在心中暗骂，他相信这个单细胞生物绝对没有想过，她的背叛可能会成为天族兴师问罪，向夜叉族用兵的藉口。
　　不过，就眼前看来，刑天似乎并不准备立刻对夜叉族动手。毕竟，他现在正身处夜叉族的领地上。生命是最重要的，这位天王殿下绝对不会像夜叉百慧那样，笨到把他自己也变成那枚作诱饵的棋子。只要他不首先发难，夜叉族似乎没有理由把这位天王殿下怎么样。
　　也不知是否是出于这个原因，刑天看夜叉凯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嘲弄和责难，甚至还隐隐流露出一丝同情。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临起身时，随手拂乱了地上他已将取胜的棋局。
　　翘首西望，一轮红日即将隐没于天的尽头。茫茫的草原上，长草在晚风中卷起层层叠叠的波浪，直掠向天际。城楼上，年轻俊俏的少年面朝斜阳，迎风而立，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乌黑的长发随风轻扬。夜叉凯突然感到，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上很多的少年身上，正散发着一种逼人的压迫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凝神注视，却始终无法看透眼前的少年心中所想！